红泥炉子上的水又烧开了一遍，青犊手拎茶壶，给陈集和李峥又各自点了一杯茶，一个小内侍在亭子之外外对青犊打了个手势，青犊微微颔首，转头对陈集道，“世子爷，人快到了。”

李峥有几分不明就里，他对陈集的安排一无所知，今日这场金明池文会，若不是阿爹让他来，他也不想来，他自是崇敬唐大家的，但李峥也看得清楚，唐家重返上京，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会儿，和李家扯上关系，对唐家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儿。

所以他对今日这场文会，一直没怎么上心关注过，就连今日过来，也是踩点来的，来了以后，他和几个相熟的同僚说了一会子话，到唐家和那几位皇子王爷尽数到场，李峥便退到了这处亭子里来。

这地方离人群不远不近，正如陈集所言，是个看热闹的好去处。

“这看戏，就讲究一个热闹，今日这场好戏，便当我送给三哥的，保管您看了满意。”陈集啄了口手上的茶水，眉眼带笑，声音并不小。

亭子周围几个宫人内侍，这会儿全都低眉顺眼的垂手侍立，对于陈集这番话，他们好似全然没听见一样。

李峥眨眨眼，正要再问几句什么，却见陈集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三哥稍安勿躁，这好戏，一向都是压轴登场的。”

顾明月揣着满心兴奋激动，跟着宫人，一路往里，没走多远，就在园子里的假山后头见着了一位模样严肃的宫嬷。

那宫嬷撇着嘴，上下打量了顾明月一通，面上带出一抹极和善的笑，恭敬道，“这就是是顾家大娘子吧？”

顾明月昂着下巴，连连点头，“是，我就是顾大娘子，你又是谁？”

在她心底，她能进园子，全都是因为她亲哥顾遂远，那些人一听大哥的名头，便连帖子都给自己备好了，还给自己付了车钱，这不就是妥妥的被大哥的名头吓住了？

因此，她半点儿没把眼前的宫嬷放在心上，这些人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伺候人的贱婢罢了，管她是伺候谁的，总归，还不是得在自己跟前低头！

瞧这位顾大娘子的样，哪里是闺阁千金该有的教养？这态度，这礼数，分明连最底层的奴婢都不如！宫嬷眯着眼，心底狠狠啐了顾明月一口，“这会儿前头已经开席了，贵人担心娘子找不到路，所以派我来接应一番。娘子随我来吧。”

顾明月心头那点儿仅有的紧张和担忧之意，在宫嬷这阵殷勤小意的恭敬底下，彻底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昂首挺胸，厉声呵斥道，“知道开席了还不赶紧带我过去，要是耽误了我的事儿，仔细我告诉大哥，回头揭了你的皮！”

宫嬷面色一沉，眼底闪过一抹恼意，若不是担心坏了娘娘的大事儿，这会儿，她非要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才是！

她咬牙转身，示意顾明月跟上，“前头各家小郎君都已经玩儿过一轮飞花令了，顾大娘子再迟一些，下一轮的投壶可就赶不上了。”

这怎么行！她可还等着在文会上叫人见识见识自己的才华和美貌呢！这要是耽误了，那自己可还怎么嫁一个好人家？思及此，顾明月几乎跳起来，一时也顾不得和宫嬷呛声，只连连催着她快带自己过去。

女眷这边，白鹿低着头，从各家小娘子的丫鬟身后穿过，直奔临水的二层小楼内，直到李若跟前站住脚，看着李若眨眨眼，手指从袖中伸出来，借着矮几遮挡，朝李若比划了几下。

李若正和林如霜说笑，视线扫过白鹿的手，旋即，不动声色地颔首。

“咱们到窗边去吧，她们都下去投壶去了，咱们就算不参与，也该看看热闹。”李若执起林如霜的手，笑意盈盈地道。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呢。刚刚和咱们坐一块儿的那个边九娘，就是穿鹅黄色衣裳的那个，她最擅长投壶，说是能三支一起投，半点儿不带偏的，她家里的小娘子打小就跟男孩儿一样练功，所以这准度力道，都比寻常小娘子更厉害，就连一般的小郎君都比不过她呢！”

林如霜挽住李若的胳膊，两个人说着话，慢慢挨到窗边，金枝跟上前，抬手把飘落的纱帘挽起。

从这儿往下看，正好能把这园中男宾女眷都收入眼底。

这会儿，底下女眷之处，热闹散去，徒留一片道不明的尴尬。

顾明月被推到众人跟前，站在清平郡主跟前的空地上，对着满脸恼意的清平郡主不知说了什么，周围各家小娘子们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上了几分看戏的意思，她身边，那王妃和皇子妃以及今日到场的各位世家贵族的夫人们虽然没开口，但清平郡主却觉得她们内心必定在对自己指指点点！

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办的文会，本来是要给自己塑造个好形象的文会，居然成了一场笑话，清平郡主对顾明月的那份恼意从八分涨到了十分。

“顾大娘子想来是来错了地方，今日这文会，我可不记得有给你发过帖子。”

清平郡主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她也没必要对顾明月客气。

从前，她把顾明月带在身边，不过是想借这个蠢货的手，折腾折腾李若罢了，可她没想到顾明月这个蠢货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上回李家赏花宴，她便被这个蠢货害惨了。

现在，顾明月对清平郡主来说，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她多看一眼都嫌烦，又怎么会给她帖子？

顾明月不是瞧不出清平郡主的怒意，但这会儿，这满园衣香鬓影的繁华风光，全然迷了她的眼，她必须得留下来，只有留下来，她才能在文会上展现自己的才华，才能给自己找一个好人家嫁出去！

再说了，她哥哥可是当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过来的路上，她都听那宫嬷说了，大哥在几位皇子跟前也是极为得脸的，就连他的帖子，都是恭王亲自送上的！

恭王可是清平郡主的父王，她一个做女儿的，难不成还能把自己父王请来的贵客给赶出去吗？

想到自己嫡亲的大哥，顾明月底气瞬间足了许多，两手叉腰，一跳一跳地喊起来，“郡主这是要赶客吗？谁说我没有帖子的！我要是没有帖子，外头的人怎么会放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