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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神赋

作者:喵不是 | 分类:古言 | 字数:37.7万

第7章 幻象

书名:旧神赋 作者:喵不是 字数:4450 更新时间:2025-01-31 02:05:50

白术看着手腕上的那缕黑丝,回身看了眼四下的荒漠,想起被推进来之前赫胥的叮嘱,周身连白色发丝都显得柔和到了极致。

那人说,“进去之后你只管保命,其他什么都不用管,遇到什么都别碰,任何幻象也都别信,切记里面一切都是虚幻的,你的任何一个错判都有可能让你再也出不来。”

他弹指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系在白术腕间,郑重道,“戴好了,千万别丢,否则我找不到你。”

白术轻抚腕上的发丝,想起那人眼中的关切,轻声叹息道,“我怎么舍得丢。”

下一瞬,狐妖抬眸看向前方被烈火炙烤的地面,锐利的狐狸眼中寒芒四射,再无先前的半分温和。

无间狱不同于外面,是无法维持半妖状态的,更遑论是人形,此刻的他妖态毕露,好在他的全妖形态不过是在半妖的基础上多了些狐狸的特征,比如硕大的狐尾,狐狸眼尾那抹胭脂红,锋锐的狐爪,以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层细密的白色绒毛。

狐妖气场全开,周身散发着冷蓝色却暗含金光的妖气,这是他从未在外人面前露出过的真容。

自从弃了仙道,狐妖便只是纯粹的妖,即便仙泽依在,却也被他尊贵的白狐血统给掩藏了去。

赫胥曾经惊讶于他的血统不是毫无依据的,白狐在狐族中本就是最高贵的一脉,加上他又是天生灵胎,生下来就要比普通白狐多出几百年的修为,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几只狼妖的围攻下还能活着逃上赫胥所在的山顶。

如果不是执念太深,在真神的庇佑下,他还是可以尝试历仙劫的,即便挺不过去,也还是一只身披仙泽的半仙半妖。

可他却选择做一只纯粹的妖,因为只有妖才能肆无忌惮地私藏欲望。

白术作为活体,肉身直接进入无间狱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

无间狱本就是关押恶灵的极刑场,进来的多是死后亡魂。

要不是他身上有神的气息,进来的那一刻就被天罚之力给焚烧殆尽了。

他飞身在半空,四下是一眼望不尽的炙热,头顶是九轮烈日,身下是隐隐串出火苗的荒漠。

他曾听过羿射九日的传说,可帝俊的子嗣岂是那么容易被射杀的。

原来都在这儿了。

白术冷眼看着头顶的九轮金乌,驱身向一个方向飞去。

他记得赫胥说过,选择哪个方向都一样,该他的那条路总能在任何一处出现。

飞了约莫小半日,白术才看见一片林子。

像是荒漠里的绿洲,显得那么突兀。

那应该就是无间狱为他准备的极刑场。

无论他去往哪个方向,最终都会遇到这片森林。

白术记得赫胥的叮嘱,即便进了林子,也避免和任何东西有触碰,哪怕只是一片普通的树叶。

他环顾这普通的丛林,感觉不像是刑罚,倒像是为神准备的小憩之所。

可他仍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是无间狱,神进来都要万分提防的地方。

看着头顶被层层绿叶遮蔽的天空,竟然瞧不见了方才灼灼的金乌,就连身体上也不见了被炙烤的灼热感。

继续往深处走,白术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这种熟悉感让他忍不住背脊发凉。

他不知道赫胥对里面的感应能清晰到什么程度,如果能探查到他的情绪甚至是思想,那将是他无法接受的。

他不想将最不堪的一面被那人瞧见。

那是他对那人隐藏最深的一面。

可无间狱给他安排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不应该是刑场吗,他此生能被天罚惩治的虽不多,可也不至于叫他来这招摇山。

是的,这是招摇山山下的林子,曾经他被狼妖追逐戏耍的地方。

从外面看不过是片林子,不成想,里面竟隐匿着一座山。

再往前,他记得再往前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看见山顶了。

招摇山本就不是很大,从山下的林子走到山脚下需要一炷香,他如今随意行走的脚程和小时候奔跑的速度差不多,所以用时应该也差不多。

当他看到那座熟悉的山时,内心深处仅剩的一点希望也崩塌了。

他突然不想让那人感应到他的处境了。

虽然这里不是他生出那种念头的地方,却是一切的始源。

他不能保证自己会生出怎样的妄念,而这妄念又将带给他什么样的刑罚。

既然无间狱将他引到这里,那就说明他的痴念是要受到天罚的。

是不被允许的。

多可笑,什么时候感情的事也分对错了。

还是说欺瞒是罪?

无论哪一个,他都无法接受。

可天罚和天道其实都只是一道意识,天罚甚至只认罪,不像天道还有独立自主的一面。

顺着记忆里的小道,就像初次登顶一样,白术小心翼翼的避开藤曼树杈,一路走向山顶。

原来这条路这么狭窄,窄到他多要侧着身子才能避开枝叶的触碰。

那时候还是小,根本不去管上面那个是不是比狼群更可怕,只一味地往前冲,想要找一处地方躲起来。

第7章 幻象

活着是多么艰难的事,那时候的他几乎花掉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冲到那个气势恐怖的山洞前。

可叫他遇见的却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而是他穷尽一生也不敢僭越的神。

多讽刺,安排他走向那人,却从一开始就没给他希望。

看向那片熟悉的草丛,他曾经站直身子也不过刚露个头,现在却只没过他的小腿。

原来岁月真的不待任何人,同样的一幕,过了千年,再看已是别样的风景。

他抬脚走向曾经住过一百多年的山洞,还是老样子,仿佛下一刻那人就能杵在洞口盯着他笑。

“回来了?”

山洞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听得白术定在了原地,背脊绷得僵直。

他盯着幽暗的洞口,此时阳光从他身后洒下,却怎么也瞧不真切说话那人的面容。

他就那么愣愣地站在洞外,不敢往前踏出一步,生怕惊吓到里面的人。

山洞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一声疑问。

“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看着从山洞里走出来的黑发黑衣的少年,白术呼吸微滞,他确信,这就是天罚要给他的见面礼。

也是他要面临的刑罚。

可偏偏眼前这人的模样,叫他怎么都狠不下心置之不理。

应着那人随意的挥手,他便跟着走入了那个记忆深处的洞穴。

里面还是当年的样子,他和谢申布置的石桌,两个简单的草堆,以及特地给黑彪留的堆满稻草的石台。

他们当年就是如此朴素的在这里过了一百多年,每日除了修炼就是出去猎食,从不觉得简陋。

可这会儿再看,白术觉得,这里配不上眼前那人。

他适合被娇养在华丽的宫殿里,或者如公孙宅那样的大院子里。

总之,不会是眼前这个简陋的山洞。

可这里的的确确是他们相遇的地方,是他新的开始。

少年挥手在石桌上布下两杯茶,自顾自地坐下拿起茶杯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鸡呢?你不会叫小爷今儿个饿肚子吧?”

白术看着他那一副悠闲的样子,和外面那一脸严肃的赫胥判若两人。

他知道,这是幻象。

见白术杵着不说话,少年抬眼纳闷道,“发什么愣?没抓到就没抓到,又没凶你,你怎得一副委屈的样子?”

话刚说完,他便抬手去拽白术的衣摆,将人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仰着头一脸认真的说,“大不了今儿就不吃了,反正小爷早辟谷了,就是嘴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白术盯着少年的双眼看得出神,他竟觉得能从那双清澈的瞳仁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可那人眼里从来都只有苍生,不曾为他停留过。

白术觉得自己疯了,幻象里的事都能当真。

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垂眸轻声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打山鸡,很快就回。”

他转身往洞外走去,衣摆顺势从少年手中抽出,竟没一丝留恋。

可他刚走出两步,身子却被人从后面撞了个踉跄。

他垂下眼看着环在腰间的双手,整个人僵硬的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却听身后的少年嗔怒道,“都说不吃了,你今儿回来的本就晚,再出去,得等你到什么时候?”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年将额头抵在自己的背上,黑色袖摆从他腰间垂下,倒是和他白色的衣衫相得益彰。

他想握住腰间扣着的那双手,可他知道不能,一旦触碰到了,他将再也见不到外面的那个人。

他沉下心将思绪藏好,垂在袖摆间的双手紧握,轻声哄道,“你先松开,我就在附近转转,很快就回来。你若是不信,可以跟着我一起去。”

身后的少年像是很满意白术的提议,立马松开对他的禁锢,跳到他身前笑道,“那好,一起去,正好小爷闷得慌,出去散散心!”

说罢便朝洞外走去,那肆意的背影像极了白术记忆中的人。

少年好似知道白术并非真想去狩猎,只在山间走走停停,一派欣赏风景的样子。

感受着山间的微风,白术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无间狱,预想中的刑罚并不存在,就连外面的威压在这里也感受不到。

只有眼前这人,是他明知虚幻,却又真实存在的。

少年回过身,瞧着白术只安静地盯着他看,两人始终保持着尴尬的距离,愠怒道,“你离这么远作甚,小爷还能吃了你不成?”

白术看着他们之间那一步之遥距离,眼神晦暗地说道,“这样挺好的。”

少年神色一凛,走上前一步仰头与他对视,训斥道,“你在闹什么脾气?不就是没准许你一起睡吗?值得你今儿个出去躲半天?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天黏黏糊糊的,将来怎么找伴侣?”

白术盯着少年左耳后那颗白色的珠子,眼底攀上一抹冰蓝。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阖眼呼出一口气,将心底叫嚣的野兽锁了回去,再次睁开眼,眼里的异色尽退。

他扯起嘴角笑说,“那就不找了,一直跟着你。”

少年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往山间走去,边走边呵斥道,“那也不合适,你们这一脉只剩你一个,总得将血脉给延续下去,不然怎么对得起你母亲将你给送出来?”

白术诧异能从对方口中听到这话,他在心里思忖着,这会不会是那人的真实想法。

他盯着眼前的背影,犹豫了会儿开口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少年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不然呢?”

看着那张毫无破绽的脸,白术觉得,自己其实是分得清的。

那人从来不会这么认真地凝视自己,更不会同他谈论这么私人的问题。

可这样的赫胥,却是他做梦都想拥有的。

他自私,他贪婪,他甚至可以不去管天下人的死活,只想要那人平平安安地活着。

可那人希望他博爱,想要他去救世,他就只能做一个将私心藏得不见天日,为苍生赴汤蹈火的狐妖。

这不是他想要的,可他偏偏这么做了。

少年看着他发愣,再一次退到他身边,歪着脑袋看向那双低垂的眼眸,追问道。“又想什么呢?”

白术抬眼看向仰望他的少年,那双眼底依旧能看见自己的样貌。

他盯着那双眼睛,努力克制着想要伸出手的冲动,一字一句地回道,“我在想你,想你是怎么看我的,想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少年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背对着他语气轻快地回说,“这不是废话吗,你可知小爷为什么要你一心向善?”

白术一直以为这是跟着那人的条件,只有做得好,他才能留在那人身边。

可这会儿他却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于是问道,“为何?”

少年看向远方影影绰绰的红霞,语气深沉的说,“你若是不这么做,小爷怎能在危急时刻将你救回来。”

白术整个人一阵恍惚,他觉得自己幻听了,又觉得眼前这人就是个赝品,说的话做的事半点都不能信。

如果真像这人所说,岂不是从一开始,那人就已经为自己备下了一条命,随时都可以为自己付出一次?

白术为这个想法感到遍体生寒,他从来没想过要那人为他续命,他也不愿那人为任何人涉险。

尤其是在得知所谓的续命究竟是如何续之后,他更不希望那人再次经历痛楚。

可若是真如眼前这个幻象所说,他岂不是辜负了那人这么多年的情谊。

虽然这和他想要的相差甚远,可至少是那人对他的偏爱。

偏爱,也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