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又是一轮硕大皓月，几乎笼罩着整座岛。

月光洒得满岛银光，亮得好似白昼。

敖虞没回来，山顶只有石台上的黑彪和长留，以及灵池里泡着的白术。

披散的白发飘在水面上，就如同倾泻的月华，衬得他有些不真实。

白术目之所及皆是那人，连他身旁的小团子都好似空气。

海风沁凉，拂得黑彪毛发微动，月光下显得神秘又具有压迫感。

压迫感？

白术心下发紧，他眼神一凛，看向黑彪的头部。

四目相对间，白术感到阵阵寒意，他不敢出声，那双眼睛像深渊般凝视着他，好似下一瞬就要将他给吞噬掉，那种血脉上的压制叫他从头凉到脚。

即便身在温泉，却依旧冰寒彻骨。

愣神间，只见对面的黑兽张了张嘴，声音不高，却威压十足，“哪里来的小孩儿！快给小爷起开！”

这道声音没将白术唤醒，倒是惊醒了睡梦中的长留。

小团子揉了揉睡迷糊的眼睛，看见自己又缩在黑彪身边，就知道是自家爹爹的手笔。他伸手拍了拍黑彪的背，奶声奶气道，“长留乖乖，陪大人一起睡觉觉。”

肉嘟嘟的小手没有什么力道，拍在背上好像虫子爬过，惊得黑彪毛都炸了起来，于是他一脚将身旁的小团子踹进白术怀里。

踹的力度倒也不大，白术反应过来的时候，长留已经在他的怀里窝着了，一大一小两人大眼瞪着小眼。

小团子肉乎乎的小手指向身后，盯着白术结巴道，“爹……爹……他……他踢我……醒……醒了……”

白术这才察觉自己发了好久的呆，他抬起头看向石台，只见石台上的黑彪不见了踪影，只剩一个黑衣少年一条腿垂进池里，一条腿支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以及怀里的长留。

少年伸手指了指他怀中的孩子，傲气地开口道，“哪儿捡的孩子？怎么睡小爷身边了？”

白术刚想回话，他怀里的小团子却兴奋的在他怀里直蹦，小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白术嚷嚷道，“长留，爹爹的儿子！长留不是捡来的！”

少年听罢惊得张圆了嘴，不可置信地看向白术，问道，“你儿子？”

白术索性点头，怀里抱着长留，眼里却只有对面的少年，神色柔和，“是的，我儿子，长留，随他母亲姓公孙。”

少年倒抽一口气，撇了撇嘴，冲白术比划了个拇指，“你运气不错，生了个凡人儿子，要是个半妖可就麻烦了。”

白术将长留放在池边，轻抚着他的软发道，“今夜自己寻个地方睡去，爹爹和大人有话要说。”

小长留歪着脑袋看向白术身后的少年，憨憨一笑，“爹爹和大人说悄悄话，长留去找猴子睡觉觉！”

说罢便抡着小短腿往山下跑去，背影瞧着像一个球。

看着小肉球跑远了，少年这才从石台上跳进水里，惬意地泡着灵泉，还不忘从池面捡起一片落叶观摩。

少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将神识探出去寻到了敖虞，他传音让敖虞回山顶，转头却对白术说，“孩子太小了，你还是去陪着吧，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也不迟。”

“没事的，他和山里的灵兽生活惯了……”

不等白术把话说完，少年便打断了他，少年不悦道，“白术，他是个凡人，你能瞧着他的时间不多，趁着他还小，多陪陪。”

白术听了少年的话，顿时想到敖虞的提醒，他侧过身不去看少年的眼睛，隐去眼里的落寞，“大人说的是，我瞧着您醒了，一时激动忽视了长留，是我的不对。”

少年将树叶捏进掌心，教训道，“凡人脆弱得很，你这个当爹的可不能马虎！”

白术跨出水面，回首看向少年笑着说，“大人教训的是，往后可要多教教我怎么带孩子。”

少年白了他一眼，有些嫌弃，“谁的儿子谁教，小屁孩最麻烦了。”

敖虞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白术转过身往山下走，两人对视了一眼，白术浅浅笑了一下便擦身而过。

敖虞心下了然，不该说的别说。

等瞧不见白术的背影，少年挥手打出一道结界，将他和敖虞两人与外界隔离。

“什么情况？小爷瞧你留了满岛的禁令，什么事不能与白术说？”

敖虞站在池边给少年鞠了一礼，恭敬道，“恭迎吾神归位！”

少年不喜这套虚礼，他皱眉望着敖虞问，“发生了什么？”

敖虞跪坐在少年对面，挑挑拣拣地将该说的都说了一遍，不让说的一个字都没透露。

听完敖虞的叙述，少年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他这是厉害了，拿五色石去救一个凡人，结果那凡人为给他生孩子死了，他这儿子还挺精贵！”

瞧着少年气不过的样子，敖虞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憋着没吭声。

只听少年继续念叨，“槐江山被屠倒是新鲜了，现下还有哪个妖能干出这么大的事，竟将天神给骗得自戕！那鵸鵌鸟还真是眼神不好，真假圣石他不会分辨嘛！”

敖虞继续缩着脖子不敢吭声，天神的事，他一句话都不敢多嘴。

“既然白术不知道小爷醒过一次，那便继续瞒着吧！”少年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累，“昆仑山那边小爷去知会一声，就当那事没发生过。小娃娃也是可怜，摊上个这么不靠谱的爹。”

敖虞这下找到机会说话了，他打趣道，“其实白术对长留挺好的，只是表现得不明显。”

少年白了敖虞一眼，不屑道，“你俩处了一千多年，自是要为他说好话了，小爷刚刚可瞧见了，他叫那孩子自己睡觉去！他小时候可是粘着小爷睡的！”

这话倒是将敖虞惊得不行。

他没想到，白术竟然从小便粘着赫胥，要真是这样，那某些事情倒是有迹可循了。

“至于那个鬼面大妖。”少年想了想，起身走出灵泉，“等见了陆吾再议，应该不需要小爷出手，他俩既然已经结了仙侣，陆吾应是头一个想要弄死那家伙的。”

白术差点被打死这事是瞒不住的，赫胥的印记是如何消失的，他自己稍稍感应一下便能知晓，所以槐江山上的事，敖虞挑着重点都给照实说了。

不过看面前少年那捏紧的拳头，敖虞觉着，槐江山怕是还得再去一次。

两人聊到天亮，将接下来的行程大体给定了下来。

白术抱着小长留回山顶的时候，晨光刚好洒在赫胥的侧脸上，像是镀上一层金光。

长留看得欢喜，从白术怀里滑溜地蹿下来向赫胥跑去，边跑嘴里边喊着，“长留要抱抱！”

赫胥被扑过来的小团子吓了一跳，低头看着将自己一条腿抱个满怀的长留，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赫胥垂手指着坐在地上的长留，看向白术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白术面上有些不悦，他刚要伸手将长留拉起来，便被一旁的敖虞给截了个先。

只见敖虞蹲下身揉着长留的脑袋，笑着回说，“这孩子随他爹，就喜欢好看的人和物。”

白术闻言愣了一下，他感觉敖虞像是在提点他。

索性狐狸脑子转的够快，白术一瞬间便回过味，敖虞确实是在提点他，有些情绪该藏起来，有些感情要转移到别处。

白术俯首作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轻松自在，“昨夜事发突然，忘记恭迎吾神归位，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赫胥摆摆手，也不正眼瞧白术，只盯着腿上的黑团子看，他问敖虞，“你的意思是，他觉得小爷长得好看，想讨爷欢心？”

“好看，大人好看！”小长留仰着脑袋看向少年，嘴角咧的老深，“和爹爹一样好看！”

白术看着面前两大一小互相望着彼此，悄悄将妒忌之色藏在眼底，他也噙着笑。

只是那笑，无关旁人。

“大人愿意的话，可以抱抱他。”白术走上前，笑看着不撒手的长留，“若是不愿，我便重新教他礼仪规矩。”

赫胥嗤笑一声，斜眼瞥着白术，“他比你小时候可爱多了，至少不哭鼻子。”

说罢，少年将小团子提起来抱进怀里，任他在怀中咕扭，肉肉的手臂搂着自己的脖子。

白术瞧着眼热，他瞪向长留，语气有些酸，“你小子倒是有福气，大人还从未抱过谁呢！”

小长留听不太懂白术的意思，只一个劲地笑，拥着少年的脖子不撒手。

这个拥抱，注定了公孙长留万中无一的命格。

不仅有两个大妖的护航。

还有真神的认可与接纳。

便是当世人皇，也不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