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岛是个宝地，尤其在敖虞没有神游天外的时候，整座岛的灵气浓郁的溢进海里，引得海里很多妖物靠近。

赫胥和白术都不喜海水，便只在岛上晃悠。

这一晃，便是三十多年。

三十年对妖来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儿，何况是白术跟着两位大能修行的情况下，那更是过的飞快。

直到某天，池子里泡着的藕循着另一节黏了上去，使劲拽都拽不开。

小乌龟瞧着白术努力地将几节藕分开，阻止它们互相靠近，笑得在水里打转。

“赫胥大人，您快来帮帮忙呀，白术快疯了哈哈哈哈！”

敖虞在一旁也发笑，只是他帮不上忙。

赫胥睁开眼，低头看着池里的动静，一个翻身，从树干上砸进水池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白术抬起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水，一手拿着一段藕，他郁闷道，“大人，您就不怕砸到我或者敖虞吗？”

“还有我还有我！”小乌龟刚被溅起的水花拍到了地面上，这会儿蹬着腿重新往池子里爬。

赫胥捡起另外两段已经黏在一起的藕，甩了甩水道，“怕什么，一群老不死的，命都硬的很。”

白术嘴角抽了抽，回身看了一眼同样表情僵硬的敖虞，挣扎着开口，“我和龟兄还小……”

“他倒是比你小，但说实在的，乌龟比狐狸能活。”赫胥比划着手里的两段藕，互相敲了敲，“再说你，两百多岁，在人界，那就是老不死的！”

白术不接话，这些年在岛上，他深刻的体会到了来自前辈的关爱。

而这关爱，体现在各个方面。

就比如说，被不遗余力的嘲讽，以及武力上的碾压。

没错，他经常挨打。

不仅要挨赫胥的打，还要挨手脚不便的敖虞的打。

赫胥打他，除了拳脚上的，他还被要求变成真身，被大黑彪满岛追着打。

一只狐狸，怎么跑得过彪？

敖虞就更过分，整座岛都是他的本体，他只要动动意念，岛上的一草一木，哪怕是块石头，都能出其不意的给他两下。

好在灵池能快速疗伤，泡一夜，第二天继续活蹦乱跳。

他们说这是修行，白术便只能受着，再不情愿，也得受着。

这便是爱吧。

白术觉得，很深刻，深入骨髓的刻。

赫胥将手里的两段藕在敖虞两肩处比划了一下，又看了眼大小，满意的点了点头，坐回池边往两段藕里注入神力，同时不忘对白术叮嘱，“你去比划一下手里的两段藕，做他的双腿如何。”

白术举着两段藕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比划？怎样叫合适？”

赫胥手里动作不停，话里却充满了嫌弃，“光长本事不长脑子可不行，敖虞，你怎么教的？”

敖虞刚准备金蝉脱壳逃离战场，没成想立马被波及到了。

他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这个，其实我也不懂。”

白术听罢乐了，看向敖虞的目光像是要将其供起来，他举着两段藕虚虚作了个揖，表示感谢。

赫胥看着二人惺惺相惜的样子，便更加嫌弃了。

两段藕在赫胥的一番操作下，逐渐变成两条完整的手臂，仔细看去，手指还会动。

他将两条手臂摆在敖虞身侧，看了一眼下垂的长袖，说道，“将两条袖子拆了，碍事。”

敖虞愣愣地看了会儿面前的赫胥，又将眼角瞟向白术，意思是，你来。

白术将一段藕夹在腋下，淌过去伸手扯下了敖虞的两条袖子，“然后呢？”

“滚一边去。”

赫胥懒得瞧他，将两条手臂沿着敖虞的断肩处怼上去，手里不断地输入神力，直到两条手臂牢牢地与敖虞长在了一起。

他退后一步，左右看了看垂下的两条手臂，抬了抬下巴，“试试看，能不能操控。”

敖虞闭上眼去感知两条手臂，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却不见手臂动弹，“手指能动一动，其他的……”

“那就是成了，今天能控制手指，过段时间手臂便也能动了。”赫胥满意的点了点头，手伸向一侧对白术说，“拿来，小爷自己做。”

白术将两段藕递给赫胥，撇了撇嘴，“需要我做什么不？”

赫胥瞅了他一眼，满脸的嫌弃溢出言表，“小爷想吃山鸡，你去打几只回来。”

“好嘞！”白术麻利儿的出了水池，甩干一身水笑道，“正好昨儿个掏了蜂巢，得了不少蜂蜜，待会儿给您二老尝尝鲜！”

“难怪昨晚一脸的包。”敖虞想起昨晚白术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赫胥头也不抬地捣鼓手里的两段藕，接过话茬，“这会儿脑门还鼓着呢。”

白术揉着额头的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身便往山下跑去，边跑边喊，“蜂蜜甜得很，不亏！”

听着声音渐远，赫胥摇了摇头。

“往后看谁还惯着他。”

看着忙碌的赫胥，敖虞一边适应着双臂，一边叹息，“他成长了不少，只是在您面前像个孩子。”

“听说外面现在乱得很，他的这点稚气还是不要的好，修为再高，也玩不过心机重的。”

“您想让他入世？”敖虞诧异的抬头望着赫胥。

赫胥将做好的两条腿往水里探去，“世外高人有什么好的，他如今修为高，身手好，若想脱胎换骨，还是得积攒功德。”

“脱胎换骨？是要他脱了妖的这张皮，得道成仙？”敖虞有些震惊，在他的认知里，妖成仙，那是妄想。

赫胥忙完水下的活，起身拧干衣袖上的水，指了指敖虞水下的身体，“试试腿脚。”

他走出水池，在池边拧干衣袍上的水，继续道，“是想他成仙，毕竟妖受着天道压制，活得不自在。”

“可是成仙不容易，天劫不是好渡的。”敖虞看着水里自己的双腿，努力感知它们的存在，“况且，您若是不在，渡劫途中出了岔子可怎么是好？那会要了他的命。”

赫胥拍了拍手，跃上树干继续躺着，“所以小爷很早便带着他去汲取神力提升修为，而不是提升他的妖力。”

“您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让他修炼妖法？”敖虞眼里满是震惊，“难怪他周身不见妖气，原来从一开始便弃了妖道。”

却听赫胥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这条路原则上很难，但好在他遇到小爷的时候尚小，一只天生灵胎的小狐狸，刚学会说话，能习得什么妖法，正好从头开始。”

敖虞想象着白术小时候的样子，不禁有些感慨，“当真是命数，遇见您是他的福气。”

赫胥懒懒地翘着腿，似笑非笑，“说来你可能不信，将来某天，兴许他会是小爷的福气。”

“您又窥得天机了？”敖虞抬头看向树上的赫胥。

“算不上天机，不过是命中有那么一段，他能帮上不小的忙。只是勘不破，对他是好是坏。”

“勘不破就随他去，无论好坏，那孩子自有主见，差不到哪儿去。”

攀谈间，一只大鹗落于赫胥肩头。

赫胥伸手逗弄着大鹗的红喙，像是在交流着什么。

敖虞看着那只鹗鸟，神情晦暗。

等了好一会儿，鹗鸟甩着白色的脑袋飞进山下树林，不见了踪影。

“出事了？”敖虞问道。

赫胥理了理衣袍，枕着手臂回说，“渭水那边出现了大批精怪，霍乱人间不说，好像还蛊惑了人界君王，英招在昆仑山有事抽不开身，希望小爷能帮个忙，将那些精怪处理了。”

“好一个抽不开身，昆仑仙山里那么多老东西，一个闲的都没有，骗鬼呢！”敖虞愤愤道，“不过是嫌凡间的事麻烦，借口都不找好些的。”

赫胥不置可否，笑说，“不必动气，他们不想接手，是瞧不上那点功德，可白术需要啊。”

敖虞哑然，他想了想不免失笑，“还真是缺什么来什么，等那小子知道了，怕是要哭。”

“打一顿就好。”

两人俱是一笑。

白术回来的时候，察觉到二人的眼神，不由背脊发凉，总感觉两人的表情阴恻恻的。

“你们……又想做什么？”

白术手里提着几只山鸡，脚步不听使唤地往后退。

赫胥冲他勾了勾手，笑道，“别紧张，今儿个不动手，你边烤鸡咱们边说，是好事儿！”

白术躲到距离温泉池较远的树下处理山鸡，心里打着鼓，感觉并不像好事。

敖虞看着他怂怂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声音不大，但是白术听见了。

只听他没好气道，“说吧，什么事儿，只要别打我，都好商量！”

赫胥瞄了敖虞一眼，憋着笑说，“真是好事儿，世道乱了，需要你去悬壶济世，顺便处理掉那些为祸人间的妖怪，这是大功德。”

白术听罢，手里的鸡没抓稳掉了下去，差点给跑了。

他歪过头看向赫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咱俩一起？”

“你自己去，小爷可懒得动！”赫胥不带犹豫地回道。

白术表情一僵，商量道，“你们还是打我一顿吧，不够两顿也行，叫我自己出去收妖，还不如在这儿挨打呢！”

“这不是在同你商量。”

白术不回话，赫胥也不急着要结果，反正这事儿是跑不掉的。

隔日一早，赫胥撵着白术往海边走，两人一前一后不说话。

小乌龟依旧趴在白术肩头，他很尴尬，白术不想走，但是他说了不算，凡事都得听神明大人的。

到了海边，小乌龟自觉地往海里跳，赫胥弹指将一丝神力注入到它体内，便瞧着龟身逐渐变大，大到能驮人。

赫胥踹了白术一脚，嫌弃道，“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叫你去攒功德还亏待你了不成？”

“大人，要不您同我一起去吧？我自己去有些没底气。”白术不肯上乌龟的背，赖在浅水里。

赫胥白了他一眼，指了指他背上的竹篓，“给你准备了一些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实在搞不定的，传消息去槐江山寻求帮助，那是英招的地盘，他找咱们代劳，总不能不管不问。”

白术翻了翻竹篓，有些嫌弃，“剩下的藕给我作甚，又不能吃，总不是还有人需要用它拼身子吧？”

“这谁知道呢，好东西，你带着总能用上！”赫胥朝天上盘桓的鹗鸟招招手，鹗鸟便俯冲下来停在了他的手臂上，“你跟着它走，它会将你带到地方，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切记，不得作恶。”

看着鹗鸟跃上自己的肩头，白术知道这事逃不掉了。

“行吧。”他无奈的踏上乌龟的背，看着赫胥喃喃的说，“您可得等着我回来。”

赫胥刚要转身离开，想了想回眸道，“别忘了初心。”

白术躬身行了一礼，坚定道，“您放心，我都记得。”

“魂兮归兮，莫问归期。”赫胥摆摆手，只身往山林深处走去。

白术立于乌龟背上，任由他远离鳌岛。

看着赫胥越来越远的身影，他问脚下的乌龟，“你可知敖虞命数几何？”

乌龟摆着四肢往海岸划去，回说，“赫胥大人来之前，剩余好像不足百年。”

白术心中盘算了一番，惆怅道，“那我得早些回来才是。”

“放心吧，岛主说了，你此行必定顺利。”

白术看着头顶盘旋的鹗鸟，心下给自己定了个期限。

他要在敖虞续命之前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