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畅蹲下身子，很快收拾好包袱，然后伸手到那官兵面前。

那官兵不情愿：“苏畅，咱们跟他素昧谋面，你怎么反倒向着外人？”

“我瞧着这个男人个头矮小，胆子也小，咱们只当是积德了，把银子还给他吧。”苏畅抢过那锭银子来放在桌上，望了芙蓉一眼，又拍拍那官兵的肩膀：“上回你不是想喝大元帅赏我的那坛酒么？走，回军营里喝个痛快。”

如此，那几个官兵才把芙蓉的事抛到脑后，跟苏畅勾肩搭背的出了酒馆，骑着马冒雪而去。

包袱在桌上，银子也在桌上。

芙蓉甚至没想到，刚才竟然与苏畅擦肩而过。

她本想追上去，可掌柜的拉住了她：“姑娘，还是算了，追上去没有什么好处。”

“掌柜的怎么知道……..”芙蓉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胸口，有些不好意思。

掌柜的在这丰城经营酒楼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南北贩货的，或是官家贼人，他一眼就能识破，从芙蓉进门起，他就发觉她是女子，见她很是狼狈，动了恻隐之心，这才让她进来。

芙蓉忙活着找铜钱付帐，掌柜的摇摇头：“瞧着你也不容易，像是外乡人，如今风大雪大，你又背着大包袱，走到哪都需要银子，这顿饭，还是我请吧。”

芙蓉一听，心里激动，忙放下包袱道：“掌柜的好心，不如我留下来给掌柜的干活吧。”

掌柜的愣住。

丰城的这家酒楼虽不奢华，比不得京城里那些装修豪华的地方，可是如今丰城空了一半，街上行人稀少，酒楼更少，便显出这家酒楼的大气来。

掌柜的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旁边的小二道：“你这姑娘怎么还得寸进尺起来了？我们掌柜的好心免了你的饭钱，怎么你还想赖在我们这里不走了？”

芙蓉二话不说，放下包袱就去收拾桌椅饭菜。

杨波开一品楼的时候，她常常在里面端茶倒水，如今重新做起这样的活，倒是轻车熟路。

很快，桌椅板凳的便收拾好了，连残羹剩菜的碗碟儿，也被芙蓉收拾的一干二净。

掌柜的很是赞赏，很久没有遇上这么能干的人了。

屋外飞雪连天。

屋内的芙蓉流下了汗。

不知是累的，还是因为酒楼里有微微的炭火，一路冰凉，如今身处暖洋洋的酒楼当中，芙蓉格外珍惜这机会，若是不在酒楼帮忙，那自己恐怕还得寻找吃住的地方，如今苏畅那边情况未明，她不敢轻意的靠上去，也怕给苏畅招来麻烦。想来想去，还是呆在酒楼里最好。

掌柜的问芙蓉：“我们这酒楼里常有人喝酒，酒味熏天，你可受的住酒味儿？别闻到酒味儿就吐了。”

掌柜的这样说，本是经验之谈，几年前，他也曾收留一个外乡女人，那女人本说留下来做活，可一闻到酒味，便呕吐不止，直吐的脸红脖子粗，到最后，掌柜的不但给了她工钱，还得好吃好喝的养了她一阵子。

他是生意之人，当然不想犯同一个错误。

芙蓉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这么急着表现自己，她走到酒坛边，倒了碗酒喝了，辛辣之味穿肠而过，她脸上浮现红晕。掌柜的笑起来：“倒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倒也闻的酒味，也勤快。对了，你可会打算盘？”

“不会。”

掌柜的有点失望之色：“这么好的姑娘，若是会打算盘，那便更好了，可惜了。”

也难怪，这个时期的女子，多半认不得字，也没有上过学，哪里会打什么算盘。

芙蓉自告奋勇：“掌柜的，我虽然不会打算盘，但是我会心算。”

“哦？”掌柜的有些不信，又想考验一下芙蓉是否诚实，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想了想道：“你果然会心算？若是吹牛，在我这里可不讨喜。”

“我没有吹牛，我不用算盘也能算帐。”

掌柜的有意试探：“有人来这里吃饭，饭菜钱一共是四两银子，后来又花一两银买了坛酒，他们弄坏了咱们的桌椅，需要赔二两，你算算，咱们需要收他们多少银子？”

“三两。”芙蓉脱口而出，难一点的数学题让她望而却步，可这简简单单的算术对她来说，还能手到擒来。

“有人欠了咱们三十五两银子，在咱们这吃饭欠下六两银子，咱们又欠他们十二两菜钱，你算一算，咱们还欠他多少银子。”掌柜的打量着芙蓉。

“掌柜的，咱们不欠他们的了，若算起来，他们还欠咱们二十九两银子。”芙蓉对答如流。

掌柜的相当满意，如今，难得有一个女子像芙蓉这般勤快，难得像她一样能算帐，若是留下芙蓉，一则酒馆里端茶递水收拾碗碟的人有了，二则，自己忙不过来的时候，她还可以帮着算帐。如此甚好，雇一个人，却可以当两三个人用，这是好事。

掌柜的当即留下了芙蓉，给她安排了房间，又交待她：“以后你在这里做活，看样子虽是外乡的，可我也不会亏待你，同其它伙计一样，若是做的好，每月给你一两银子，吃住在铺子里，不另外算钱，但偷懒耍滑头是不行的。”

“是。“

“你这姑娘，只身在外，恐怕是有难言的苦衷。“掌柜的叹了口气道：”今日那几位官爷没认出你是女儿身，若不然，肯定会找你的麻烦，他们这些人，唉，稍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如今都不敢在街上走，生怕被他们看到，就连怡红院里那些窑姐，见了他们，也吓的半死，你刚来，我本不应该说这些吓你，但也是为你好，我瞧着你扮男装不错，以后，你就穿着男装，在酒楼行走，当个小二吧。免得别人骚扰你。”

掌柜的如此心细，芙蓉万分感激。

“你叫什么名字，我竟然忘了问了。”

“我叫……..白芙蓉。”

“这个名字可不行。”掌柜的低头想想：“这么个娇艳的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女儿身，怕不利于你，依我的主意，按照铺子里的排行，守门的是一号，楼下端茶递水的是二号，还有一个后厨做饭的三号，你就算四号吧，以后四号就是你的名字可好？”

四号，这也叫名字么？芙蓉暗自惊讶，自己刚来丰城，名字都被剥削了，可掌柜的是为她好，芙蓉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掌柜的退了出去：“你好生歇着吧，四号，明日起，卯时起来升火做工了。”

卯时，指的是早晨五点到七点，丰城这么冷，又是冬季，怕是天都没亮就得做工。简直比上早自习还辛苦。

芙蓉歪在床上，打量着掌柜的分配给她的这间屋子。

简单的木屋子，四周围着竹子，外层是石头。

丰城这地方，已是边疆的尽头了。夏天热的人满身汗，冬天又冻的人呼吸困难，恨不得把棉被披在身上，所以各家的房子，多数用石头垒砌，石头升温慢，降温慢，正合适这里的气候。

即便如此，芙蓉还是冷的哆嗦，不得已，把包袱往床头一放，自己滚到棉被里包起来，像只粽子。

每个伙计都有一间这样的房子，虽然小，但五脏俱全。

一桌，一椅，一盏灯，一个柜子放东西，一盆吊兰，不过已经枯死了，一张床，上面是一床被子。虽然薄，但还算干净。

出门在外，不讲究那些。芙蓉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如今这一切她还可以坚持，最关键的是，床头有个小小的火炉，火炉子里烧着炭，温热的气体在屋子里弥散开来，虽然不是很暖，但至少还有股热气。

窗外凛冽的寒风一直没有停过。就像从来不知道累似的。

芙蓉倚在床头，望着火炉子里深深浅浅流窜出的火舌，渐渐的有了困意，这些天在路上奔波，她一个囫囵觉也不曾睡过，如今挨到床，简直比见了亲娘还亲。

一觉睡到半夜。寒意笼上来。

丰城这里白天晚上温差大。

低头一看，火炉子里的炭也快烧尽了，不再有火苗，只是微微的闪着火星子，芙蓉找来铁钳把炭火拢一拢，把脸贴近了，这才暖和些，身上的棉被明显不够厚，可听掌柜的说，这屋里的摆设，大伙都是一样的，她也不好意思刚来就要东要西，只得忍住。

如今才想起春娘的话。

春娘不止一次的告诫她：“寒冬腊月的，不要往外走，怕是会受委屈。”

她本不以为然，如今才觉察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手冻的冰凉，只能放在腹部暖一暖，有些渴了，茶壶里却没有水，她下床晃晃茶壶，冻的小腿抽筋，赶紧爬到床上裹着被子。

这一日，她两次遇到苏畅。

头一次，苏畅并没有看到她。

第二次，苏畅看到了她，可却面无表情的走了。

苏畅一定认出她来，不然也不会帮她。

可苏畅明知道她来丰城不容易，为何不打声招呼，至少把她接到军营里去也好啊，哪怕是当一员小兵呢，哪怕是喂马呢，可他好像无动于衷的样子。芙蓉不明白她的想法，仰面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