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漆黑，炭火微弱。

她时而睁着眼睛，时而闭起眼睛，面前都是苏畅。

当初在京城时，她被误认为不洁，苏畅为了她，天天被人扔石头，扔鸡蛋，却是一声不吭。处处呵护着她，如今他还会那样吗?

还是像皇上所说那样，苏畅变节了，像大元帅投了诚。

脑子里一团乱麻，觉得脸上凉凉的，本以为是房顶漏雪，抬头一看，房顶黑黢黢的，并没有漏，那是什么呢，芙蓉伸手一摸，又凉又软，借着炭火的余光一照，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是一只通体油黑的蜈蚣，身上的脚多的数不清。

芙蓉害怕软体动物，惊慌之下，一把给蜈蚣扔出好远，可想着蜈蚣万一又爬过来蛰人怎么办，她只好披衣起来，点着那蜡烛，光着脚，拿自己的一只鞋把那蜈蚣拍死。

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她长出了一口气，坐在冰凉的地上盯着手里的蜡烛发起了呆。

还好她是女汉子，若是遇上那些娇羞稚嫩的大户人家小姐，这一惊一乍之间，还不吓昏厥过去？

想到这一点，芙蓉竟然轻轻的笑了。

“三更半夜笑什么？”隔壁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男人的浅浅呻吟：“恩，恩，恩……..舒服…….”这声音穿过不算宽厚的石头缝隙，一直穿到芙蓉的房间里来，与那些或明或暗的炭火夹杂在一起，变成一股热流，往上升，往上升，又跌落下来。

芙蓉一动不敢动。

那男人“恩”了一会儿，又道：“隔壁那个女的，你半夜笑什么？”

芙蓉不敢吭声，听声音，这男的像是酒楼里的小二。

那男人问了几句，见芙蓉这边没动静，这才擦洗了身子睡去了：“哎呀，大冷的天，洗一个热水澡，真是舒服死了。”

芙蓉一直没敢动，直到确定那个男人睡着了，她才拎着鞋回到床上。

又担心屋里还有其它蜈蚣，一直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不敢放轻松，时不时的，就要往自己脸上摸一把，还好，除了那只蜈蚣，一夜里，再没有其它蜈蚣出现。

还没睡多久，身上的倦意还没有驱除，便有人拍她的门：“喂，四号，起来了。起来了，别装死不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芙蓉翻身继续睡，心里埋怨：“这是谁，大早上的天没亮就开始咋咋呼呼，耽误了自己休息。”

“四号，再不开门，我就踢门了啊，掌柜的要罚银子了。”

听此话，芙蓉“腾”的坐了起来，四号？踢门？掌柜的罚银子？是了，自己不就是四号吗？如今才迷糊过来，掌柜的已交待过，如今白芙蓉这名字暂时不能用了，在酒楼里，她的名字是四号。

“我起来了。”芙蓉打了个呵欠。

“快些吧，等你干活呢，别第一天就起晚。”那人催促。是店里的小二。

芙蓉迅速的穿好衣裳，穿好以后，才点着蜡烛，发觉自己穿的是女装，山楂色绫子小袄，厚缎长裙，这哪里像是做活的，她只得又换了一身衣裳，粗布大袄，宽脚裤。

等芙蓉收拾好，准备着干活时，掌柜的都起来了：“四号起来了？”

“恩，掌柜的早。”芙蓉打招呼。

掌柜的笑笑，示意一号二号三号把半筐子虾择完，他裹了斗笠要出门：“四号啊，等他们择完了虾，你帮着把虾皮倒了，顺便，把昨日剩下的青菜倒倒。对了，酒楼小阁楼里是伙计们常穿的衣裳，你既然到酒楼里来了，便是咱们酒楼的人，也有两套现成的衣裳，我收拾好了，放在阁楼门口，你去拿吧，换一换再做活。”

掌柜的迎着北风出了门。

这个四十来岁的掌柜对她这个新来的倒是很细心很照顾，也很耐心，芙蓉心里一股暖流经过。想去阁楼拿衣服，却不知道阁楼在哪里，只得问那几个择虾的：“请问咱们的阁楼在哪里？”

其中一人头也不抬：“左转，过了木梯，第一间房。”

芙蓉走了进去，才发现那是一间跟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的房，床尾的恭桶还没有倒，臭气熏天。芙蓉这才明白自己受骗了，这明明就是小二的房。那三个人看到芙蓉的样子便笑起来：“女人就是容易骗。让你去哪就去哪。”

芙蓉不动声色。

那三个人又笑起来：“怎么了，生气了，不高兴了？快去跟掌柜的告状啊？以前呐，这里来了一个叫红桃的，本不是做活的人，什么累活脏活都给我们做了，她倒给掌柜的那说嘴，只说活都是她做的，后来我们想了一个主意，在她被窝里放了几只老鼠，结果第二天，那红桃便收拾了东西，屁滚尿流的跑了。”

想起那个红桃的惨样，几个人笑的流出了泪：“四号，你要觉得我们欺负了你，你可以去告状呀。”

芙蓉不吭声，只是稍稍观察了一下地形，除去他们几个住的房间，便是掌柜的房间，木梯上那个窄小的房间，怕就是掌柜口中的阁楼了。

阁楼的门被打开，果然有两套淡蓝色的衣裳端端正正的摆在那。

芙蓉拿了衣裳回房里换了，虽然是最小号的，可穿在她身上还是大了，她只得把衣袖卷了两道，顺带的，把裤腿也卷了两道，如此看起来，倒是合身多了。

刚换过衣裳，就听到门口有“吱吱”的声音，芙蓉以为是老鼠，白天怎么会有老鼠？她顺手拿着烛台便走了过去，打开门，哪里是老鼠，却是一号二号和三号，三个人排成一纵队，一个脑袋比一个高，弯着腰，想偷看。

芙蓉瞪了他们一眼，放下烛台去干活了。

一号二号三号很尴尬，只得又去择虾。

他们故意把虾壳扔在地上，地上很多水渍，芙蓉得伸手一个一个的捡，不一会儿，手指就冻的没了知觉。

一号二号三号撇嘴：“我们酒楼的话，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能做的，四号，看你的样子，也坚持不下去。”

芙蓉咬咬牙，把虾壳一点一点拾进筐子里倒了，又去后厨里抱了昨日的青菜倒了，做完这一切，掌柜的还没有回来，芙蓉闲着无聊，便拿起了案子上的刀。

一号后退几步：“我说四号，我们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就要杀人？也太心狠手辣了吧？”

芙蓉举起另一只手，手里拿着一截儿莲藕，她把莲藕的皮削干净了，这才把刀放回去。

三号开始指挥她：“四号，去，把灶上的锅洗了，对了还有铁勺子，要洗干净 ，一点油星也不能有。”老虎不在，猴子要当山大王。掌柜的买菜没回来，三号就要逆天了。他们整日在酒楼里忙碌，难得见一个女子来做活，他们只当芙蓉做不得几天，便会收拾铺盖走人，所以便有意为难她，寒冷的冬日，或许这便是他们的乐趣了。

芙蓉盯着他，没吱声。也没动。

“四号，去，把灶上的锅洗了。把铁勺子也洗干净。不能有油星。”三号故作威严。

芙蓉转身去了后厨，很快将锅与铁勺子洗净。

三号没想到芙蓉这么听话，便道：“把后厨的茶倒一杯来于我喝，顺便，把这些虾给挪到后厨里去，柜子还没有擦，你，去擦一擦，把抹布洗干净，还有，洗几块姜葱放好。”

这一连串的事，听的一号直伸舌头。芙蓉却是有条不紊的干起来。倒茶，挪虾，擦柜面，洗抹布，洗姜葱，甚至，芙蓉还帮着把柜子里的花椒给择洗了，把辣椒也给切成了碎丁。

这活做的不急不慢，干净利索。

做完这些，芙蓉的后背冒了汗，鬓角头发都湿了。

三号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芙蓉这么能干，甚至胜过一个男子。

他脸上无光，有心折磨芙蓉：“你，把小阁楼打扫一遍，把木梯子用温水擦一擦，晌午会有客人来吃饭，把桌椅板凳，擦干净。”

芙蓉没动。

二号受不了了，二号在他们当中，个头最小，人最瘦，看着黑黑的，像紫茄子，小号的紫茄子，他挡在芙蓉面前道：“三号，你有点过分了，咱们虽然喜欢折磨新来的，可四号她活也做了，你还想欺负她？我不准。”二号扭扭捏捏的伸出细弱的胳膊挡在芙蓉面前：“三号，你不能这么欺负她，她毕竟是女的。”

“掌柜的说了，以后她要装男的。”三号一把给二号巴拉到一边去了，二号虽是男子，可一向受三号欺负也不敢吭声，这会儿摔疼了，坐地上捂着脚踝哭起来。一面哭一面道：“三号，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亏我一向对你好，可是你竟然动手推人家，你看嘛，你看看嘛，人家的脚踝都青了，人家的胳膊都刮破了皮。”

三号踢了他一脚，二号又咧嘴哭起来：“三号，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说人家也帮你洗过衣裳，你竟然踢人家，人家好疼…….”

芙蓉与三号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退让。

三号在酒楼里称霸惯了，除了掌柜的，便是他最厉害，平时一号二号谁也不敢跟他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