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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120章 还活着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336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我们看错了。”他说,“那并不是一只狼,而是一只——狗。”

这样大的狗,也只有在这死了无数人的草原上能养出来,那些万人坑里面都是它们的食物。这是吃死人肉和狼群杂交出来的狼狗!比狼更通人性也比狼更暴虐!

“沈谛不是在躲避狼群,她是在训狗!”

银沱反手抽出自己的剑,摆出了严阵以待的姿势。他身后的铁浮屠同样是抽出长枪,神情严肃。他的目光落在沈谛身上,今夜无月根本看不清沈谛的神情,只能感受到她僵直用力的四肢以及缓缓溢出来的杀意!

因为那箭雨,她也以为他们是来杀她的!

“你今夜非要杀她不可吗?”岐山沉了脸色。

“不是我们要杀沈大将军,是她要杀我们了!”银沱握剑的手青筋爆出。

“你在说什么鬼话!她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对上你们四千重骑!她疯啦!”

“不论你相不相信!殿下从来没有下过处决沈大将军的命令!今夜我们的确是来救大将军!”

“什么?”岐山怔愣。

就在此刻,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呼哨声,草原上无数地方冒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春夏疯长的草木无风自动,慢慢地从其中一个接着一个露出了或灰或黑的狼头来。无数道幽绿的眼珠盯着众人,从脊柱生起的寒意直抵天灵盖!

沈谛放下手呼哨声亭子,而她身后的狼狗显然是这圈兽物的头领,它从沈谛身后露出面来,昂起头嚎叫一声,草原中的那些狼头缓缓低下去,看不见地分散开来。

岐山忽然明白了银沱的意思——沈谛的确不是再被狼群追杀,她是有预谋地在驯服这群狼狗!他娘的,这个人!真他妈有意思!

如此庞大的狼狗群,就算是铁浮屠今夜恐怕也要吃个大亏!

明明因为误会导致的大战一触即发,岐山却松懈了肩膀,她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你的铁浮屠对上这群吃人的狼狗有多少胜算?”

“铁浮屠有十成十的把握。”银沱连呼吸都屏住,“但我必死无疑了。”

他了解沈谛这个人,发起疯来天皇老子都拦不住!更别说他方才放箭伤了她!如今这种场面,从沈谛那方来看分明是他们要杀了她!

“不一定。”岐山没了筋骨般趴在马上,她打了个哈欠,见银沱望来她笑了,“你身为铁浮屠还这么怕死?”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得毫无意义。”

“巧了,我也不是说你死不死,我是说——你这铁浮屠恐怕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了。”

银沱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岐山俏生生地勾起唇角,面上的花纹集结出个诡异的笑容,她道:“你听。”

你听,风中除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什么?

还有不远处埋藏在草丛中、山谷里的两万邗朝大军啊!找沈谛这样的事靖华英怎么可能假他人之手,更何况还是铁浮屠这种某种意义上沈谛的敌人!

岐山都怀疑沈谛是不是从一开始答应寻药就算计到这一步,这女人玩弄人心的手段太可怕了!为申玉颓那傻小子默哀!

眼下局势立刻转变,四千人对两万人,还有沈谛那神出鬼没的狼狗群,纵然是铁浮屠两方势力也悬殊极大!

银沱握刀的手几乎是发出沉闷的骨骼响动,他的脑海中翻腾着无数的念头,看向沈谛的目光渐渐阴狠。这疯子!枉费殿下殚心竭虑为她,枉费铁浮屠暴露奔驰深夜寻她救她,竟然是这样一个工于心计的蛇蝎!说是为了殿下寻药,莫不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要除掉铁浮屠,沈谛反臣之心昭然若揭!

“我必斩杀她……”银沱牙根几乎咬碎,“沈谛你个黑心肝的畜生!”

“你……”

风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呓语。

岐山猛地抬头看去,朝着说话人问道:“沈谛?是你……你说什么!”

“闭嘴!”银沱的剑裹着风声一转横亘在了岐山的脖颈上。

岐山的脸也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她斜眼睨人一字一句道:“你是真的想死。”

她出身杀阁必不可能只是个所谓接生婆,她最知晓如何就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毒用暗器全都不在话下。她的毒连迟新意都解不了。例如此刻,她的指甲上一搓就能搓开的毒粉,四千人?呵杀四万人都不在话下!

“我说……”微弱的声音传来,原本伴随着灰狼的人朝前走了一步,灰狼亦步亦趋。

铁浮屠瞬间搭弓拉箭,严阵以待!只一声令下就能将沈谛和那头狼射成筛子!而与此同时,整座草原四面八方传来更加密集的弓箭铮铮声,漆黑的草林中令人毛骨悚然地站起来数不清的士兵,闪着寒光的箭头包围了四千铁浮屠!

狼群也在灰狼的一声嚎叫中露出了头,最近的一匹已经绕到银沱的背后,龇牙伏身摆出了进攻狩猎的姿势!

这才是战场一触即发!

“别过来!”银沱朝着沈谛喝斥道,他恨得目眦欲裂,“沈谛你不得好死!你……”

第120章 还活着

沈谛朝着他高高地举起了手,她的手掌中似乎握着一节短棍。走得近了众人才看清沈谛的模样,她全身都湿透发着抖,潮湿的发丝黏在她苍白的脸庞上,她的双眼没有落点,无神地四处寻找着——她似乎还剩一口气。

“赤舌……给你……”沈谛伸出的手都在晃动,她坚持不住了。身侧的灰狼似乎看出了她的疲惫,不安地低吼着,它朝着银沱低吼催促!

“什么?”

“赤舌……给……给你……我找到了……”

银沱一嘴的骂人脏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他一时分不清沈谛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要给他药材。反倒是岐山翻身下马,利落地上前拿过沈谛手中的竹筒。

“是赤舌。”岐山放在鼻尖闻了一下,直接将竹筒抛给了银沱。

银沱仍是不敢相信,直到身侧人打开竹筒,他亲眼看见了里面一条扭动的硕大无比的赤舌蜈蚣,他握剑的手一下子卸了力气。

“你到底什么意思!”银沱气急败坏,“给赤舌又设兵围剿!你是不是……”

“你娘的说个屁!她晕过去了!”岐山喊道。

方才就摇摇欲坠的沈谛眼一闭朝后倒去,还好灰狼挡在她身下!

“呜呜呜呜!”灰狼驮着沈谛急得狗叫。

岐山要靠近过去看看沈谛什么情况,那灰狼龇牙一吼。

“嗷呜嗷呜!”唰唰唰身侧的草丛里冒出几道幽绿的眼睛。

“啪!”岐山一巴掌抽在那灰狼的嘴上,“叫你妈叫!给老子闭嘴!”

“呜呜呜唧唧……”

岐山翻过沈谛的正脸,搭脉一测。这人……真他妈命硬啊!

见身后的银沱还在僵持,她回头大喊:“还装你娘的矜持啊!再不给她弄回去!明天就给她收尸体吧!”

银沱:……我畜生!我该死!我真他娘不是人!

不惹亭,伤员营地彻夜灯火未歇,主营帐出出进进人来人往,不时往外端出两盆血水。大半夜,整座营帐时不时被压抑的痛吼惊动,伤员们睡不安稳反倒聚在一起开始夜谈。

“刚开始几天夜夜有人喊疼,那喊的叫一个凄惨啊。这几天倒是少了,怎么今天又有新来的叫起来了?”

“嚯你还不知道啊,那是……太子殿下啊!不是说找到赤舌蜈蚣了吗?我亲眼看着那老大夫把蜈蚣的毒囊挑了然后给按在了殿下眼皮上!”

“嘶!生咬啊!这万一不是说剧毒吗!万一弄不干净不害死殿下了!那我大将军不白白……话说将军真的……”

“这谁说的准呢?就是不知道如果大将军真死了,咱这邗朝该谁挑担子,我看太子殿下或许……”

“砰!”营帐里的木盆猛地踢开,骇得窃窃私语的人群一大跳。

陈常脸色生寒,冷冷扫了众人一眼,转身出了营帐。

“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知道……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陈常一路来到主营帐,帐门口已经站着靖华英,两人一点头。

陈常找了个板凳坐下,问道:“咳咳怎么样了?”

“扯着嗓子叫了大半夜,还有三条蜈蚣没用完呢。”靖华英把玩着手上的匕首,“我方才进去看了一眼,啧那蜈蚣一口下去只往骨头里钻。还好人是个瞎子,不然铁定不会让这群庸医对他那双眼睛下手!”

陈常又咳了两下,道:“别说了,人是看不见了又不是听不见了。”

“还说不得了!”

靖华英本就是满肚子的火,无论是仍旧昏迷不醒的谢全还是下落不明的沈谛,全都和这营帐里的人脱不开干系!他倒是好,眼睛养好了,虎符到手了,所有好事都落到他头上了!

陈常重重地咳嗽两声,靖华英咽下满腔怒火叹了口气。

“你咳成这样,伤是不是还没好?”

陈常摇头,苦笑着说:“大夫说毒伤到了根本,恐怕没几年好活了。”

靖华英沉默。

“不过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我儿子今年十岁了,壮实得像个小牛犊子。我若是走了他也能照顾好他娘。”

陈常满打满算年纪不过二十七八,眼下鬓发都白了。

“到现在都没查清楚那群放暗箭的人是谁吗?”

“没有,来无影去无踪。就好像专门是为了给我来这一下。”陈常活动活动肩胛骨,“其实我还是庆幸那箭是射在我身上,那群人本是奔着将军去的,还好我厉害挡了箭没随他们的意。”

“老陈……”

“别说。”陈常摆了摆手,“跟着将军是我自己选的路,再怎么样我都乐意。将军提拔我,我如今有名有利,家人也都安顿好吃喝不愁,没什么可惜的了。”

“将军知道这件事吗?”

“这军营中有什么能瞒过将军的?”

两人对视一笑。是啊,军中……不,这天下有什么能瞒得过将军的?他们跟着将军一路,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有什么可怨天怨地的?

“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陈常笑道。

“你现在就是。”靖华英起身,“喝酒吗?”

“喝!”

就在两人对饮三杯之后,营帐里的人终于出来了。华妙道长先是扔掉了自己的拂尘,靖华英眼见接过拂尘一看——拂尘的木棍都被咬烂了,上面满是牙印,可见里间之人有多痛苦。

“这么痛?”

“今日还算轻的,只是咬烂了木头。等到明日后日赤舌之毒和雨洗药效结合,他痛得连自己的骨头都能咬烂!也算是个男人,居然硬扛着没晕过去!”

“可惜了我这上好沉香木!”华妙道长摇首叹息,转眼看见两人。他盯着陈常手中的酒杯一眼。

“呦陈副将还喝酒呢?不怕死了啊!”

“不怕了。”陈常豪爽地一挥手。

“那看来你也不怕沈谛了,要不要我把你喝酒的事告诉一下她。”

陈常空中的手一顿,而后把酒杯顺势甩了出去,垂头丧气道:“不喝了。”

“诶!你吓唬他干嘛啊!”

华妙道长肩上被一拍,凑近一口酒气。他嚯的一声嫌弃退开。

“陈常就喝了两杯,不碍事!”靖华英劝解道。

“你还说他?你怀着身孕谁说能喝酒的!倒是个生出来个三头六臂的哪吒来!”

靖华英唰地酒醒了,结结巴巴道:“那我、那我要不给吐出来?”

华妙道长一乐,道:“不急,也就这几天了,有的是你吐的时候。”

“将军……”营帐中传来虚弱的喊声,身侧守卫的铁浮屠立即进了营帐。

“你们不进去看看吗?”华妙道长擦干净手上的血离开。

“谁要看他。”靖华英跟着离开。

彼时营帐内又传来一声微弱的人声,间或几声痛苦压抑的呻吟,根本听不起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无端可怜。

“殿下,将军还没回来。”

陈常叹气起身,却发现脚下无力。这般模样也不好去看申玉颓,只能唤人扶自己离开。他的身体算是毁在那一只箭上了。

不惹亭重新陷入一片安静。然而就在此夜将尽,阴云漫漫,天地四方还是一片灰暗之时,营帐数里外传来浩大的马蹄声,铁甲刀剑之声曳地而来!

“将军回来了!”

“将军还活着!”

岐山嗓子都喊哑,她挥舞着马鞭道:“快烧热水!铺一床厚实被子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