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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110章 辜负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332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就在银沱连着骂了五天后,沈谛能被搀扶着下床了。她绕着屋内走了一圈就是一头的汗。

珍珠也冒汗,但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将军你的脚不瘸诶!”

李老军医摸着胡子自得道:“还得是我的医术精湛。”

沈谛坐在桌旁道:“看来还不要一个月应当就能好全了。”

“嚯,将军真瞧得起自己。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少说也得再过两个月,别看现在好好的,若是不小心也还是会变成个残废。”李老军医眼一瞥,“就像隔壁的那位。”

沈谛听完一默。

“殿下的眼睛如何了?”

“如何?”李老军医一声冷哼,“都说好好养,不听非要自己点着个油灯看医书,跑这跑那的,活生生给还有治的眼睛累毁了。”

“我发现你们……”沈谛挑眉,“好像对太子殿下都不太尊重呢?言辞间颇有不满啊。”

李老军医和珍珠沉默了。

珍珠:“将军你是被殿下的美貌迷惑了吗?他们老申家什么时候出过一个正常人?要不是您福大命大,您都被害……”

“咳咳!”李老军医猛地咳嗽两声,“老夫还有病人,这就先告辞了。”

李老军医推开门的一瞬间,瞧见了门外站着的人,骇了一大跳,心虚高声道:“走路都没个声的啊!”

银沱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他哭红的眼睛看向沈谛。

“我家殿下请将军过去一趟。”

沈谛侧目,问了一句:“ 何事”

珍珠抢白道:“将军伤势还没好,如何过去?你传个话不行吗!”

“你们别欺人太甚!”一声尖锐的嘶吼从银沱的喉咙里嚎出来,他气得眼睛发红,“要不要脸啊!我家殿下为谁伤得眼睛!又为谁看得医书!又为谁东奔西跑!如今殿下要瞎了,开始摆谱了!有没有良心啊!”

沈谛一愣,他看医书是为了她?竟不是为了他自己的眼睛?

“你说就说……那么大声干嘛……”珍珠吓得躲在沈谛身后。

“殿下有请,如何敢不给面子。”沈谛笑答,“只不过连日缠绵病榻,等我梳洗梳洗。”

“一刻钟。”银沱丢下一句话,翻了个白眼离开。

沈谛慢慢收了笑。

“这什么嘴啊这么矫健!”珍珠嘟嘴道。

“珍珠,去问问冰窖里冻的那碗糖水冰好了没?”

三刻钟后,沈谛端着碗蜂蜜刨冰一瘸一拐地进了申玉颓的房间,彼时银沱的脸已经黑如炭,见沈谛来了冷哼一声,细细扫了眼她手上的刨冰碗才勉勉强强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他对我是不是太不尊敬了?”沈谛挑眉。

“不准动他。”

申玉颓的房间显然比沈谛的那间要气派得多,桌椅板凳、书画琴剑一应俱全。可以看出主人是个会过日子的。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新开的忍冬花,插在床前清香四溢。

床帐是幽绿绒纱层层叠叠绕成,倚着床柱的那人一身雪白的亵衣,唇上没有血色。

申玉颓眼上蒙着一条泛绿的白布,凑近还能闻见清淡的草药香气。他手里把玩着一只两指节大小的玉狮子,沈谛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

“我在大京时听闻太子殿下素来喜欢吃些冷食,夏日更是刨冰冷饮不断。沈某手拙,所以让手下人准备了些刨冰。近日天热起来,殿下可要尝尝?”

申玉颓抬起头,准确无误地看向沈谛的方向。沈谛举着碗,手指冰凉,她能看见蒙着他双眼的布条下些微的颤动,大抵是他的眼睫在眨。

申玉颓放下玉狮子,伸出手来,雪白的掌心向上不长一点老茧。沈谛心领神会的把碗和勺递到他手里。

申玉颓触碰到沈谛的手指,露出了个自嘲似的微笑。手这般的凉,冰得似铁,显然这碗刨冰是你自己做的。你说谎了,沈谛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是你在心虚不敢露出半点对我的真心吗?

沈谛见申玉颓吃下第一口刨冰,笑道:“味道怎么样?”

“尚可。”申玉颓挖了第二勺。

“那就好!反正前几日找到了不少冰层,都搬到了冰窖里。你要是喜欢,我让人再多给你冻些糖水,北方贫瘠也就这些玩意儿,比不上大京。”

“叮!”申玉颓撂下勺子,瓷碗与勺子险些要撞碎了。他忍了片刻,“你给我吃得冰——是给种雪剑用的?”

“是。”沈谛眨眼,“只不过是是借他的冰冻一碗糖水,殿下吃得自然是干净的。”

申玉颓气笑了。

“借?”所以于她来说,他能吃上一碗冰还是沾了一个死人的光?

他忽然感到悲凉,低声道:“你对种雪剑如此上心,那我死了之后你也会这般对我吗?”

“殿下怎么会死!”沈谛回答得毫不犹豫,“不过是个眼疾,殿下福大命大自然无碍。”

只不过是一个眼疾!可是他都要瞎了!一个瞎了的太子殿下还能是太子殿下吗!一个瞎子若是平民尚且能讨饭,可是他这瞎子生在兄弟相残的皇家,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110章 辜负

申玉颓气得手都在发抖,如此这般他还是压着脾性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什么话?没了啊!”沈谛伤腿隐隐作痛,她转身去找板凳坐下。

“哦对了!我方才进屋时还想着若说这刨冰是我自己做的,你肯定不会吃。不光不会吃,你还会怀疑我有没有在里面下毒呢。”

“砰!”

瓷碗被猛地掼在地上,刨冰瓷片如玉屑飞散开去,小勺子在沈谛脚尖落下碎成两截!

申玉颓气血上涌,眼睛又疼得厉害,他攥紧拳头,气得咳嗽。

原来他在她眼里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小肚鸡肠、满腹算计的恶人!一个就算是死了她都不会看一眼的人!一个比不上种雪剑那几块尸体的人!沈谛,你才是一个没心肝的恶人!

寂静的房间内,沈谛好以整暇地弹开袖口上的碎冰,可惜弹得太慢还是泅出半点水迹。她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慢吞吞落座在板凳上,做一位观看申玉颓发疯的看客。

“殿下?”她说,“生气了?”

“我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我是你的谁?我不过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空壳太子罢了!”

沈谛静静地看着申玉颓,她想起自己以前和迟新意一起行医的时候,见过不少他的病人。有些病人因为病痛而哀嚎,但其中又有一些特殊的病人,他们永远在斥责怒骂、怨天尤人,因为他们被自己的疾病打倒过多次,他们失望痛苦却又畏惧表现出自己的脆弱,所以转化成一触即发的怒火。

沈谛轻声笑了一下。一个矜贵自持的太子殿下成了个不识礼数的疯子?她忽然很想问他后不后悔那日给她灌下毒酒?

“若殿下请沈某过来只是为了发这一通无名火,那还望沈某军务繁忙先行告辞了。”

“站住!”

沈谛不理,作势踢开了板凳。

“别走!”

她眼睁睁看着申玉颓从床上翻下来狠狠栽倒在地,白皙的下巴在地上蹭出了血,双手更是扑倒碎裂的瓷片上,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殿下!”屋外早就焦急不安的银沱终于耐不住性子冲了进来。他赶忙上前扶起申玉颓,“殿下您怎么样!”

申玉颓不住地呛咳,手却在地上摸索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殿下,可是在找这个?”沈谛递过来个碧绿晶莹的玉狮子。

那玉狮子用得是上等的玉,光凭玉质来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但雕刻的手艺可以说是拙劣,边边角角锋利像是一碰就要割破人的手指。在这种威胁下,玉质的绿光反倒透出一种森然之意。

申玉颓仰头,脸上传来微微的痒意,他的蒙眼纱布松开了。

沈谛望着那一双无神的眼,漆黑的眸子毫无焦点。她想,他真的是个病人了。

“你拿着吧。”申玉颓往后一倒,颓然无力。

银沱看了眼沈谛手里的物什,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主子,急道:“殿下!您知不知道你是把玉狮子给了她?”

“玉狮子?难不成是个贵重东西?我还以为是殿下自己雕的呢,若是贵重物品我非收不可了!”

“你!”银沱被她的厚颜无耻震惊到,气急败坏地骂道,“沈大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都把我家主子害成什么样了?”

“啧这话说的,我好心好意带吃的来,碗是他扔的,床是他自己摔下来的,这玉狮子也是他自己给我,我怎么了我?”

沈谛蹙眉不知,露出一抹无辜的笑意。银沱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是。”

申玉颓拽住幽绿的纱帐,苍白的手上青筋必现,他冷笑道:“是我自作自受……沈谛!你惯会是践踏人的真心!”

沈谛笑了下道:“殿下,真心这种东西,只要人不死,他能交给一个人,就能交给第二个人。”说完,她行了礼转身离开。

空余满室狼狈,无人理会。方才床前盛放的忍冬也被打翻在地,混着灰尘香气散尽。

“殿下,不值当啊!您怎么把玉狮子给了她呢!”银沱哭诉着给申玉颓抚上了床,作势要给他盖上被褥。

“我是瞎了,又不是废了。”

申玉颓的嗓音极其平静,他精准地摸到手上刺进去的碎片,利落地直接拔出。

“殿下!”银沱一惊一乍,“殿下别动,我马上拿药膏来!”

然而就在他东翻西找拿完药膏,一转身自家主子已经在绑绷带了。申玉颓避开地上的碎片,拿起外衣披上。

“主子?”银沱试探地在他眼前划拉两下。

“还瞎着。”申玉颓把外衣丢给他,“更衣。”

银沱憋屈地伺候他更衣,一叹气又要开口。

“我知道那是玉狮子。”

“那您还把玉狮子给她!”银沱恨铁不成钢,“殿下千万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迷惑了,那可是能调动铁浮屠的密钥啊!”

申玉颓依旧是神情冷淡。

“殿下!”

“铁浮屠与其跟着我这样一个瞎子,不如给他们寻个明主。沈谛,是明主。”申玉颓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那殿下……您就什么都不要了吗?”

申玉颓的手指一僵,低声道:“要的。”

“要什么?”

“我要沈谛。”

自那日争吵过后,沈谛和申玉颓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但奇怪的是申玉颓在军中的声望却渐渐起来了。

这日,沈谛和陈常从李老军医那里灌完苦药出来,齐齐被苦得龇牙咧嘴。

“李老军医这几日是心情不好吗?这药越发苦了。”

“据说是家里夫人许久没给他回信了。”

“你上回中的毒箭还没清完毒素吗?”

“诶呀将军您别提啦,军医说还得喝上一个月。我这天天喝天天喝,他娘的放屁都是苦的!”

沈谛拄着拐,陈常捂着暖炉,两人在军中闲逛。

“最近怎么总是见不到太子殿下?他不是伤了眼睛吗?还能四处闲逛?”

陈常听完露出古怪的神色来,只是短短一瞬却被沈谛给捕捉到了,她抬起伤脚踹了一下陈常,“说!”

陈常挠挠头道:“殿下这些日子都和李世安他们下田种地去了。”

沈谛奇道:“他一个瞎子咳!他一个太子还会种地?”

“要不咱去看看?”陈常提议。

沈谛停下脚步望天。

“将军?”

“不去。”

“……将军。”

“他前些日子摔我碗了。”

“很正常,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陈常忽地闭了嘴,

沈谛脸皱成一团,道:“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

“那还不是将军您自己说的嘛!您在大京就说要娶太子殿下,然后到了长白关还天天约人家出去……您这不能给人搞到手就开始不认账了啊?”陈常声音越说越低。

“我给他搞到手了?”沈谛睁大了眼。

“那不然人一个太子能郁闷得到田间地头去种菜割麦去?”

沈谛一口气卡在喉咙眼里,她四望无处发泄,正巧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华英!来!”沈谛招手。

靖华英正要找自家将军禀告军务,连忙过来。

“将军何事?”

沈谛长吸一口气道:“听说军中都在传我辜负了太子殿下?”

靖华英毫不犹豫回道:“怎么可能?那叫什么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