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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108章 施粥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438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沈谛陆陆续续昏睡了七天,真正清醒来是在第八日的黎明前,屋内人都在熟睡,她床前趴着个半大小丫鬟正睡得打鼾,屏风另一边摇曳着灯火,传来一页一页的翻书声。

沈谛起身去够床边的茶盏,还没抬起手指,先咳了两声。

“将军!”小丫鬟一个激灵睁眼坐起,“将军醒了!可是要如厕?还是饿了渴了?”

她还在询问,有人已经先她一步递过来茶盏,给沈谛背后垫上软被,将水喂到沈谛嘴边。

“多谢。”沈谛嗓子哑声。

申玉颓眼下青黑一大片,在他如玉的脸色上格外明显。更明显的是他的双眼,原本有神发亮的眼眸此刻却不知道焦点落在何处,频繁地眨眼。

“醒了就好。”申玉颓直起身放下茶盏,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让人煮些粥来。”

小丫鬟连忙应声出去。沈谛靠在软被上,见申玉颓摸索着坐在床边,虚弱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地下时进了灰,可能以后都看不清了。”申玉颓说的时候一脸平静。

“巧了,以后咱们俩个一个瘸子一个瞎子倒也般配。”

申玉颓勾起一个不甚明朗的笑。

“你倒是看得开。”

两人正是说话家,靖华英风风火火地从外间闯进来,身上还裹挟着夜里的寒气。

“将军!”靖华英一把挤开申玉颓,“将军你还好吗?军医马上就到!”

“李老大夫都六十多岁了,你还折腾他干啥。”沈谛无奈道,“我没事,死不了!”

“是啊,将军福大命大!”陈常被人扶着进了门,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但见到沈谛醒来总算是露出笑色。

“军中事务如何?”沈谛咳了两声。

靖华英看了一眼申玉颓,申玉颓露出一抹了然的笑,起身往外边走去。

“不用走。”沈谛叫住他,“虎符都给了你,难不成你自己还把自己当个外人?”她如今算是发现了,申玉颓这个太子当得是真窝囊,连副将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华英,以后对太子殿下尊重些。”

靖华英不赞同地看向自家将军,脸上是明晃晃的不屑,嘴里却道:“将军既然能给虎符必然是信任太子殿下的!鹰花为将军马首是瞻!鹰花怎么敢对殿下不敬!”

“呵!你不敢……你不敢还有谁敢!”银沱扒着屏风大声嘀咕道。

靖华英一记眼刀子甩过去,恶狠狠道:“你找死?”

“将军将军你看她!”银沱向沈谛告状。

“滚。”沈谛闭目,“聒噪。”

“听到没!叫你滚!”靖华英得意道。

“呸!是叫你滚!”银沱反驳。

沈谛眉头抽动:“都给我滚!滚出去!什么时候闭嘴了什么时候进来。”她一说话,胸口一阵闷痛,立刻咳个不停。

靖华英伸手抽自己一巴掌,捂嘴道:“将军我闭嘴了。”

“陈常,你说,今日军中如何?”沈谛吸了口气缓缓。

银沱扶着申玉颓坐下,手里还递过来方才申玉颓翻的书。

“殿下,您的医书。”

医书?沈谛的注意力被引过去一瞬间。

“城中百姓都被安置妥当,坍塌的城墙也被清理干净,伤员将近百八十人,死者过千。狄夷暴徒被砍杀了大半,剩余留下了七个活口等将军审问。至于投降的狄夷士兵,我军在雁荡山东一里围了个牢场,都关押在其中。”

靖华英接茬道:“虽然将军您说宽待俘虏,但是我气不过,所以饿了他们几天,也不担心他们有力气再出乱子。”

沈谛挑眉:“你倒是会节省粮食。”

靖华英挠头:“主要是不想糟蹋粮食。”

“狄夷投降多少人?”

“四万八千多。”

“这么多人,饿了七天不暴动?”

“暴了,被打服了。”靖华英朴实无华道。

“将军,俘虏到底如何安排?”陈常问道,“不如让他们去雁荡山上做苦力?”

“殿下如何看?”沈谛反倒问向了一开始就沉默的申玉颓。

申玉颓的指尖摩挲着书角,思忖着道:“两军交战虽然已经结束,但狄夷近五万人,留下来到底是个祸害。”

“殿下这次说话倒说进了华英心中。”靖华英转头对沈谛道,“将军,我看不如全都埋了,就在圈起来的牢里挖个坑。”

“我的个乖乖!”银沱脸皱成一团端详着靖华英,“你这人……不是说之前还是个道士吗?怎么说起话来活生生是个魔头。”

靖华英回首眯眼看他,胡诌道:“你不知道吗?我当初就是杀人太多,为了修身养性才入的道观。不然谁他妈闲着天天求祖师爷保佑?”

“出去。”沈谛冷脸。

片刻后,靖华英和银沱全被撵出了门外。

“妈的,最瞧不起小白脸。”

“你骂谁小白脸。”

“骂你,你咬我啊。”

银沱气得龇牙:“谁咬狗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狗咬狗啊!”靖华英嘬嘬两声,气死人不偿命。

第108章 施粥

谢全赶到时,两人已经在院子里掐成一团。

“谢全,帮我!”银沱大喊。

“小难,你不要插手,让我弄死他!”靖华英喊道。

谢全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实在是担心两个人搅扰到屋内的人。他一手一个,全都拎出了院子。

屋内。沈谛又抿了口茶水,道:“五万人其实不止五万人,镇北城中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这五万人的家眷,要杀实在是个大工程。”

“那将军之意?”

“安格呢?”沈谛忽然问道。自攻城开始就未曾见到过安格那个刀疤脸,他不会是被发现是奸细,早就死了吧?

陈常道:“先前在狄夷地牢里找到了安格将军,半个月前他主张投降被狄夷打入了地牢,索性命硬没死。将军要是想见他,现在召他过来。”

“看起来惨吗?”

“惨不忍睹,饿得刀疤都瘦了。”

“那就好。”沈谛点头,“这五万人可为己用,但要一个领头羊,安格可以做这个领头羊。我方也得要有个人出面,配合安格把这五万狄夷士兵中的不诚心者挑出来,剩下的收归编制我自有用处。”

“将军,我方要谁出面?”陈常跃跃欲试。

沈谛抬眼看向了一旁沉默许久的申玉颓,想象着他面上蒙着一条白绫的苍白模样,笑道:“自然是要一个看起来就楚楚可怜的人。”陈常顺着望去。

申玉颓笑了下,配合地低眉垂首,眉目无声地控诉,轻声道:“这样行不行?”

沈谛夸赞:“我见犹怜。”

五万俘虏被靖华英饿了七日本就是心怀怨恨,现下真实质疑邗朝大军根本不会善待他们,狗急跳墙定要反抗。现下得让他们看到邗朝的怨恨何来,等到他们知晓邗朝自家大将军被害,太子殿下重伤,再由安格出面安抚,给点甜头尝尝,刚柔并施。日后这五万人对于镇北城来说便是一把极好用的锄头。

陈常为两人无言的默契啧啧称奇,屋中不热,他坐在窗边却还出了一脑门的汗。沈谛观察到陈常瘦削的脸颊,关心道:“上回的箭伤还未好?”

“小伤。只不过是大夫说箭上有毒,我余毒未清得养养。更将军比起来都是小事,不用挂念。”

沈谛却并不认为,她能看出来陈常面上的疲惫之色,看来箭上之毒的确厉害,让陈常元气大伤。

“索性与狄夷的战争已经结束,我等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陈常感慨道。

沈谛和申玉颓却齐齐沉默了。

陈常察觉到不对劲,赶忙问道:“是又有什么事了?”

“大京已经多久没传来消息了?”沈谛淡淡道

申玉颓回应:“我的手下从一个月前就失去了联系。”

沈谛点头,算来云杉也整整一个月未曾来信。

大京——出事了。

“乏了,下去吧。”

陈常领命离开,踏出房门前顿了顿。

“将军,我想有件事您和殿下应该知道。”

“什么?”

“小花死了。”

申玉颓猛地转身,他眼中所有人都是模糊一片,此刻却死死盯着门口的人。

“那日寺庙中有人听到小花的名字,告诉了狄夷人。于是镇北城内所有叫小花的全都被杀赶紧了。小花硬撑着一口气等我找去,她懂事没喊一声疼,只是问我……“

陈常哽咽了一下,眼前浮现出小花血淋淋的小脸

——陈常伯伯我不疼的……我就是有点想我娘……伯伯……我阿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骗你的,伯伯,我知道我娘死了。

——没关系了……我去找我娘了。

——伯伯……谢谢伯伯……

“将军,小花是狄夷孩子……我只是想狄夷人的孩子或许还有救。”

陈常走后,屋内重新陷入了一种寂静。沈谛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申玉颓坐在板凳上,手中攥紧了书。

“别哭。”沈谛拍了拍床铺,“上来。”

申玉颓沉默地脱了鞋,翻身躺进床铺内侧。沈谛寻了舒服的姿势,牵住他的手,两人倒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然氛围。自从被埋地下后,两人之间多了一种不用明说的感觉,沈谛称之为生死与共后的暧昧亲近。

“她来人世间不过六年,全是苦难没有好日子。”良久申玉颓叹气道。

“放心……”沈谛困倦小声,“你做个好君主……治理好大好河山……她还会再来。”

她没看见,申玉颓睁开眼,借着模模糊糊景象一遍遍描摹她的轮廓,反握住沈谛的手十指相扣。

“我会的。”可是这天下会让一个瞎子做皇帝吗?他的命似乎已经注定了。

沈谛,不要负我。

申玉颓和安格相约去俘虏牢地是在一个极炙热的晌午。安格骑在马上,看起来精气神不错。

雁荡山上的道观已经初具雏形,工匠提着漆桶在描绘着观外的青檐。申玉颓勒马定睛看了一会儿,眼睛涩痛,眼前依旧是模模糊糊的一片。自从他眼睛被石灰灼伤,算来已经有十天半个月了,这眼睛没好转反而更加重了。

“太子殿下,前方就到围出来的牢地了。放饭的伙兵已先行,今日还望殿下细细安排。”安格回首道。

申玉颓收回目光道:“今日有将军作伴定一切顺利。”他蒙上眼纱,淡薄的唇微微笑着,虽是病弱却自有一番不可比的风流。

到了牢地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恶臭,申玉颓看不清,身边安格连忙禀告道:

“是腐烂的尸首。”

“尸首?”申玉颓皱眉。

“是。”安格叹了口气,“鹰花将军算是气狠了,活活饿了这么多天。这些人在镇北城中的时候就是粮绝围困,如今曝晒加上饥饿……今日恐怕艰难。”

申玉颓成了脸色,他下马,脚一落地却触到一片泥泞潮湿。

“哈哈哈哈哈……”有人在栅栏内沙哑着嗓子发笑,“你踩到的是老子的尿!”

申玉颓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趴倒栅栏上,讽笑地盯着他开口:

“又来的是个什么矜贵人物,前几天那个娘们呢!你邗朝男人都没种极了!让女人管事做不了男人的主!就连你们那沈大将军不也是个娘……!”

“放肆!你疯了!”安格上前一脚给人揣进牢地里,他眼睛瞪得铜铃大,恶声恶气地骂,“沈大将军也是你能说的!若不是大将军福大命大如今还活着,你们一同下去给她陪葬!”

“陪葬!我呸!”地上的人吐出一口血沫,“炸药又不是我等放的,是阿古杉·月牙手下那群不要命的疯子放的!我们诚心实意地投降,反倒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倒还不如随着那群疯子绑了炸药死的痛快!我……”

一碗喷香的苞米粥端到了还在叫骂的人面前,那人忽地哑了嗓子。

“殿下!”银沱急得一头大汗。

不知何时,申玉颓孤身一人走进了牢地,没有佩刀剑,没有带侍从,只是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黄澄澄的苞米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上面还盖着一筷子腌菜,平常时就令人食指大动,莫说此刻这些人还饿了这么久,一双双眼睛都饿狼一样发着绿光。

银沱跺脚道:“殿下!你快出来!你被埋地下伤势还没有痊愈怎么如此冲动!您没听见方才这人说什么吗!他这种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人枉费您的好心,救他作甚么!”

他说着就要冲进去,被安格拦住。安格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再等等。

银沱这一嚷嚷,牢地里的人都知道眼前这位神仙般的人物便是邗朝的太子殿下,沈大将军的未婚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