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箭凌掠过靖华英的头顶，一箭领万箭，万箭齐发！势不可挡！霎时间天光暗淡，火光如同席卷而来的沙尘暴怒吼着撕碎面前的城墙，火从城墙上燃起，城内大火未灭，浓烟又起！这不过是一场毫无回圜余地的天罚！

“将军！”靖华英抱着孩子回来，请示沈谛。

沈谛捏了捏孩子的小手，软乎乎的，像个发面团子。她接过孩子抱给身后的士卒。

“一个个都小心点把孩子安全送回后方。”

孩童无知，被高高举过头顶，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还以为是别人是在和他玩闹，全然忘记了母亲死去咯咯乐着。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大汉手中，小孩被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后方。

战场上谁不是九死一生，个个都是命硬的狠人，但这孩子是如此的脆弱，一只手就能折断他的脖颈。所有人争相去看这脆弱的孩子，这传递的不是孩子，是他们拥有一个明主的希望。

战争在孩子之后开始发生，是令所有人都振奋的神迹！

火枪营与炮营紧接着火箭之后，一时间杀声震天响，炮声轰隆，火光炸裂，灰土高高溅起。“杀啊！收复镇北城！”

“杀！”

沈谛一箭射下城墙上的狄夷旗幡！她遥望着城墙上的人，瞧见狄夷的年轻首领中了一箭倒下，下一刻又强撑着爬起，手中的长枪换成了半截的狄夷旗幡！

他露出一个充满血腥气的笑，将旗帜重新插回了城墙上。

沈谛又是一箭射去，中他左肩。

男人倒下又爬起，依旧是将旗帜捡起，动作缓慢了许多。

沈谛的箭毫不留情地搭上，瞄准！

“将军！城门要被轰开了！”靖华英禀告战况，沈谛看见她发亮的双眸，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缓缓收了弓。

“将军？”

靖华英从自家将军脸上看不见半分喜悦，可是他们马上就要收复镇北城了！马上就要结束战争了！有了火枪和火炮的帮助，这一场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将军，为什么不开心？

沈谛看见城墙的那个男人终于是倒下了。她不射的箭自然有人射。

城门被一炮轰开，巨响过后，众人看清了城内的景象。平民尸体高高堆起，垒成战壕，而狄夷士兵就躲在死尸战壕后面。

“走！”沈谛取来红缨长枪，“随我杀进城去！”

“是！将军！”

纵然两军实力悬殊，但镇北城到底是易守难攻的城池，城内仍是有十万狄夷大军，十万人垂死挣扎，作困兽之斗，必然是一场狠战！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个人都杀红了眼！这样的战争他们经历了无数次，杀到最后眼神 发直，手腕麻木。长枪刺不进盔甲，刀砍到骨头时会卷刃，要循着肉和软筋的衔接处，从盔甲缝隙里一道刺进去，转一下再拔出来才会死的快一些。

申玉颓提剑削下一人半面头甲，长剑一横挑死一人，粘稠的血肉顺着他的下颚滴落，如玉的脸染上了血显出更瘆人的阴森，他抬眼望去——他只知道沈谛的剑术是极好的，却不知道她的长枪舞得也是这般厉害！

她的红缨长枪使得全是野路子，每一枪都是奔着取人性命去。枪在她手中快出残影，一点寒星浮游龙，人血顺着红缨往下直滴，一人压阵前。她的枪法是在沙场杀人中自己悟出来的，是一把屠人枪！

真是个矛盾的人啊！明明那么看重人命，杀起人来比谁都狠！

“我投降！我投降！”

“将将军！将军饶了我吧！我不打了！”

许是狄夷人也知道气数将近，与其白白送死不如投降，一个接着一个丢盔卸甲，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然有归顺者就必然有至死不渝的反抗者。

“没骨气的畜生！你真以为狡诈的中原人会好好对待你们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种雪剑还死在我们手上，沈谛不可能饶了我们的！”

这话听着刺耳，申玉颓一箭射去，了结了说话人的性命。他的箭是如此的迅速，沈谛对他侧目而视。

申玉颓的发落在肩上，血淋淋的沉，他伸手攥紧发梢，握了一手的血水才发觉自己失控了，他回敬沈谛一眼。

万千人间隙中，沈谛看见了申玉颓隐秘的一面，不端庄矜贵，不宽厚大量，不贤，不良，狼狈狠辣，睚眦必报。像是滚烫的人血烫掉了他所有的伪装，激发出所有的野心。

她笑了下，不愧是个姓申，到底也有疯性。

满城十万狄夷士兵，顽固拼死抵抗者不过半，很快投降的投降，活捉的活捉，该杀的杀了个干净。

这场战打得畅快惨绝，沈谛上城墙时，脚下的台阶盖了一层厚厚的血浆，滑腻黏脚。所有不愿意投降的狄夷人都被压倒了城墙上，头颅死死按在墙垛上，脖颈上架着刀。沈谛在尸体堆中看见了方才城楼上的狄夷首领，尸身早已炮火轰成了两截。。

“沈谛！”有狄夷人咬牙切齿地骂她，“你个禽兽畜生！猪狗不如！”

沈谛冷漠地看去，指了指两截的尸体，问道：“这是谁？”

第106章 不过是天命 qbxsw.com

她要弄明白到底是不是他昨日射的火箭，她要找出来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胆识？

“呸！我就算是死都不会告诉你一个字！”

沈谛眉头一跳，她连笑都不想笑，微微皱了皱眉。

“沈谛今日你灭我族，来日兔死狗烹你必然落得更凄惨的下场！我在地狱里等着……！”

雪亮大刀被从刽子手中一夺，沈谛腰身一转，刀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在城墙石垛上看出深深一条痕，血水顺着痕灌下，方才还叫嚣的人头直直坠下城墙，发出很轻微一声“噗”响。

沈谛抹去脸上溅到的血，将刀还给了刽子手，道：“刀太快了，换把钝刀子来。”

“沈谛……”有人叫她。

沈谛抬眼看，是位中年狄夷汉子，典型的黄发碧眼，双手被缚跪倒在地，额上好大一道刀口，还在汩汩流着血。

“死吓不到我们，自从月牙首领死后，我们就已经立誓此生不杀你不休！”他吐出一口血沫，“死后若真能成鬼，我定夜夜入你梦中，你今日后必无一日安睡！”

沈谛不甚在意，她挥了挥手，刽子手一刀落下。如今换了把钝刀，第一刀只是砸断了那人的脖颈骨头，连皮都没砍破。那大汉吐出大口大口血沫，临死前眼睛还直勾勾地望着沈谛。

申玉颓不知何时登上了城楼，他卸下了头鍪，露出乌黑的发，脸上的血更是擦得干净。唯独一身盖不住的血腥味，证明他切切实实在战场上杀过一回儿。

“沈谛，阿古杉·月牙的那个孩子找到了。”他轻飘飘一句话，被束缚的俘虏都拼着一口气挣扎要起来。

“你有本事冲着我来！你动孩子干什么！”

“你如何找到的小王子！”

“沈谛你要还是个人，看在孩子什么都不懂的份上饶了他吧！”

“他还不足两个月啊！他知道什么！求求您！您把他当个猫狗放了吧！”

沈谛冷笑一声：“如今知道人命可贵了？当初屠戮我邗朝百姓心肝下酒时可曾想过今日？”

有人梗着脖颈叫道：“你中原人只知道我狄夷野蛮嗜杀，可我狄夷就只是为了求生而已！你族生在中原，山好水好有吃有喝。我族人生在天堑地狱，一日不挣扎便活不过一日，弱肉强食，我狄夷的天就是这样教我们的！”

沈谛不理他们，只是看向了申玉颓，问道：“殿下，您说放还是不放？”

她瞧着申玉颓擦干净了脸，又端起了殿下宽宏大量的架子，十分有趣。

申玉颓不忍地蹙眉，思忖许久，轻声道：

“稚子何辜。”

两个月的孩子，连娘都不会喊，当做个猫猫狗狗放了也算积德。

沈谛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道：“殿下也饮过狄夷的酒，饮一回醉一回。不知殿下了解过为何狄夷的酒如此的烈吗？”

申玉颓不应答，他直觉沈谛此时此刻的平静只是表面，他静待她下文。

“狄夷之族原本就是一群放牛羊的粗人，又不种田，哪来的粮食酿酒？直到南下抢了城才知道世界还有酒这种好东西。”沈谛举目远眺望向城楼下的麦田。

“他们刚开始酿的酒也不烈。直到某年长白关以外下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大雪，雪厚五尺，活物死绝。狄夷南下占了镇北城，他们吃完了城内所有能喘气的牲畜，把主意打到了城内百姓身上——也就是说，他们开始吃人了。先吃细皮嫩肉的小孩和女人，后来吃得只剩下男人和老人。男人肉腥臭，老人肉柴，再说吃肉吃多了也腻，得用烈酒才压得下去。”

“殿下。”

沈谛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温温柔柔地看过来，申玉颓不可抑制地屏住了呼吸。

“七年前狄夷吃空了镇北城的百姓，殿下可以去城中找一找有没有七岁大的孩童。”

越是温柔的嗓音说出来的话越是残忍至极，沈谛缓缓叹了一口气，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申玉颓。

“殿下，稚子何辜啊？”

场面死寂，被压倒的狄夷俘虏没有一个吱声，他们很清楚他们对这座城做了些什么。

“殿下，我再问问您，你的真心话是什么？”

申玉颓的长睫颤了颤，他心知肚明沈谛此刻是在与他作戏。无论是杀还是不杀，他都做不了她的主，她此刻不过是在戏弄他。偏偏他就这么跳进了她的圈套里。

“我的真心话……你真的想听吗？”申玉颓揉了揉额角，似是终于丢弃了风度。

“想听。”

“杀了吧。”申玉颓冷了脸。

恰巧此时士卒押着个狄夷妇人到这里来，那妇人惶恐地搂着个襁褓，她的目光在沈谛脸上匆匆掠过，而后看见了沈谛身后的那句尸体。

只一眼，妇人哭嚎着扑了过去，连怀中的孩子都顾不上，弃在一旁。

“禀将军，按照岐山画的像确认过，是阿古杉·月牙的孩子。”

沈谛提溜起襁褓，瞧见了里面熟睡的婴儿。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吵醒他，倒也算是个乖孩子。

“沈谛不沈将军！我求求您放过孩子吧！”

“别求她了！你还不明白吧！她就是个没有心肝的恶鬼！”

沈谛点了点头。

“说的对。”

她把襁褓轻轻放在了刚刚骂她恶鬼的狄夷人面前，那人恶狠狠地盯着沈谛，身子往前护住襁褓中的孩子。

“放开他。”沈谛示意刽子手。

那狄夷人迅速把襁褓护在怀中，像是一匹困兽防备着沈谛。

“早就听说阿古杉·月牙有一支忠心耿耿的死士，你应当就是了。我若许你良田万顷，黄金万两，你降不降？”

“呸！”

沈谛脸上被溅了点血沫，她擦了擦。

“看来没可能了，那你自己掐死他吧。”沈谛示意襁褓，“我沈谛杀人如麻，落在我手里，我保证他生不如死。”

“不不不！沈大将军你放过孩子，那只是一个孩子啊！”有人哭道。

“不放。”沈谛摇头，“斩草需除根。”

“你！”面前的男人愤怒到极致红了眼眶，悲愤地道：“你定不得好死！”

沈谛抽出了身侧士卒的箭瞄准他。

男人抱起襁褓起身，沈谛守卫的刀剑瞬间就逼到他身前。他看了眼身后的狄夷族人，露出个大无畏的笑。

“兄弟们今日是没有活头，我先走一步了！”

而后城墙上身影一翻，男人抱着孩子重重跌落，一声闷响后再无声息。

这场战争没有谁对谁错，人类自诩文明，其实在生存面前也不过是一群只知道果腹的禽兽。沈谛神色平静地想。

“不不不！”俘虏们声音凄厉。

沈谛一步登上城墙，朝下拉弓搭箭，连射三箭正中城下襁褓。

“沈谛你个畜生！我杀了你！”

“死透了。”沈谛丢了弓箭，路过几近疯狂的俘虏时看都不看一眼下令，“全都杀了曝尸。”她兀自下了城楼，路旁遇见了正要上来的靖华英。沈谛侧身径直下楼并未理会。

“将军？”靖华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跟着去被申玉颓拦住。

申玉颓脸色也不好看，道：“别去，正在气头上。”

靖华英皱眉，她对这个居心叵测的太子殿下没有半点好脸色。

“嚯，你又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