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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99章 泥菩萨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253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你……”

“你是发烧了吗?”

一只冰凉的手捂上他的额头,试探着他额上的温度。沈谛近在咫尺的清澈眼眸里是十万分的小心,她轻声细语地问:“除了头晕还有哪里难受?”

申玉颓拿刀的手生生僵住,他连眼珠转不动了,直直盯着沈谛的脸,此时此刻他到真的感觉到了一丝头晕目眩。

“哪里都难受。”申玉颓哑着嗓子。

沈谛一听,这都快要难受哭了?她转过身去背对申玉颓道:“上来,我背你。”

申玉颓望着她毫无防备地把后背交给自己,望着她脆弱白皙的脖颈,只要他这个时候手起刀落一下,她连痛都不会喊出来就命殒。

“上来啊!我能背得动你!”沈谛催促道。

申玉颓在间歇的沉寂中感到了一丝难堪的,他的耳垂烫得过耳的风都温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就是那个小人。或许沈谛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呢?

“我……”

“什么?”沈谛正想回头问,被人轻轻抱住了腰。

申玉颓从心而行,将脑袋埋在沈谛的脖颈间,他细细看了沈谛脖颈间留下的旧疤痕,狰狞泛白,当时她是不是也害怕了?申玉颓叹了口气,他鼻尖微凉,鼻息温热,这一叹气激得沈谛立刻要推开他。

沈谛:……动了杀心了!

申玉颓很轻易地被推开,眸中一闪而过的怜惜。他不计较沈谛探究的神色,顺势牵起沈谛的手。

“回大京,我们就办婚礼。”申玉颓坚定道,眼前似乎已经浮现了那日的场景。他想着哪怕和沈谛有着再深的矛盾,进了一家门成了一家人那便都是家事,她想来会对他好些。成了婚若是想着杀他也能变成打他,若是想着打他也能变成骂他,若是想着骂他也能变成夸他,夸他笑他爱他顺理成章。

然而沈谛听到大京时就脸色一僵,又是听见婚礼,整个人脸色一变,反手抓紧了申玉颓的手,疾步向前跑去,边跑边道:“快走快走!你缺氧都要缺傻了!”

地道内的温度似乎上升得很厉害,硫磺的气息越来越浓,应当是此地有温泉。猛跑了一阵终于看见了陈常,地道也逐渐向上方倾斜去。隔着一层薄石板上面就是镇北城,所有人的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陈常取来两件玄色罩袍,道:“将军,穿上罩袍,上面出去就是猪圈,莫要脏了衣裙。”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接过了他手中的罩袍。

申玉颓细细给沈谛系上罩袍,给她戴上连帽,连发丝都精致地掖好。才伸手接过自己的那一套。

陈常用眼神询问沈谛:这人是咋啦?

沈谛:昏了头,上去就好。

陈常:吓人!

薄石板被缓缓打开,一股猪粪臭味儿立刻涌了进来,滴落了两滴不明粘稠液体。沈谛到没有什么,毕竟她的营帐比起这里也好不了多少。到是申玉颓脸色一白,闭住了气。

陈常打头,沈谛和申玉颓在中间,另外带了七个好手侍卫,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钻出了地道。沈谛本想着莫要吵醒猪,谁知一看猪圈空荡荡的,连猪食槽都落了层灰。

猪呢?她示意陈常。

陈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后指了指肚子。

沈谛知晓镇北城被围了一个月,城中必然粮食紧凑,但定不至于缺到把年猪杀了。按照她的算法,足足还要再围一个月,平头百姓才舍得杀了年猪过活。围城的这一个月里,她收不到内应的消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谛紧皱着眉头。陈常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这家百姓已经被搜刮过三次。第一次是狄夷新首领上任,第二次是筹集军饷,最近的一次是阿古杉·月牙的儿子办满月。他家的猪第一次时候不足称还罚多了一石粮草,第二次的时候更瘦罚得更多了,最后一次来搜刮的人看他家什么都没有,就剩一头猪还越养越瘦,打了他们一顿把猪砍死拉走了。”

沈谛余光处一闪,申玉颓在猪圈里站不住了,踉跄着出了猪圈。

“可是陈大人?”漆黑的屋内传来一声小小的呼唤。

沈谛几乎是瞬间抽出了剑,所有人都没看清楚她的出剑,只觉得眼心正中一道白光闪过。

“将军!”陈常一瞬间急得冒出一脑袋的汗。

低矮的泥屋木门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从缝隙中露出一双孩童的眼睛。

“小花回屋去!”陈常低声呵道。

小木门里的那双眼见没有动,反而是露出一丝笑意,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拔门栓的声音。清脆的童音故意压低,反而露出憨态:

“陈常伯伯,你今夜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啊?小花今天给你留了个自己做的馍馍!”

沈谛的剑虚虚一提,就架在了陈常的脖子上。她脚一踹,陈常重重地跪倒在地。沈谛阴沉得脸色可怕,低声问陈常:“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在我来之前不要和任何镇北城的人接触?”

陈常的手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将军……将军……”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第99章 泥菩萨

“将军!”陈常的额头紧紧抵在地上,不顾地上的污秽磕头道,“挖通地道的那天夜里正巧遇上城内士兵来搜刮粮食,是这家的汉子引开了那群畜生。”

“所以你好心之下就随意暴露了自己!”沈谛的剑贴得更紧。

“不是的!”陈常抬起头,眼里流露出愤慨与悲凉之色。

那天夜里,在这户人家的汉子被捉走之后,他透过石板的缝隙与这户人家的妇人对上了眼,那妇人眼中无悲无喜,仿佛没看见他。她心知肚明自家汉子是回不来了。

“谁知道那伙狄夷畜生在杀了那汉子后去而又返……”他也是个心硬的人,都看不惯那群畜生的所作所为,“他们不光侮辱了妇人,连小花也不想放过,说五岁小孩肉最是嫩……要玩累了给炖了吃……”

沈谛闭了闭眼,她收回了剑。

“你们是谁?陈常伯伯呢?”猪圈外传来清脆的童声。

“我是……”申玉颓的声音转向内侧,显然在提醒沈谛。

陈常松懈了精神,往后一倒坐在了地上。

“小花的娘趁着那些畜生睡着,爬过来求我们救一救她的孩子。”

他忘不掉那妇人赤裸裸不着衣衫,半身是血,两条腿已经折断,爬过来的一路都是拖曳的血痕,眼里全然是灰白的死意,神情麻木。她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扣着石板,咚咚咚……咚咚咚……陈常坐在地道里,这样微弱的敲动声就在他的头顶响起,直到今夜也在他的耳边响起。

“陈常伯伯你在吗?”猪圈墙外探进来个脑袋,小姑娘不怕人,她牵着申玉颓的衣袍脆生生地问,“陈常伯伯,这位哥哥是你的儿子还是朋友啊?”

沈谛的剑已经入鞘,她在小姑娘出现的前一刻一把拽起陈常,替陈常回答道:“是陈常伯伯朋友,我们都是陈常伯伯的朋友。”

“是……是!”陈常连忙答道。

一行人进了屋。屋内空空荡荡,床上连被子都没有,桌椅板凳一律没有。唯一的一扇窗户破了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风,这房屋显然已经是个空壳。为了减少暴露,众人没有点灯,今夜月光微弱,四周模糊。

众人还没坐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拎着一桶井水放在了申玉颓的面前,清澈见底的水映着小花清澈的眼,她昂头看着申玉颓笑:“哥哥,你别不开心,你洗洗。”

申玉颓伸出手指碰了下水,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我呢?”沈谛故意逗小花。

小花眨巴眨巴眼,一时间手足无措道:“…那……怎么办啊?”

“小花,你来。”陈常从怀里摸索着什么,小花立刻展露笑颜,蹦蹦跳跳地过去。

“陈常伯伯!”

沈谛移开目光,她望着申玉颓撩起清水洗濯双手,忽地开口道:

“小花?”

“嗯?”

“你想不想看烟花?”

沈谛明明是问小花,眼睛却依旧看着申玉颓。在申玉颓看来,她眼中全是不可揣测的深意,但只有沈谛自己知道她其实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想!”小花嚼着肉,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沈谛望申玉颓身边挪了几步,凑近问他:“你想不想看?”

“想看。”

“那你给我放烟花,我让你看。”

申玉颓干脆地笑出了声,他实在没见过沈谛这般的理直气壮、厚颜无耻之人。

“你不会想看我放的烟花的。”

“谁说的?”

申玉颓不再回应,拿出手帕轻轻擦干净了水。

“先办你今晚要办的事情吧。至于烟花,会让你看见的。”

烟花烟花……她一直都在说烟花,定是想要从这烟花中让他明白什么。可是这一次,申玉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谛想要的是什么?

沈谛不计较申玉颓在想些什么,她瞧着他给了肯定的回答,眉梢上喜不自胜。然而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屋内霎时沉寂。陈常神情肃穆立刻起了身,使了个眼色其他人也都抽出刀严阵以待。

“进。”沈谛低声道。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个黑衣人。黑衣人露出一双深邃的眼,一见沈谛就连忙跪下道:“将军,乌珠乐找到了神像,但是神像太大,即使是趁着深夜行动恐怕会惊扰到城中的敌军。”

申玉颓惊疑的目光落在沈谛面上,神像……夜行……搬走!他即刻间明白了沈谛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雁荡山上的胡兰坍台已经建成,外表看去是不添杂一丝杂色的朱红八层阁楼,故意做旧。但走进门脚下是青玉砖铺的搀金地,抬头就能看见最顶层漫天神佛的金粉壁画,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八层楼全部打通,只在底层建了一座莲花座,莲花座空空荡荡,只……缺一座神像!

原来……原来她耗费财力、人力、物力只是为了一个死人!

申玉颓敛眉合目,只觉得整个人又冷了几分。

他忆起方才在地道中对沈谛意乱情迷,表露出的唯一一丝真心。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害怕沈谛对他下杀手,如今人心一冷,他回过神来,原来不止爱会让人心跳,恐惧也会。

他忽略了沈谛这种每一步都有其目的的人,能带他来看地道无非是想从他这里获得什么,绝不可能是把他当做了自己人,她不是君子!她或许也动了和他相同的心思——杀了他,即使不死也是留他半条残命,挟太子以令皇帝。

沈谛……你可真是个痴心人啊!申玉颓隐去眼中翻腾的不甘。

“在哪儿?”沈谛听完黑衣人的禀告仍然是一副笑模样,似乎对她来说,吵醒城中敌军并非什么要紧事。

“在此处东去三条大街的轮回塔。”

沈谛起身道:“带路。我去瞧一瞧这神长什么样。”

镇北城的夜一片死寂,偶尔从巷子深处传来一两声痛苦无力的呻吟声,穿透黑暗望去,一堆堆都是叠在一起的乞丐。连年征战,最苦的依旧是平民百姓。镇北城原本是邗朝在边关最繁华的一座商城,自从被狄夷占去后一日比一日的破败,沉重百姓逃荒的逃荒,饿死的饿死,剩下的老弱病残也寥寥无几。

申瓯那位老东西更是下了圣旨,将镇北城割让给狄夷,明明快要打赢的战争,被他这一下削去了大半士气,狄夷反倒有理有据地占领了镇北城。便是从那道圣旨开始,沈谛定了申瓯的死期。

蠢货一个的老皇帝!

在这样一座无望的城池中,百姓不再倚仗朝廷,而是求神拜佛,将生的希望寄托在高高在上的神像,是以城中贫困无粮,但大大小小的佛像神庙却鳞次栉比,香火不断。

沈谛一行人在夜色中穿梭,避开巡城的守卫,终于来到了城东一座不起眼的破败庙宇。时至夜深,这座庙宇却依旧传来低低的诵经声,听着内里不眠的人众多。

沈谛示意方才禀告的人上前道:“如此多的人,乌珠乐是如何确认神像的?”

黑衣人眼里透露出一种怜悯,答道:“回禀将军,这里面的人是不敢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