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啊啊啊！”阿古杉·月牙的指甲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她死死盯着叛变的安格，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将军……将军……”微弱的女声传来。

那妇人捂着自己的肚子哭道：“……救救我的孩子。”她闭上眼，泪一滴一滴顺着眼角落下，“林镜是奸细，他把情报传送给狄夷已有三年了……甚至还是他主动投的敌……”

“她污蔑我啊！”林镜狂叫。

“啪！”

沈谛收回了手，她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林镜哇哇吐出两口血来。

“这一巴掌是给我娘打的。”沈谛弯腰在林镜面前，压低声音道，“你太让人失望了。你放心，我见我娘会把你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明年清明，你都不会有人烧纸。”

林镜眼睛几乎都瞪出血来，他癫狂地笑了两声，又要拼着起身。被谢共影眼疾手快地压倒在地。

谢共影从方才就气到气短，他破口大骂，骂得十分难听。但此时此刻想要骂林镜的人倒不止他一个。

“军医，给这位姑娘抬下去。”沈谛擦了擦手。

谢共影那边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抽得啪啪响，骂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啊！雪剑，老白都是你……”

“呸！”林镜也撕破了脸，狠狠啐了一口血沫，“你以为只有我一人！白小爱他也知道！他知道是我出卖了种雪剑！他知情不报！他就是个懦夫一句话都不敢说！”

谢共影霎时愣住了，他抬头看向沈谛，却见沈谛面上毫无波澜，似是早就知道这事。

沈谛挥手：“拖下去打入水牢。”

而后，她看向显然也气得不轻的靖华英，看见她拿剑的手都在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她与种雪剑同时出生入死多年，不是兄妹胜似兄妹，她恨不得手刃仇人。

“华英。”沈谛道，“亭外这些监守你来处置，雪剑受过什么苦务必让他们也尝一尝。”

靖华英仰天呼出一口气，道：“末将领命！”谢全跟着行礼离开。

此刻亭中就只剩下了沈谛、申玉颓和吓傻了的安格，半死不活的阿古杉·月牙。

阿古杉·月牙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已然认命。此次赴宴她就不打算活着回去，清除了手下的异己将领，为自己的儿子铺好了路，她还要谢谢沈谛。

阿古杉·月牙口齿不清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谛却似累了，并不动手。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如何收买人心的？你既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手下将领也不是傻子想来也知道，这样他们还心甘情愿同你赴宴？”

阿古杉·月牙失血过多的脸覆盖上死灰般的青白，听到这话却渐渐的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她于回光返照时露出惊艳的笑来，无声道：

“我是女人……你说我还能怎么收买人心？我的孩子……哈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父亲……而我输给你……不输给男人……沈谛我服了。”

沈谛忽地想起来代十一，那个从头到尾都被蒙骗，痴心妄想的傻子。你看，情字最是能杀人。

沈谛站起身，神情麻木。她道：“起来吧，安格将军。”

被唤到的人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下身手。安格面上无半点恐惧之色，与刚刚吓得半死的那位判若两人。他恭恭敬敬地朝沈谛作揖行礼道：“多谢大将军。”

阿古杉·月牙的眼中一闪而过震惊，面孔呈现出一种不甘心的怨毒，而这怨毒来得太慢全然被死气覆盖，转瞬停了呼吸。

阿古杉·月牙死了，死不瞑目。

“带着阿古杉·月牙的尸首回去交差吧。”

安格上前扛起阿古杉·月牙的尸首，正要离开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惧怕。

“你还是怕我。”沈谛笑，“因为怕我才做我的内应吗？”

安格凝视着她，叹了口气。

“不是。是因为从将军的身上看见了和平的希望。我不想打仗，我只想……好好放牛，种田都行，我只想过安稳日子。”

“会的。”

一夜风紧，不知从何方飘来一片芦花绒，轻飘飘的比雪还要轻，席卷过不惹亭，还未干透的血迹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绒花。

沈谛处理外今夜的军情，终于能站起了身来。“砰”，咕噜噜一酒壶滚到沈谛脚边，沈谛抬头对上一双最易朦胧的眼。

“你还没走啊？”

申玉颓憨笑一声，脸上浮现出两团坨红，他委屈道：“狄夷的酒烈，我腿软站不起来。”

沈谛笑而不语。他说的话，她半个字都不信。

“那你好好在此地好好歇歇。”

沈谛正要离开，那边人却“哗”地一下起身，脚下猛地晃荡两下，一头朝她栽了过来！

申玉颓满身厚重的酒气，喝得眼冒金星。

“你等一等我啊！”

沈谛一躲，任他栽倒在地。谁知这家伙手脚麻利，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攥得死紧。沈谛扯了两下没扯动。

“自己起来。”沈谛冷脸，作势要脱外袍。

第93章 眼睛

“好好好，你等等我！你别脱衣服，夜里凉，小心染了风寒。”申玉颓半醉半醒地爬起来，一张嘴叭叭个不停。与往日那个矜贵自持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

于是，众将士就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自家大将军板着脸健步如飞在前，身后跟着个摇摇晃晃的醉鬼，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前几日将军苦追不到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踉踉跄跄，险些要摔倒，手里却还紧紧抓着将军的衣袖不放，神情痴迷又苦情。

众人：……将军，不能追到手玩玩就算了啊。

沈谛一身白衣带血，眼风斜斜一扫，道：“没事干了？”

众人立即鸟兽散。

沈谛本想将身后的拖油瓶扔给侍从，但找了一圈没见到申玉颓的那位小侍从。“刺啦”一声，沈谛的衣袖被撕开，申玉颓一个脱力向后摔去，恰巧身后偌大个泥坑，他不偏不倚地倒在泥坑里，面上都溅了泥水。

申玉颓不愧是大京第一美人，面如皎月的君子染了几分醉色更得风流，此刻落在泥水里，别人是狼狈，他是锦上添花，全凭一张脸和仪态显得风流不羁。

众人：新鲜劲过去就算了！将军你推他干嘛！

沈谛：……我没有！

申玉颓清亮亮的眼茫然了一瞬，而后眼神发亮地问沈谛：“你想要这么玩吗？”

沈谛往后退了两步，而后毫不犹豫的转头跑开。跑着跑着，她鬼使神差地回首看了两眼，那个醉鬼还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坐在泥坑里，朝她笑得像朵花一样，兴奋地挥了挥手。

“真是……但凡你换张脸！”沈谛咬牙停下脚步又折返。她站在泥坑边道：“看在今晚你替我挡酒的份上，我送你回去。”

申玉颓却并不明白她说得什么，歪着脑袋问：“你跑完了？”

沈谛：“什么？”

“那我来抓你了！”

沈谛惊恐地睁大眼，见着一个泥浆怪物朝自己扑了过来。这一刻再美的人也无济于事，半刻钟后，沈谛拎着人到了河边，一脚给踹了下去。

“噗嘟嘟嘟！我不会水！”申玉颓周身的水瞬间被搅浑，他起起伏伏大喊，“沈谛！我噗嘟嘟嘟！”

沈谛给他扔了根木头，言简意赅：“杵着。”

申玉颓手忙脚乱地扒过木头，竖着杵在水底，才发现这水只到他半腰。他冷得发颤，像只落水狗，站稳了就往岸边来。

沈谛并不等他上岸，洗干净手与脸上的泥浆，转身自己先走了。

“酒醒了就自己回营。”

沈谛到底还是脱了外袍，外袍上的血迹混着泥浆腥臭无比。时值仲夏夜，风也小许多，人行走中出汗，倒也不冷。她借着大好的月光爬上了雁荡山。

雁荡山如同黑影巨人，静静地抱膝坐在此地，等着她到来。沈谛又站在了堆积青石板的悬崖边。

按照萨满要求建造的胡兰坍台已经开始建造，青石板转垒成了个简陋地基。按照设想要在这地基上建造一座坟墓，坟墓搭建完成后请神到此再建庙宇，八阁八层的庙楼全部都是神灵。从明日起，沈谛已经安排了专人开始这项工程，她等的够久了。

山林无风，一片寂寥。一只苍白的手突然搭上了沈谛的后腰，冰凉刺骨的寒意顺着后腰就冲上了沈谛的天灵盖。

沈谛眉眼霎时冷冽，她反手一抓直接掐住背后那东西脖颈，回转半身直接抵在了悬崖边！只要她一松手，它即刻掉下悬崖必死无疑！她眨了眨眼，因为转身太快导致眼前发黑，看不清手里到底什么东西！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手上却落两滴滚烫的水珠。

沈谛一愣，眼前的黑幕终于一点点散开。她眨了眨眼。

“申玉颓？”

申玉颓被她掐得气息不顺，再退半步就要跌落悬崖。他轻轻拍了拍沈谛的手，要哭了一样道：“不好玩！”

沈谛松了手，脚下未动，依旧将他抵在悬崖边，隔着一掌就能推下去的距离。

她讽刺道：“酒还没醒？”

申玉颓背后是陡峭的悬崖，他双手紧紧揽住沈谛的腰，两人咫尺距离，呼吸可闻。他身上的酒气散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河水的清新气味。

夜风一过，申玉颓打了个寒颤，身上湿透的衣衫还在往下流着水。他发丝凌乱，眉眼却愈发在这寒冷中显出无人可及的清丽。

沈谛根本不信他喝醉了，直接问道：“你还要装醉到什么时候？”

申玉颓从她的面上看出了不掩饰的讨厌，顿时眼里都有了泪花，控诉道：

“你为什么讨厌我？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不是说你来长白关是来娶我的吗？假话！你第一日看我那一眼我就知道，你最终还是要杀了我！你没有心啊！”

“我第一日什么时候看你一眼？”

申玉颓哽咽，小声道：“……你就是看了。”复而又道，“你看了我还不够，你还到处拈花惹草……三哥死的时候喊了一夜你的名字。他说你装得正经，说他对你一片真心全都被辜负！说你嫌弃他脏！你有我一个太子还不够！你还要其他的皇子！”

沈谛的神情分明是带着笑意的讽刺，她倒想看看所谓的太子殿下能装醉装到什么程度，于是故意慢吞吞地松开了手，看着眼前人在悬崖边缘踮着脚尖摇摇欲坠。

申玉颓几乎是立刻就抱紧了沈谛的腰，他看见沈谛眼里奇异的试探之色。他听见她轻声说：

“我推你下去好不好？你运气好肯定也能活下来！”

她说的好像个疯子的呓语。

身后悬崖深不见底，这夜色浓厚中还透露住瘴气的迹象。光是爬山上来就要花费半个时辰，摔下去快是快，是不是人形另说。

申玉颓再深的醉意在这一刻也醒了。他看出来沈谛是真的能干出来这事，她跃跃欲试。但申玉颓不是束手就擒的人，他微微笑着死死扣住了沈谛的腰，手下用劲估计是能掐出青紫来。

他说：“要死一起死。”

沈谛不笑了。她冰凉的手指顺着申玉颓的脖颈往上滑去，抚向了他湿漉漉的发，而后趁申玉颓失神，狠狠一扯，扯到自己跟前，唇几乎碰到了他的耳根，肯定道：“你刚刚对我动了杀心！”

申玉颓被她扯到倒吸一口冷气，眼角泛红斜着眼风瞧她，露出气急了的笑。

“是你先动的。”

“哦也对！那我道歉。”沈谛顺从地松开手，恍然大悟语气轻快。她拉着申玉颓腰封往后退了一步，两人脚踏实地的站回了悬崖里面。

申玉颓依旧站在她对面，脚尖挨着脚尖，手搭在她的腰上也不松开。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看着沈谛，沉沉地不知想着什么，神色越发温柔，越是温柔越是沁出阴恻恻的算计。那模样看得沈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谛卸下笑意冷脸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挖！”申玉颓心情极好，“挖出来，你当我一辈子的眼睛。”

沈谛：……他娘的真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