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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86章 沈谛非死不可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616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小杏手中的木鱼一下又一下,静静地回荡在大殿内。她这些时日扮演着皇后娘娘已然是得心应手,哪怕是原来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都辨别不出,多次和申有枝谈话也滴水不漏。她模仿得如同白歌婉再生,几乎是顺理成章地想到了白歌婉真正会说出口的话。

如今她的面上缓缓浮现怜悯的神色,回道:“我儿,无论他人如何,玉裁已是回不来了。”小杏面上的怜悯不似作假,好像一尊闭目合掌的菩萨。

殿外的人静寂了许久,孤零零的站着。殿内的人静静等待着,心跳的声音伴随着木鱼声,一下又一下。

良久,久到殿内的木鱼声停下,小杏要出门去查看时,门外传来一声很轻的笑。这笑很古怪,听得人心下突地一抖。

蒲不悟余光落在了门扉上的倒影。他幼时遭到过申有枝的欺凌,他也曾真切的想要申有枝去死,他与申有枝的和谐共处只存在于沈谛面前,他与申有枝是彻彻底底的敌人。

他了解他的这位敌人,这笑代表着她动了大怒。

殿外,申有枝盯着紧闭的殿门,眉纠眼横面上狰狞。她似是不平地抓住门栓,金玉雕琢的护甲生生刺破了门纸,她丝毫感觉不到痛。

“母后!”申有枝抓住门奋力地摇动两下,“你这些年梦见过玉裁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玉裁啊!”

云杉示意小杏站住脚步,做了一个撵人走的手势。小杏立刻领悟,她朝着殿外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不再回应殿外的话语,兀自敲起了手中的木鱼。

木鱼声清脆,一下又一下全都敲在了申有枝的心头。

“母后,你出来,你看着我说,说你不怨恨玉裁的死了,说你心死了。”

“你出来啊!你是不是不敢!你还是我的母后吗!”

申有枝顺着门跌坐下来,她赤红着眼哽咽道:“母后……母后……你知道我昨夜梦见玉裁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申有枝的嗓音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低缓地顺着门缝流进殿内,泄了一地的悲哀,“他下辈子还要进帝王家,要做天下最好的王,但求下辈子能遇见对好爹娘……娘,玉裁知道您不爱他了……您也不爱我了……您不是我母后了吗?”

水经殿门窗紧闭,殿内昏暗,香烛燃起,烟雾缭绕中檀香又碎了一截。蒲不悟与云杉对视,露出个坏笑。

蒲不悟做着口型,无声地说:

她怀疑了。

她猜到皇后娘娘可能早就死了,猜到了殿内站着的不是她的亲娘,所以对亲生骨肉的痛苦无动于衷。小杏到底不是真的皇后娘娘,露出了破绽。

但……蒲不悟真切地觉得申有枝可怜。

她是不可能拆穿假皇后的,因为皇后娘娘是她唯一在世的亲人,她舍不得,就算是假的她也得骗自己。她的敏锐也是她的悲哀。

云杉朝杜仲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形一闪消失在大殿中。

片刻之后,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一重一轻,似乎是拐杖重重敲击在木头上。

“公主殿下。”是死不凡的声音。

“你滚开!”申有枝甩开肩上的手,“滚啊!谁要你来可怜我!”

死不凡的眼中赤裸裸的心疼,他蹲下身身体晃了下,伸出手轻轻擦了擦申有枝哭红的脸。

“殿下,你喝醉了。”

“我高兴啊!申玉和终于死……!”

死不凡捂住了申有枝的嘴,头轻轻靠着她的额前,轻声哄道:“不哭了,我们回家。”

他自从残缺后,家中长辈虽怜惜,但日复一日后最常见的眼神是失望的。他能知晓有枝此刻的心。

她是他金枝玉叶的小公主,是世间最好的姑娘,为什么让她如此难过?明明是她的亲人不是吗?却要害她伤心!

“公主,不哭了,我带你回家。”

申有枝根本止不住泪,她任由死不凡扶住。两个可怜人头抵着头,互相搀扶着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水经殿。

许久之后,待到殿外无人,杜仲才推开门来看,“砰当”一声门上抵着的拐杖摔落在地。有人先他一步捡起了拐杖。

杜仲当场愣在原地,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眼里的杀意瞬间暴起,手中匕首顷刻刺进来人的心口。

“自己人!”斜旁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杜仲的胳膊,云杉拉着杜仲退后。

死不凡手里握着拐杖,低头瞟了一眼心口被划破的衣衫。他嗓音还带着刚哭过的嘶哑,愣愣地道:“我忘记了拐杖,这就告辞。”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返过来,郑重其事地朝云杉弯腰,道:“多谢大人!日后若是公主殿下有事,还望您再如今日,立刻知会我一声,不凡感激不尽!”

他从前也是京城中显贵世家的公子,如今为了一个情字如此卑微,卑躬屈膝间都是执迷不悟的坚定。

等到那一轻一重的拄拐声离去,小杏长长舒了口气道:“这死不凡也是个痴情种啊。”

“他什么时候是自己人了?”杜仲问。

第86章 沈谛非死不可

“客套话。”云杉合上了门,眉宇间是不散的沉郁,“只是将军说过,事关公主可以找他罢了。”

“今日的事还是赶紧得写信告诉沈谛。”迟新意推起蒲不悟的轮椅。

蒲不悟一转轮椅,自己滑出去老远。他并不是很想理迟新意,这满屋子的人他最讨厌的就是他。凭什么沈谛要给他回信却不给他回?还有……他最恨迟新意看他的眼神,是看废人的怜悯眼神。在迟新意眼里,他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连和他竞争沈谛的资格都没有!

迟新意也不勉强,唤了殿外的侍从去推蒲不悟。他救治蒲不悟全是靠沈谛的一封信,沈谛让他看好蒲不悟,不准他离京,尤其是不准北上。他不过是为了沈谛。

众人散去后。烛火摇曳中,一封密密麻麻的信在佛像的注视下写就,飞往了千里外的长白关。

一天里沈谛最喜欢天将黑未黑,夜色蠢蠢欲动但仍然被称为白天的日沉时刻。无论是狭窄的房间内还是无垠的天地间全然都是一幅昏昏欲睡的麻木景象,她才能沉溺其中掩饰住清醒时潮水般涌来的铺天盖地的痛苦。

“走吧。”

沈谛盖上兜帽,整个人藏在厚重的斗篷下。身后的岐山掂了掂腰间的小箱子,临走前还顺走了桌上的鸡腿。

两人刚出营帐,迎面申玉颓牵着马回来,他一如往常别无二致。沈谛却一言指出了他的心绪沸腾。

“谁惹你?板着个脸。”

岐山伸出脑袋,边啃鸡腿边打量着申玉颓。看见他的那张脸时,眼神唰的一亮,连手上的鸡腿都不香了。

申玉颓嘴角勾起一抹笑,道:“没人惹我。”

“别笑了,真丑。”岐山吭着鸡嘴里含糊不清,“皮笑肉不笑。”

沈谛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岐山,吩咐道:“去大营门口等我。”

岐山头一昂不满道:“我又不是你的兵,吩咐我干嘛?”

沈谛目光落在岐山脸上的大片乌黑胎记,岐山被她看得不自在,皱眉不耐就要张嘴。

“我在劝你。”沈谛递着缰绳,“你真的要听我们的话吗?我不保证你听完还能活着找到下一张满意的脸。”

岐山在她缓慢的语调下无端地打了个寒颤,她知道沈谛实在说真的,嘟囔着夺过沈谛的缰绳,道:“牵马就牵马,干嘛上纲上线的,吓唬我一个小姑娘!”

沈谛看着岐山离开,轻轻拍了拍申玉颓牵着的黑马,道:“我这匹千里马可好?”

“好。”申玉颓瞧着落在黑马额间的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瘦骨嶙峋,却透着一种能掐死人的美感。他目光一滞道:“有人夸过你的手很好看吗?”

沈谛伸出手指,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反倒笑了。

“这么多的疤你说好看?”

“好看。”申玉颓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声好看太过坚定,沈谛呼吸一窒,她想起了从前也有一个人如此坚定的告诉她,她是最好的,最好看的。

“想来是有的,你身边的人总是很坚定地选择了你。”申玉颓是真心实意地开口,他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无论是谢共影还是死去的白小爱,亦或是林镜,这三人他与他们共处数月依旧比不上沈谛在他们心中的半点地位。

然而这话却让沈谛想到了种雪剑的死——大军的奸细害死了他,而这奸细是她的熟人,背叛了她。申玉颓说这话在她耳中无异于是在嘲讽。

沈谛放下了手藏在斗篷下,沉声道:“你知道,这七十万大军是我的吗?不是邗朝的,不是皇族的,只是我沈谛的。”

申玉颓愣了下,目光复杂。

“我知道。”

“那你知道即使你是邗朝的太子殿下,也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吗?”

申玉颓丝毫不惧道:“申玉和死了,你能选的只有我。”皇室之中除了他便是已和沈昭通成婚的申玉融,她不可能枉顾伦理。

谁知沈谛觑了他一眼,笑了一声道:“你也太低估我的无耻了。”

沈谛甩袖离开,申玉颓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身旁的马儿转身去看,他也跟着转身,只看见了沈谛的一片衣角。

“真不愧是你啊,沈谛。”他低低地念着沈谛的名字,似是咀嚼最有趣的东西。他想起白日里沈谛与谢共影将军争吵后,他扶着气得呕血半死的谢共影将军一路回帐内躺下,那时他并没有立刻离去。

谢将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宽下巴上满是泪珠,军医来时立刻被赶了出去。

“不治了!治什么治!杀了我算了!”

他哭得实在伤心,也不顾及申玉颓在此。申玉颓示意银沱为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清绿。他慢慢等着谢共影平静下来。

但谁知谢将军哭得颇有些久了,银沱都等不及,问道:

“谢将军哭什么?”

“我哭什么?我哭眼瞎心盲拜错了主!我哭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能入土为安!我哭这世间没一个出路!”谢共影一头栽倒在床间,哭到抽噎。

申玉颓移开了眼,他倒是没想过这谢共影居然还是个如此真性情的汉子。

银沱哼了一声,道:“谢将军莫不是忘了?你不早就投了我主。”

谢共影的哭声一顿,他抹了抹泪从床上爬起来,萎靡道:“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申玉颓放下茶盏。

“虽然二婚嫁得好,但不耽误人家想起头婚嫁的负心人就要大哭一场。”

申玉颓哽了下,没说出话来。

谢共影擦了把脸,仰天长叹道:“我与沈谛已是仇敌了。”

银沱阴阳怪气:“你舍不得?”

“我舍不得的是我与她这些年的时光。”谢共影又要抹起眼泪,俨然一幅小媳妇的模样。

申玉颓连忙开口打断了他,“谢将军还是先看看伤势。”

谢共影粗声粗气,十分矫情道:“心里有伤罢了。”

申玉颓几乎想拍案走人,他忍了忍,才道:

“将军果真是性情中人。”

谢共影叹气,全然是毫无心志的模样,“明日我便辞离边关,殿下,老臣帮不得你了。”

“无碍。您能将谢全此等人才举荐给本殿,我亦是心存感念了。”

“谢全不过是谢家旁支庶子,靠得是入了鹰花副将的眼,以色侍人不堪大用的。”

去年冬,谢老侯爷写信来知会谢共影,要他处处帮衬着太子殿下,俨然已是站了队。彼时沈谛死讯铺天盖地,靖华英赴福州剿倭,种雪剑又不知所踪,军队倒也需要个主心骨。

太子殿下倒不似他两个不成器的兄弟,为人处世进退有度,倒也是个好选择。他便成了申玉颓麾下一员。但如今他和沈谛闹成如今模样,显然是留不了军中了。得劝太子殿下重新物色人选了。

“殿下,依老臣看来,大将军此次赴边关不仅是为了平息狄夷,还是为了您。将军求娶太子殿下用了十万大军的虎符,这消息当初传来时咱们还不信,如今看着将军带着您游山玩水,或许……”

“或许什么?”申玉颓已经猜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或许太子殿下忍一忍,哄一哄将军。”

方才还说谢全以色侍人眼下却劝他试一试。申玉颓起身离开道:“天色不早了,谢将军还是瞧一瞧大夫吧。”

银沱跟随主子出了帐篷,心中有气,“殿下,这老家伙分明是逗咱们玩呢,他心不在咱们这边!”

“他不是心不在,是从来就没在过。”申玉颓看向主营,“有沈谛那样的人物在前,他瞧不上我们。眼下沈谛回来,他虽与她决裂……他那个比喻到用得对。”

“什么比喻?”

申玉颓笑了下。

若是头婚的负心汉才貌双全、有勇有谋,哪怕再婚了也会念念不忘。

银沱迟迟得不到解答,自己揣测道:“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沈谛对吧?那我们是不是还是要杀了她!”

申玉颓嘴角的笑落下,缓慢但字字清晰。

“是,还是要杀了她。”

沈谛一日不除,他就一日无出头之日。就当是天妒英才,她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