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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83章 奸细露面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257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沈谛穿上了一只长靴,耳边话音刚落地,手掌中就沾染了靴底的湿泥。她就空着一只脚,僵在了床边。

“昨夜是第三次,每逢半夜将军就提了刀一个一个营帐的走……”

“好,不必说了。”

靖华英被打断,她不明所以地看向沈谛脸上的笑,顺着沈谛的目光看见了暗处的朱红棺材,看见了棺材旁悄无声息的狄夷萨满,才知晓此处还有第三人心下一惊!

萨满盘腿坐在棺材旁,默念着经文。满是皱纹的脸在暗处如同粗糙的泥塑,鬼不鬼人不人。

“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沈谛穿靴起身,笑容不减,“原来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雪剑的魂回来了。”沈谛走进暗处抚摸着那棺材,“那不是梦,我告诉他若是有怨恨有挂念就梦中寻我,我提刀替他消愁解恨。”

靖华英觉得此时的将军陌生可怕,但很快这可怕就变成可怜。她瞧见将军轻轻伏在了棺材上,悄无声息地落了两滴泪。

“雪剑与我九年,独自一人北上南下寻我,没有享过一天的福。我对他不起,他落得如今的下场,我恨啊!”

沈谛说得咬牙切齿,字字句句痛彻心扉。

种雪剑于她的意义是她人生的一部分,他的名字在她的人生中生根发芽,刻骨铭心。此后余生她看见雪、看见剑、看见烈马、看见红梅,看见青山黑夜、沙场鸦翅,看见美酒美人,灯笼落花,全然想到的都是他被分尸,被剁成碎肉腐烂,被砍掉四肢头颅,被一块块挂在寒风大雪中,连死后都满身污名。但明明……他是这世间顶顶好的人啊!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靖华英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帐篷,她恍惚间撞上了一个人。

“华英?怎么了?”

靖华英昂起头,茫然道:“谢……谢小难……”

谢全关切地扶住靖华英,沉稳道:“是我,我在。”

靖华英终于在谢全面前露出脆弱的模样,哭诉道:“将军……好苦啊。”

这一日入了夜,陈常打着哈欠守在了沈谛的帐外,夜半果不其然又看见自家将军出了门,他叹气跟上。走着走着一挠头,发现这一次将军并没有进营帐反而是出了军营,直奔周围最高的那座山而去。

陈常琢磨着,就要跟上。

“别跟来。”

“将将军!您没睡着啊?”陈常诧异。

前方的背影略一点头,道:“不用跟来了,我去山上散散心。”

陈常还是不放心,嘟囔一大堆。

“那将军我派两个人在山下守着您,这大晚上或许有狼!要不您别去了,我给您熬点安神药喝喝。咱不能为了不梦游觉都不睡啊?”

前方的人影已经走远。

阴云遮月,雾气弥漫在山林间,细细密密的雨落了下来。沈谛沿着小路独行,前方一片黑暗,她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居然也未摔倒。山林树叶茂密,什么光一点都漏不下来,雨顺着林间缝隙落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落在枯枝落叶上,像是无数冤魂抓住活人的脚步。

沈谛一脚深一脚浅走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样的夜如何能见到月亮?但她顾不得其他。

方才营帐中,已经接连念了三日经的萨满告诉她。

“今夜上高山,若是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寻得虚无尽头之地,明日便可替游魂作法,迎他回家。”

沈谛的心跳得极快,她甚至去敲了敲申玉颓的营帐。申玉颓已经睡下了,她就站在营帐外,如同倾家荡产也要赌最后一把的赌徒。若是申玉颓是主角,若是神灵庇护主角,那便让神灵也施施法救救她的青云副将。

“你说,今夜好不好有月亮?”她问。

“有吧。”申玉颓被扰了也无怒色,只是想起自己入睡前看了夜色,漫天的乌云。

他说了假话,或许是因为察觉到沈谛言语间掩不住的兴奋。他好笑地想,这半夜来访莫不是要邀他赏月?

“你又要如何?”他问罢营帐外没有回应,只听得自己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穿上衣裳,而后帐内灯亮了。

“夜寒,若是出去也需多穿点,你……”

申玉颓掀开帐帘,外间空无一人。冷到刺骨的夜风袭来,他垂眉看了眼臂间垂搭的大氅,原来自己又被戏弄了。良久,他一甩手将大氅扔出去老远。

就在雪白绒毛的大氅摔进泥坑的同一刻,沈谛在十里外的高山上跌跌撞撞摔出了密林。

大风过林梢,沈谛一抬头乌云竟然被吹散,半残月亮也亮得刺眼,她双眼齐齐流出泪来,额头前半寸地方便是万丈峭壁悬崖!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守得云开见月明!虚无尽头是归家!”

沈谛豁然笑出了声,而后大笑着将脸埋进了身下腐烂的落叶里,说不明的发酵气味涌入鼻尖,她却越笑越厉害,笑到岔气胸口疼得抽搐,笑到无声喘息。

太好了!太好了!种雪剑!种雪剑!你要回来了啊!

第83章 奸细露面

她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此刻有多疯癫,因为在沈谛眼中,这一切都是机器合理的。

她能够死而复生,她能够穿越进一本小说中,所以这世界上是存在她不知道的、神秘的力量,所以神灵存在!神灵存在啊……那神灵一定要救活种雪剑啊!不然……没有不然!

沈谛救起一把枯萎腐烂的落叶,攥了一手的泥水,指缝间都是肮脏恶臭的污秽,她丝毫不介意地搓揉着,瞧着天上的月亮,似乎手里攥得是谁的命!

待到月上中天,沈谛满身寒霜地回到了大营,路过申玉颓的营帐,瞧了眼他帐中一夜未熄灭的烛火,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外问道:

“你睡了吗?”她感谢他今日的祝福,果然见了月亮,

营帐内传来细微的书页翻动声,申玉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不用你好心。”

沈谛丝毫不生气,她点了点头道:“那你早点睡!”说完便要离开,还没转身走出两三步,身后门帘忽地被掀开。

“嗯?怎么了?”

申玉颓被门外的寒气一激,眼眶发红。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沈谛脚下脏污不堪的大氅,看着沈谛无知无觉地朝他笑,看着自己捏得青白的指尖,嘴角冷冷地勾起了个弧度。

他真是糊涂了,居然觉得沈谛是有一丝真情的。不外乎是那张脸太能迷惑人,他就合该当个瞎子,看不见!最好也听不见,最好是化作一块石头,活活砸死不识风情的人!

“谢谢你。”沈谛十分真诚。

“谢什么?”

沈谛笑而不答,随后挥了挥手就要离开。

“你!”

“哦……”

两人同时开口。沈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笑眯眯地看向申玉颓。

“你每天夜里给那些受了鞭刑的士卒送药的事,今夜我决定原谅你了。”

申玉颓瞳孔一缩。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要在我威压下收买军心。但我告诉你,你全是在白费功夫。”沈谛彻底转过身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能一眼看进人心底。

“从前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镇子,生活着一位五大三粗的屠夫,屠夫年轻时娶了一位美娇娘,非常的漂亮温柔。连年战乱,屠夫被征了兵去,只剩下美娇娘撑着肉铺生意,渐渐地,美娇娘既不娇也不美了,和五大三粗屠夫越来越像。”

申玉颓皱眉道:“你什么……”

沈谛手指放在唇前,作嘘声势。

“后来,仗打赢了,屠夫回来了。所有人都夸他娶了个好娘子,有眼光。屠夫的娘子渐渐隐藏在了屠夫的身后……你知道为什么吗?”沈谛笑容渐渐扬起,她轻声道,“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啊!”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申玉颓,重复道:“你我是一家人,你做了什么,所有人都会以为那是我的示意,我的功劳。”

申玉颓的眼中有大片的月光,千山万岭的月光落在沈谛的身上,落在她脚下越发肮脏的白毛大氅,他瞧着眼前乐呵呵的小疯子,也扬起了一抹笑。

“我要是不从你呢?”

“那就是杀了你。”沈谛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太子能换人,皇子多的是。”说完摆了摆手兀自离去,也不看申玉颓糟糕的神色。

好疯的一个人!像陈年老窖里的最后一坛酒,能把人活生生溺死!申玉颓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嘴角的弧度下不来,他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和疼痛才让人醒来。

申玉颓又想起了很久远的一幕,那是他在驯良山给沈谛灌下毒酒的时候。他精心准备的毒酒顺着她白皙的下颚落下,浸透了她的衣衫。他只看了一眼,忽然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若是你跟了我,我便予你一条活路,如何?

沈谛笑得更艳,脸色也更苍白,毒酒定然是在她腹中如刀子剿动。她开口字字泣血。

有朝一日,我必杀你。

申玉颓当时就明白,沈谛这人就是个犟种。回忆往事,待到自己彻彻底底地清醒冷静下来,申玉颓放下门帘,转身进了营帐。

营帐内灯光昏黄,他换了副温和的脸色,看向营帐内的人问道:“你方才说靖华英十分不喜我,可知道为何?”

“靖华英头脑简单,心中只有她的将军,自然是因为沈谛的缘故。”说话人一身青白,缓缓转过身来,赫然是与靖华英白日里成双成对的谢全!

谢全眉目间全然是深沉模样,半点不似在靖华英面前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

“沈谛疑心极重,她并不信我,甚至因为我的缘故连靖华英都疏远了。”

“岂不妙哉。”申玉颓落座,沉沉望向手中的冷茶,“我要的就是她身边无人可用,要的就是她孤身一人……”要的就是她一身傲骨被折断,要她俯首称臣!

“可殿下,沈谛现下如日中天得益于身边能人,与其除去她身边人,不如把她这些人全都收归己用。”谢全自顾自说着,一抬眼与申玉颓一对视。

“小难,你今夜太多话了。”申玉颓故作疲色揉了揉额角,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看向谢全,“你无需担心其他,你只要扮好你的角色,让靖华英牢牢把心放在你身上就行,最好……”

谢全不禁跟着重复:“最好?”

“最好能让她为你死。”

谢全从申玉颓营帐出来时,脚下踉跄了一下。而后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靖华英的营帐外。他放轻了脚步声,只是悄悄站在营帐外,他想听一听靖华英的声音,似乎那样今夜才能心安。

“你在那儿作甚么?”

谢全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却见靖华英披着夜色从外间回来。

“你去哪里了?”

“守着将军啊。”

“啊哦哦……好……守着将军……”谢全亦步亦趋地跟在靖华英身后进了营帐。

靖华英扭头疑惑道:“你到底怎么了?你今晚很不对劲啊。”

谢全看着她清澈的眼,似乎一团棉花哽在了嗓子眼,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良久,谢全很轻地摇了摇头道:“你不困吗?早点睡吧。”

然而靖华英不是好糊弄的,她一把扯住谢全的胳膊,极其认真道:“你瞒着我什么?”

谢全在那双清澈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哀哀的。他想了许久,才到:“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哎呀哎呀。”

靖华英脸一下子红得像虾子,她掩饰地忙碌起来,满营帐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摸了摸茶壶茶杯,放下剑又拿起,最后推着谢全出门。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你!”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日两人见面却是在沈谛的营帐。

所有人都在,脸色都不好看——这帐内太难闻了。

屋内的棺材开了一条缝,雪化了日头渐暖,连冰块都不管用了,尸体腐烂的恶臭从棺材里飘了出来。

沈谛的营帐外周围一圈的地都是暗红色的,湿腻腻的,血腥味许久不散。恶臭与血腥味夹杂在一起,熏得人头脑发涨,却没人敢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