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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81章 白马书院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435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沈谛的眼眶瞬间就热了起来,低声道:“种雪剑……”

营帐内一声叹气,方才打坐念经的道长站了起来,朝沈谛一作揖。

“将军所求,贫道无能为力。”随后便走出了营帐。

那疯女人也跟着道长走出营帐,就在众人以为可以出去时,外面忽然一声粗噶的叫嚷,霎时间两道血溅在了营帐上。

沈谛眼里的泪很快褪去,她撑着脸冷漠地扫视众人,伸手一指帐内的朱红棺材。

“我要里面的人活过来,即便是无能为力也得试试,否则就和外面那俩人一样。”她的情绪太过反常,痛苦与平静一线之隔,杀人又不眨眼的模样和沈大将军仁慈宽和的名声完全不符,以致于人群中有慕名而来的人颤颤发问:

“你真的是沈谛沈大将军吗?”

高位上的人快到有些残忍地回答了他。

“我当然是。”

这一日,营帐外的血腥味久久不散。直到日头西下,仅剩下位摇了一天经筒的狄夷女萨满。女萨满很老了。她的白发裹在黑布巾下,龟皱的脸上长着一双盲眼,眼中结了厚厚一层白翳。满是皱纹的手抚平胸前的红天珠,起身时竟利落迅速地不像这个年龄的老人。

“首领。”她的声音更不像老人,清清脆脆的,“我能让您的爱人活过来。”

她以为种雪剑是沈谛的爱人。沈谛也未反驳,只是静静看着她。沈谛这一日,实在是累得狠了。

“将您的爱人葬在胡兰坍台,我为他唱三个月的昂讫撒玛……”

老萨满的话夹杂着沈谛听不懂的狄夷语,沈谛撑着的手越发无力,她轻轻打断了老萨满的话。

“你告诉他——今夜入我梦来。”

女萨满低声念了什么,而后朝沈谛点了点头。

“出去吧。”来了人把老萨满安置好。

外间的火光透过营帐的厚布,沈谛逐渐沉溺在昏暗死寂里。营帐内没有点灯,只有那朱红棺材反射出微弱的亮光,冰凉的、诡异的、散发着奇异的腐香。沈谛特意将棺材留了一条缝隙,她凝视着那条黑漆漆的缝隙,似乎是想从里面看出一点什么来。

什么都行……只要是种雪剑。沈谛恍惚间又想起那个疯女人的话。

你身边坐着个破肚子的男人。

啊,他的脑袋歪掉了。

想着想着,仿佛种雪剑就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她。沈谛捂着眼笑了下,自言自语道:“雪剑啊……你今夜入我梦来……千万不要这么个丑样子。算了算了,什么样都行……只要是你来。”

月上中天,邗朝大营入了夜,靖华英才顶着一身寒霜进了营帐。谢全正在她的书桌前想着些什么,手上的书都拿反了。

谢全望向靖华英沉声道:“华英,我想你应当去看看将军了。”

靖华英不理。

“将军对青云副将的感情不必你少,你也别生气要体谅体谅将军。”

靖华英“哐当”一声把剑扔在了屏风上,谢全好脾气地起身把她的剑收起来安置在桌上。

“你一直以为将军对青云副将的死不上心,你可知……”谢全眼中流露出不忍,长叹一声。

“你今夜随我去亲眼看看吧。”

靖华英依旧是沉默。她心中冒着火气却不知道对谁出气,整个人阴沉得冒烟。将军……将军……她到底该生谁的气!

深夜,月上中天,天际一声长长的雕嗥,凄凉诡谲。邗朝大营内,白日操练疲累,鼾声四起,个个睡得死沉。

靖华英随着谢全出了营帐,走在大营间。

“你到底要我出来看什……”

靖华英忽然住了嘴,一眼就看见了缓慢行走在营帐之间的熟悉人影,那道人影穿梭在一个个营帐内,进去又出来。

“将军夜里查探士卒行踪是常事,有何特别?”她转身就要离开。谢全端着一盏油灯,单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嘘。”谢全牵着她,“你细看。”

靖华英抬眼却被一道白光晃了下眼。她蹙眉望去,忽地心惊。

“那是刀?”

“是刀。”

营帐门帘被掀开,沈谛低垂着头,脸藏在披散的发里看不清神情,一侧身却露出了拖在地上的雪亮的大刀。她单手提着刀,缓慢行走在一间间营帐中。刀似乎很重,她微微驼着背,单手提着。

营帐外守夜的士兵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抬头,似乎面前正走过去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靖华英和谢全疾步上前,却在转角处撞见了同是一脸愁容的陈常。谢全很熟悉地同陈常打了个招呼,陈常愁眉苦脸地点头。

“今夜进了几间营帐?”

“已是十五间。”

靖华英目光紧紧追随着沈谛的身影,问道:“什么意思?”

“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陈常话音刚落,靖华英已经冲了出去。谢全怕她出事赶忙跟上,手中端着的油灯险些烫着自己。

营帐内是此起彼伏的鼾声,靖华英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掀开了门帘,谢全紧接着她进了营帐,靖华英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不知所措地伫立在门边。

第81章 白马书院

谢全不忍地撇开眼,这种场景无论看了多少次他还是觉得难过。

营帐只有微弱的光,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沈谛的身影绕过一张有一张的床,在每个人的床头弯下腰停顿了一会儿,又慢慢走向下一张。她手里的刀轻轻举起,又轻轻落下。

她似乎在说些什么,被鼾声掩盖。直到她缓慢地踱到门口的床位时,两人才听清她口中一直在重复问着:

“是他吗?”

“是他杀了你吗?”

“这个呢?这个也不是吗?”

门口的两人立刻毛骨悚然,随着沈谛走得越来越近,他们连呼吸都屏住。

“噼嚓!”谢全手中的油灯忽地爆开一声轻微的响动,滚烫的油点溅到了他手背上,烫得他控制不住地一哆嗦。

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在满屋子的鼾声中是不可能察觉到的,但弯腰看人头的身影却“唰”地扭头准确找到了谢全的位置。

谢全瞬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见黑暗中的沈谛咧嘴露牙,轻轻笑着说:“啊,还有两个啊?”

随着沈谛一步步走近,靖华英想要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谢全身前。却被谢全制止,用气音低声道:“别吵醒她。”

“什么……”

靖华英还未动作,一转眼沈谛的脸就贴到了她的眼皮前,她吓得三魂七魄都一抖。沈谛的脸离她极其的近,靖华英这时又发现了一个令她恐惧的事实——将军……眼睛是闭起来的……

“雪剑,是这个吗?”

沈谛的声音很轻,但口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靖华英都听得一清二楚。她看见自家将军微微侧耳,像是在她的右侧站着个看不见人正在回答她的问题。

靖华英霎时红了眼眶。

“那这个呢?”沈谛朝右边挪了一步,对上了谢全。这一次沈谛停了好久,油灯的光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上,使人的眼神控制不住地看向她勾起一抹邪笑的嘴角。

谢全看着沈谛手中的刀缓慢的抬起,抬到他半腰的位置,停滞了许久。就在他以为沈谛要砍下来时,刀尖向外一撑,挑开门帘,沈谛走向了下一间营帐。

谢全脱力地踉跄一下,和靖华英对视一眼,连忙走出营帐。靖华英大步走向陈常,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天夜里,我在将军的隔壁营帐听见有响动出门查看,看见了这般景象。”

“军中大夫如何说?”

“心有苦虑,神有不殆,长此以往恐怕将军身子要垮。大夫说得要将军自己想明白,开了些安神的药,但是将军连自己治外伤的药都不喝,跟何况是安神药!”

靖华英捏紧了拳头,咬牙道:“将军自己知道这事吗?”

陈常愁得都冒出来白发了。

“将军本就是因为劳虑,我再告诉她这事,事还解决不了,不是徒添烦恼吗?绑住将军?”他自问自答,“绑不住的!”

靖华英搓揉了下眼睛。她真是混蛋,种雪剑走了,天底下最伤心的莫过于将军。可她长了个猪脑子,以为将军沉得住气是不在乎,还和将军闹了脾气。将军啊,她的将军心里苦啊。

“得告诉将军。”谢全一锤定音,“大将军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若此事被有心人知道就会沦落为把柄,大肆宣扬定会乱了军心。”

“好。”陈常咬牙,“明日我来禀告……”

“不。”靖华英打断他,“我来吧。”她目光沉沉,似乎是望向了很远的地方,“活人终究是要比死人重要的。”

次日一大早,靖华英正要进主帐见沈谛,被门口的守卫告知将军一大早就出去了。

“去哪里了?”

“不清楚,但是将军是带上了太子殿下一起去的,应当去的地方还有些远,牵了两匹马呢。”

正说话间,靖华英瞧见申玉颓身边伺候的侍从,一把薅了过来问道:“你家殿下呢?”

银沱今日起得早正犯着困呢,没好脾气道:“不清楚。”

“啪!”迎面一张结实的巴掌抽得他一转。

靖华英甩了甩手,冷气森然道:“现在清楚了吗?”

银沱睁大了眼看向来人,脸颊抽痛,一开口先掉了眼泪。

“我真的是不知道吗?将军每天不是拉着我家殿下看日出就是看日落,又不带上我呜呜呜呜……我真的是不知道啊……”

靖华英看都不看他一眼,丢下一句“祸害”,不知死骂他还是骂他家主子,气得银沱哇哇大哭。

出了大营,靖华英翻身上马。她发觉近些日子自己太过自我,疏远了将军,以致于现在连将军的行踪都不知道!若是申玉颓趁虚而入,将军被他那张脸迷惑住了……靖华英光是想想就觉得咬牙切齿。

不行!不管申玉颓此时此刻把将军诱拐到哪里去了,她都要打断、打搅、打死他们的幽会!把将军迎回正道!

谢全远远看见靖华英一甩缰绳,连忙招手:“去哪里?”

靖华英一挥手道:“去打狐狸精!”风驰电掣而去。

谢全:什么?谁狐狸精!说的他怎么听不懂?

早间,沈谛牵了两匹马来到申玉颓的营帐外时,申玉颓已经在等着。

今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光像是从白玉京的神仙一把一把洒下来的金粉。申玉颓一身朱红玄黑绣祥云的束手束腿戎装,淡淡然站在光中,长发如同上好的浓墨泛着玉泽,一根桃木簪子挑起,慵懒又随性。他不像是位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反而像是个要和心爱的小姐远走天涯的侠客。

沈谛瞧着自己一身白衣,背上还负着一柄长剑,素面朝天。她无所谓地笑笑,将马缰绳甩给申玉颓,自己翻身上马回首问:

“殿下可曾试过在这辽阔原上无拘无束地驰骋一回?”

申玉颓望着马上意气风发的人,自己都不察觉脸色温和了些,他利落上马。

“将军小瞧我了,来的第一日我便在这原上跑了个够。”

两人同骑烈马,沈谛解下腰间的酒壶饮了一口,眉梢泛起浅浅的醺红。

“那今日,就和殿下比一比,谁的马快!”

申玉颓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雪色消融,似是一夜春风催草茂起,心情异常地好。

“如何比!跑到何处为算?”

话音刚落,沈谛一抽马鞭,跨下黑马便嘶鸣长奔而去,只余下一句:

“南十里,白马书院!先到者为胜!”

申玉颓凝视着那瘦削挺拔的背影,就好像眼前这个人全然剩下一身硬骨,根根折不断。他眼神一暗,上马追赶。

十里外,白马书院。

院中没有了往日的喧杂,风过林梢安安静静。一株海棠开得正热烈,红粉月白相间,细碎枝叶。廊下摆了一壶清茶,旁边坐了两个人。不知说到什么,中年人往后一倒躺在檐下阴影中闭眼小憩,年长老者兀自咂着嘴品茶。

“这茶有些涩啊!”

“嘘……小点声,别吵到小安。”

老者静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道:“你说沈谛那家伙找你或许有事,但她把我叫过来是干嘛?我可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啊!当初拐走了阁主到现在都没还回来,阁里大小事情都让我一个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操劳!”

“你一个大夫,找你定然是有人生病了。”

屋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糟了!”中年人一下翻身爬了起来,“小安别怕,爹来了,爹在这里!”

“咚咚咚”脚步声传来,从另一边廊下急匆匆赶来一位妇人,妇人朝廊下老者温柔地笑了下,手背上还沾者一个亮晶晶的皂荚泡沫,转身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