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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63章 人头宴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231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这包裹可是陛下赏赐给臣下的,说是那日口出狂言要纳我为才人,醒悟后心下难安,亲自去国库挑的。我实在欢喜,今日就带来大家共赏!”

人群中一片附和。

“这大红牡丹实在不俗!”

“是啊,风骨犹存,栩栩如生!”

沈谛眯着眼发笑,不过是一块从犄角旮旯找出来的擦脚布都能被夸出花来。

她道:“不过,比这牡丹还要新奇的是里面的东西,那可是我亲手雕刻的玉如意,就连玉料都是陛下亲赐上等和田红玉!不如就有李丞相亲手打开吧,也好让在座同僚都开开眼?”

李训贤扫了一眼沈谛,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他看向桌上的包袱,圆润的形状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个玉如意,触手质感冰凉且透着湿意,一种闷香隐隐传来。

“大人,请!”沈谛笑着催促。

李训贤哼了一声,伸手掀开了包袱,包裹着的东西就大咧咧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脚步声,瓷盏碎裂声,呕吐哭嚎声,桌椅碰撞声。李府的大门适时被外面的守卫关闭,将所有人锁在府内。

沈谛揉了揉耳鸣的耳朵,拿起碗筷吃饭。她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连饭菜都吃不出味,眼下倒是有了时间。这一桌子饭菜,不吃可惜啊!

“你你你!”李训贤指着沈谛说不出话,脸色又青又白。

沈谛正夹起半只鸡,朝他羞怯一笑,上手啃鸡。她吃得很凶,双手都是油,人却并不粗俗难看。

方才的烛火被慌乱的人撞灭的大半,夜色正浓中,桌前的女子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伸手抓着半只鸡,一点一点塞进嘴,大大小小的鸡骨头全都嚼碎,矻矻吃掉,又矻矻吐出来白骨森森的渣滓。

而满桌酒菜的正中央摆着一个腐烂、青紫瘀斑的人头。

——是邗朝的皇帝陛下申瓯的人头。

众人看着只觉得由背后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令人发麻的胆寒的之意,仿佛沈谛嘴里嚼得是人骨人肉,骇得五脏六腑都震颤。

沈谛吃完半只鸡,又饮下了一杯酒水,才开口道:

“这玉如意我给放在冷窖冻了几日,故而如雪似冰,现下外间暖和都凝结出水珠了。只可惜在下雕刻手艺不精,外形丑陋了些。不知道诸位看着到底像不像玉如意啊?”

她擦了擦指间的油,一身白衣不沾半点荤腥,笑意收敛眉眼横扫过众人。

“诸位同僚,怎么都站着啊,坐!坐下来咱们慢慢聊!”

待到场面安静,沈谛却没给其他人机会,她直接挑了本次赴宴的目的,道:“李丞相,你说,这玉如意美不美啊?”

她步步紧逼,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传闻中沈大将军的可怕之处。而李训贤更是在这死寂中明白了一件最可怕事——从此之后,这人再无约束。

他本以为沈谛再过分,仍遵守人伦纲常,不做违背伦理之事。可眼前这颗头告诉他,她沈谛不会被任何伦理束缚了。她弑主,她不亲爹娘,她无爱人,她只有一心的所求,以后将无人无事再能阻碍她追求至高至上!

李训贤似是绝望气虚,猛地一拍桌子:“可是沈谛,这不合礼制啊!更妄论你还是个女子!”

礼制?女子?难不成说的是这世间从来没有女人掌权,甚至是女人当皇帝的事发生!女人……女儿……若是当皇帝了,那就会国将不国,人将不人!还是说女人再有能耐又如何能踩在男子的头顶?

沈谛依旧是笑:“大人,我是在问你这到底是不是玉如意?”

李训贤急促地喘气,脸色铁青。

“或者在场的诸位同僚能不能告诉李训贤大人,我送的礼如何啊?”沈谛环视周遭。

宴席沉寂如同一滩发绿的死水。

“或许……这就是玉如意……”

一道极细微的声音冒了出来,紧接着大大小小的附和声、赞同声甚至夸耀声如同死水水底逐渐浮起的气泡,将这宴席渐渐烧得沸腾起来。

“这就是玉如意啊!瞧瞧这成色!”

“雕刻手法大气,颇有沈将军的风范啊!”

沈谛波澜不惊,她凝视着申瓯的人头,申瓯的眼合不上,一条缝隙中似乎飞速地转动着他的黑眼珠。冻了许久的皮肉此刻融化开,松松垮垮地往下坠。

沈谛抬眉看向李训贤,似乎已经笃定了他的答案。

李训贤虽是清官,但并不是蠢货。能以清官做到左丞相之位,他对官场阴暗比沈谛还要清楚。申瓯死不足惜,实权掌握在谁手中谁才是皇帝。现在就看他自己是想做赴死愚忠不分是非的清官,还是朝沈谛低头做他安然无恙效忠明主的左丞相!

可惜啊,高朋满座竟无一人敢说出沈谛指鹿为马的不臣之心!

不过也不难想明白,他李训贤最喜真才实学的人,即使是出身贫寒者也能得到他的提拔,是以在官僚门阀横行的邗朝,这满堂亲朋职位都并不高。邗朝气数将近,力挽狂澜比登天还难,这些人不过是求一口温饱,谁人还敢顶着风头当出头鸟?

第63章 人头宴

“左丞相大人,快些答复吧。沈某还要去赴谢府的宴席呢?”

李训贤明白,他想做一个清官,可是官场势力关系错综复杂啊!从他将自家女儿嫁给谢小侯爷的那一刻起,文臣武将这样坚固的姻缘关系,他就是块大肥肉!他就不可能在置身事外,不可能在做一个清官!

可也是在某一个短暂的瞬间,李训贤庆幸沈谛变成了这样,在这污秽的官场中她若想成大事必然得狠得下心来!可惜——昔日近乎完人的沈谛不存在了!

死水微澜,只听见李训贤仰天长叹一声,而后颤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一字一句地哽咽住嗓子,道:“是、玉、如、意!”

沈谛清清楚楚看见了他指缝间的湿意,也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折断了邗朝最后的一根风骨!她温和地笑了,丝毫看不出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

“既然丞相大人都这般说了,那我就放心,想来这礼是合大人心意的。有劳大人好好保管这玉如意,哦我将军府有一座冰窖可借大人用用。我还要去赴谢府的宴,就不多留了!”

与此同时,破镜长街。

李谢两府中间五条长街,申有枝被堵在了最宽敞的破镜长街。夜色渐浓,星子稀疏,街道两旁的红风车缓慢地转动着。马车前的男子死死站定半步也不挪动。

“公主殿下,驸马爷说您要是不回去看看不穷,他就站死在这里。”

申有枝冷冷看了一眼传话的丫鬟,身边的宫女春刀立刻上手抽了丫鬟一巴掌。

春刀骂道:“口出妄言!公主何来的驸马!”

小丫鬟被抽得一愣,立刻磕头认错。外间传来男子的声音,低沉落寞,就在车窗之外咫尺。

“有枝,当日你说你心悦沈大将军,将军身死你心死,余生只求青灯古佛,我才写下那封和离书。可如今沈谛未死,沈谛成了女子!你还对她执迷不悟吗?……你为何从头到尾都不肯看我一眼呢?就你的真心是真心,我的真心半点不算吗!”

申有枝她示意身边的宫女将死家丫鬟丢出马车,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死公子,沈谛再如何差劲也是你比不上的。从你写下和离书起,你是你,我是我,你我的真心也不可混为一谈。”

马车外,死不凡在夜风中冻得四肢生寒,膝盖隐隐作痛,他固执地站在马车旁,要亲耳听见自己心知肚明的事实。

“还有呢?”

“我年少遇见沈谛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无人可及当年沈谛与我的半分情意。”马车里传出清冷的声线,“至于如今的沈大将军,不过是个该死的夺人身躯的妖魔,我迟早杀了它!让沈谛泉下有知,早日安息!”

“死小官人,不穷不过是一条狗罢了。你若是有半点上进心思,不如想想如何在政事上有所建树,或许能助我一臂之力。莫要拦路了!”

死不凡苦笑,一张嘴呵出白气。他手死死拽住车帘不松开,道:“有枝,看在往日情分,你告诉我你真的从未……”

一句冰冷至极的话语打断了他。

“往日何来情分。”

申有枝身边所有宫女都知道公主殿下下嫁死家第四子,是因为死家第四子死不凡他既不是舞文弄墨的料,也没有舞刀弄剑的天赋。嫁给他,没有半分扰人前途的愧疚感。

“走吧。”

“公主……他还是不让开……”

“那便,撞过去吧。”说起沈谛时申有枝眼中露出多少明亮喜意,此刻就有多冰冷刺骨。

马车终究还是骨碌碌离开,长街上的男人僵硬站了许久,垂着头慢慢走进了阴影中。

“公主,高兴些吧!今日李谢两家联姻,三皇子四皇子都托您来送贺礼,分明是敬重您啊!”夏枪是申有枝年纪最小的贴身宫女,她歪着脑袋讨好道。

“敬重我?”申有枝反问一句。

“是啊……不不是吗?”

“分明是看不起我。”申有枝眉眼薄凉,“如今父皇宫中不知生死,若是身为皇嗣这个时候去接触肱骨大臣,分明是有结党营私之疑,但凡走出一点风声,都能奏半桌的谏贴。我那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能装,自然不愿意前来!”

“那公主你来……”

“我来,不过是那些人从来都看不起女人,想不到女人也能成……”

“公主慎言!”一旁跪地许久的宫女冬戟忽地高声道,眉眼是对申有枝贸然出言的不赞同。

申瓯余下三子一女,五皇子被封为太子殿下,赶往长白关于狄夷送死等同废棋!三皇子四皇子到底是谁能继承大统,在这种时候更是一步都不能踏错。所以推来推去,将申有枝推了出来。因为她是女子,世上没有那个女子是能够名正言顺地做皇帝的!

申有枝叹道:“冬戟,到底还是你最懂我。”

他们蔑视她,轻视女子,理所当然地认为女子掌不了权,握不了刀枪剑戟,自应沉沦情爱,做贤妻良母。申有枝笑了下,怎么办?他们眼前就有这样一个女人,一剑扫净边关,从无风流韵事,甚至是起死回生阎王都不敢留。她太好奇了,这样的女人会被那群男人怎么编排?

今夜,得好好听听。

“公主,谢老侯爷府到了。”

酒气冲天,甫一进门就是鱼肉酒水混合发酵的腥甜,入目是铺天盖地的红,红绸缎,红窗纸,红烛红花,以及一张张醉醺醺的脸。大京盛行上了年龄的男子蓄胡须,一张张坨红的脸藏在布满食物残渣碎屑的胡髭后面,申有枝从未觉得这些官员大臣如此的肮脏!

“臣等恭迎公主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谢老侯爷喝得面红耳赤。

申有枝连忙扶起,笑道:“哪里哪里是我来晚了,瞧着是开过席了?”

“没有没有!女眷等人的席还在里间,正等着公主前去呢!”

申有枝心下好笑。这老狐狸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明明已经提前告诉过他,此次她代表皇家脸面,应当同诸位官僚大臣同桌,所以喜宴最好不要是男女分席而坐,这老狐狸不可能想不到,明摆着是要贬她的威风。可是,他此举目的何在?

“本殿下此次是代表父皇而来,就不去女眷宴了。”

谢老侯爷眼里精光一闪,顺从道:“我等都是粗人,只要公主不嫌弃,那就请公主随老臣来吧。”

“请。”

谢鹤林在前,领着申有枝到了主桌。主桌都是内阁肱骨大臣,往日吵起架来骂爹骂娘的人,此刻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申有枝扫了一圈,这里坐着的少了一人。沈竹骨不在,不知是又有什么好算计。

“诸位大人好酒量啊!”申有枝先打了个招呼。

钟鼓馔玉不歇,满桌坐得稳稳当当,喝得都是酒气熏天,竟无一人给申有枝让座。

申有枝脸上的笑僵了片刻。

谢鹤林径直落座,呵斥身边奴仆,“还不给公主殿下搬个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