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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48章 我即是我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252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蒲不悟默默看着沈谛拔出剑,剑锋对准亭子。这剑只一转就能刺进他的腹部,眼下反倒不紧不慢地划着船。

“你还说自己累,整个大京朝臣的心眼子加起来都没你多。不过是以前我们读书练字的亭子,带你故地重游罢了。你夜夜光临我的国师府,实在是盛宠难谢,我还不得伺候好你,学学风情雅趣。”

“你什么时候也学蒲妖说话了,我可是正经人。”

小舟靠上亭子,亭中空无一人,只是案几上摆满了针线剪刀和精致的布匹。沈谛收了刀随意擦拭几下,踏进亭子,闭眼躺在了铺得厚实的垫子上。

“蒲妖说话怎么了?”

“太刺激了,我不太能接受……诶你!”

蒲不悟不作声地用浆推开小舟,又将船桨抛出去老远,落在水中一声响。他一脸平静道:“蒲妖叫我干的,你说的话他都能听见。”说完还替自己解释了下,“蒲妖醒着的时候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沈谛闭着眼轻轻应了声,要睡着了。

“先别睡,我给你量一下尺寸,做一件衣服给你。”

沈谛又起身,好脾气道:“量吧。”

蒲不悟或跪或站,神情真挚专注。

“你还会裁缝?”

“小的时候没有合适的衣服穿,自己缝缝补补……后来慢慢喜欢上了这手艺,想到以后若是能自己成家,还能凭这手艺活下去。”

沈谛沉默一下,她想起来南淮城中学糖人手艺的种雪剑。怎么现在当官的现在都兴起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

她又挑起话题道:“缝缝补补和做衣服可不一样,你手艺如何?你有给自己做过衣服吗呢?”

“我没给自己做过。小时候手艺太差,长大后又不需要了。不过……”蒲不悟想了下,“以前倒是给皇后娘娘做过一件披风。”

“皇后?”

“她是宫中唯一待我好的人,自始至终。她不知道我和申瓯……你不要让她知道……”

“嗯……”

蒲不悟转身拿尺,一抬头沈谛已经靠着栏杆睡熟了。

“沈……”

他想了下还是没继续喊,自己靠着屏风坐下,拿出了方才画出来的衣服样式细细看着,勾勒两笔后又看向了沉睡的沈谛。

只要沈谛在身边,他就能踏实安心。仿佛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她都能处变不惊随手解决。她不嫌弃他,也不嫌弃任何人,蒲不悟或是蒲妖或是一条狗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他着迷于她的平等,也深深厌恶这种一视同仁。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若是那把龙椅……他说能帮她坐上去的时候,她分明没有半点情绪!不惊讶不喜悦不惶恐,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投诚,平静得仿若理所应当。

沈谛,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可这一眼看过去,远得让人发慌。

邗朝庆虚帝八年,是夏晌午,万里无云,日光毒辣,势要烤熟大京的每一条巷子每一条街道。太和殿前无一丝阴凉,云龙汉白玉石阶前跪着一人,唇色已是晒得惨白,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

今年是沈竹骨被提拔为右丞相的第二年,他迎来了自己的一对儿女。如此天大的喜事,他面上却是掩不住的焦虑忧心。

“沈丞相,您还是先回去吧!陛下现下正在午憩,您跪着奴婢们也没那个胆子去禀报啊!”身边的小太监急得冒汗,“到时候陛下醒来,看见您在此地跪了这么久,又要拿奴才们的脑袋出气了!您和陛下自幼好友多年相识,哪回说话陛下不听不允,何苦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呢?”

沈竹骨膝盖已经失去知觉,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道:“今日之事不同。”

“丞相大人,算是奴才们求您了,您起来吧。”小太监急切地跪下来。

沈谛看向云龙石阶上,日光晃得人眼灼烧发痛,眼前冒出大大小小的黑点金星。他今日所求之事太过荒谬,若是惹怒了皇帝,诛九族也不为过。就在沈竹骨叹气时,从太和殿里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个男人。

“陛下!您的靴子!”那身影后跟着一列大大小小咋咋呼呼的奴才。

沈竹骨看向来人,深深地朝着高阶之上磕了个头,高呼道:“陛下,臣罪该万死!”他话还没说完,被人拽着胳膊拉了起来。

那人拉着他朝着太和殿里跑去,故作叱责道:“这么大的太阳,朕不过是光脚出来就觉得脚底板都要烫熟了!你有什么事非要自己跪怎么久!”

“是啊是啊!老奴劝了这么久,太傅大人这犟脾气怎么都不听!”

“你这奴才还有脸说,他不听你不会找俩侍卫架起来塞阴凉地点!他犯倔你跟着犯倔啊!”骂骂咧咧的人身着明黄,显然是刚醒。他鞋袜未穿,连发髻都有些散乱,偏偏生的剑眉星目,不掩风流。

原来是邗朝最尊贵的皇帝陛下——申瓯。但若说他是皇帝陛下,爽朗随性的行事却更像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侠客。申瓯拉着沈竹骨步子迈得又大又快,身后一堆大呼小叫的宫女太监还没歇歇又跟着跑回。

第48章 我即是我

“陛下,臣罪该万……”沈竹骨被拽的踉踉跄跄,话都说不直溜,进了寝宫直接被扔进了椅子里。

“快,把冰块移过来!离丞相近点,整个人摸上去都烫手!给丞相倒杯凉茶啊!”

申瓯一甩手,周身立刻围了一圈伺候的人。这一来回整个寝宫都是炙热暑气,太监宫女全是累得面红耳赤。沈竹骨也着实是累着了,没客气的连灌了三杯,才缓过神来。

“陛下。”沈竹骨平歇了气息,又朝着申瓯跪下,“臣罪该万死!”

“膝盖不要了?起来说!”

沈竹骨依旧跪着,申瓯见他说话不管用,瞪了一眼不说了。

“臣内人前夜诞下龙凤子,昨夜平山国师到府拜访,说我儿是早夭之相……”

申瓯骂道:“你听那老道士的话干嘛!一神棍骗子!”

“咳咳!”殿外传来脚步声。

小太监急匆匆进来禀告:“陛下,平山国师前来拜访。”

申瓯哽了下,啧了声嘀咕道:“真他娘是巧出鬼来了!咳咳……请!”

请字还没落地,便从门外拐进来一人。云水蓝色道袍一尘不染,乌发用竹簪子挽起,面容虽严肃,但看起来堪堪不惑之年,眼角眉梢自有其风采。即使是从炙热阳光里走来,身上却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平山国师一甩拂尘,不客气地哼道:“参见陛下!”

申瓯一转脸色,腆着脸笑道:“国师所为何事啊?”

“为沈太傅之子——沈谛所来!”

“沈、帝?”申瓯笑意下敛重复一遍。

普天之下,敢称帝王二字者,若非皇家便是反贼,当着他的面说,是他疯了还是他们不要脑袋了。但申瓯转念又想了想,觉得沈竹骨定不是那样糊涂的人,又开口问道:

“哪个帝字?为何起此名?”

沈竹骨背后衣衫尽湿,意料之中的帝王之怒没动静,他倒愣了下,于是慌忙叩首解释道:“是谛听圣意的谛!是微臣求平山国师给我这一对儿女取名,被平山国师告知犬子是早夭之相,唯一办法是求陛下赐名,以陛下龙气庇佑我儿。臣得子不易,恳求陛下开恩!臣原以死谢罪!”

待他说完,平山国师附和道:“此外,老道再补充一点,沈大人之子命弱但奇贵,若是能长大成人定是位辅佐邗朝江山的栋梁!”

座上之人还是不言语,很久很久之后,才听见高坐上那人饮了口茶,喟叹一句。

“多大点事儿。”

“陛下!”沈竹骨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

申瓯爽朗一笑。

“不过是个名字,叫就叫了,朕继承大统数年难道害怕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吗?国师和竹骨未免太小瞧朕了,朕岂是那般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

平山国师冷哼一声,道:“那老道告退。”说完也不等申瓯应答一转身走了。

申瓯居然也没生气,只是朝着沈竹骨小声抱怨道:“你看看他,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没礼数。说来也神奇,你看看他那张脸,咱俩小时候他就长这样,这都三十多年一点没变老。真不愧是……”

沈竹骨以为他要说什么神乎其神、妙不可言,谁知——

“真不愧是老不死的。”申瓯咂吧了嘴,“也不知道灵僭到底看上他什么了,缠得不行,非要我赐婚。给那老不死的赐婚,还不如赐死他。”

正说着,门外跑来一个小太监。

“陛下,陛下!长公主来了!”

申瓯大惊站起身,道:“快快!关门!别放她进来。”

寝宫门窗迅速关牢,只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开门啊!皇兄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不找你,你就让我看看国师,国师在不在!你再不开门我就上脚踹啦!”

一殿的人都不敢发出声音,活脱脱木头人。

“大哥你别装不在!你再不下诏书,我就先去国师府住着,我就不信了就我这长相这身材拿不下国师!”

门外闹腾了好一阵子,最后长公主嚎着踹了脚门哐当作响,她大哭着走远。

又过了好一会儿确保人走远了,申瓯才长长舒了口气,叹道:“朕真是怕了她,当初说看上国师还以为她是找借口不想嫁人,谁知道这一看上就是三年,这老不死的到底有什么好的!等她七老八十了,说不定平山还是个愣头青!没有韵味!”

沈竹骨亦是无语,只是道:“平山国师浑身是谜,来历无人知晓,年岁也无人知晓。他一身本事太过玄妙,随手呼风唤雨,公主长于宫中见识短浅难免被吸引,像是日后失了兴趣就散了。”

正话语间,床铺间伸出一只玉臂,有人娇吟道:“啊……陛下……”

此处申瓯寝宫,沈竹骨立刻坐立难安就要请辞。谁知申瓯却脸色一寒,冷笑道:“来人,拖下去斩了!”

殿中太监似是见惯了这场景,捂嘴抬走一气呵成,连半点犹豫都无,沈竹骨微微皱眉。

“不过是一个宫女,仗着朕的宠爱,仪态礼数全无,丑陋至极!”申瓯早已换上衣袍,明黄龙袍压得人抬不起头,“走吧,爱卿!既然你今日进了宫,朕便宣内阁大臣进宫。北边狄夷隐隐有不朝之象,朕准备御驾亲征,今日内阁共议此事!还有南淮水患,看来是非得斩几个不要脸的贪官才能把赈灾银发到百姓手里啊!”

沈竹骨沉默跟上,除却应答陛下的朝事。脑海里却偶然一闪刚刚被抬走的女人,极度的恐惧扭曲了原本貌美的脸,惊弓之鸟泪水涟涟。

她怕是想不到方才还共恩爱的人居然就要斩了自己的脑袋,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又要在宫中飞传。往日都说陛下对待朝臣和后宫妃态度天差地别,拿女子性命如草芥。今日亲眼见识到,谁又不能说这恐怕是陛下对他的另一种敲打。

至于申瓯,他阔步迈向太和殿,心下全是御驾亲征狄夷的豪情壮志,丝毫不觉方才言语杀了人有何不对。在他眼里,他要做一位勤勉爱民、流传千古的帝王。女人如衣服,不过是一时欢愉玩物,毫无价值。就算有——他也杀的。

沈府,沈竹骨下了朝回来,已是黄昏。

郝大管家又招了两三个奶娘进了主院,不消一会儿,那两三个奶娘又被送了出来。郝大媳妇出院朝着他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肯吃。”

主院屋内,床上的美艳妇人瞧着襁褓里的婴儿唇色发白,气息渐弱,急得扑簌簌地落泪。

“昨夜不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不肯吃了!”

屋内跪了一地,为首那位嬷嬷抹着眼泪道:“夫人……其实小姐昨夜就不曾吃奶,每次奴婢凑上去,小姐就偏过头去,喂进去就朝外吐,实在不行奴婢喂了些羊奶,这才睡下!夫人您刚生产昏睡着奴婢没敢没敢……”

“你个天杀的贼夫人!”

林娇寅气急攻心,捂着心口大喘气,扯了玉枕砸向跪地的奶娘,骂道:“若是我儿有任何差错,我定要提刀砍了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