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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39章 杀生2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4204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降了下来。

大京城今冬冷极了,风呼啸着从城门进去,都能割下人耳朵来。护城河泛起袅袅的水汽,整座城像是隐藏在雾中,尤其是从驯良山腰向下看,几乎辨不出入城的路。这雪倒是坠得极快,一团一团地落下来,立刻就埋住半山的枯草色。

驯良山脚下层层叠叠围了三层甲胄铁骑,长枪箭矢蓄势待发,众将士屏息,只等待着为首那人的一声令下!

“沈大将军,陛下只允许你一人上山,卸下武器甲胄亦是圣谕!你难道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吗!大将军莫非是真的想要造反!”说话的大太监声音都在发抖,尖着嗓子色厉内荏。

沈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身后副将的箭尖已对准了太监的额心。

“高公公,本将军来赴陛下的洗尘宴,是好意。”沈谛拂去眉上的雪水,“你却诬陷我意图造反,好大的胆子啊!”

箭矢紧接着沈谛的话意破空而来,掠过沈谛耳边的发,直直擦过高福的眼角,划出一道深深血痕射入他身后的树干中,箭鸣嗡嗡久久不息。

“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拿了不合手的弓。”靖华英笑嘻嘻地丢下手中的弓重新抽出一副,搭箭拉弓对准高福,动作一气呵成。

靖华英收敛笑意高声道:“华英向大将军保证,这一箭绝不脱靶!”

“任何阻挡将军者,皆应是亡魂!”

雪落在千万银盔上融成了水滴,水滴又汇成细流,战马每一蹄落下都踩踏成泥水,驯良山响彻了金革之声,震得秋叶上的雪都簌簌落下。

“大将将军!”高福终于撑不住了,脸上的汗珠比雨都密,止不住地磕头,“是陛下让奴才来的!奴才没有办法!奴才只是个奴才啊!大将军饶命!”

他的眼前踏过去一双墨青银丝靴,无人敢拦。

沈谛未脱战甲,提着长剑就踏上了驯良山的五千石阶。一声清冷有怒的喝声压过喧杂的簌簌雪落——

“众将听令!有路行路,无路开路!遇树则斩,遇人则杀!挡我见圣上者,先斩后奏!”

“是!”

千军万马之声震耳欲聋,响彻大京!驯良山的石阶被踏碎,从山脚开始向上一寸寸阻挡的树木皆被砍下,不过一炷香,从山腰往下的枯黄秋色都碾成了马蹄下的脏泥。整座山在震,在哀嚎!

沈谛嘴角噙着一抹笑,她得让山上的人听见这哀嚎,听得越清楚越知晓自己惹到的是什么煞神。她没有打伞,雪下得很急,她走得却很悠闲,走着走着,视线尽头缓缓下来位撑伞的人。

一把青绿的伞落了一层雪,低低地遮住了来人的脸,只露出一身天青闪银色的衣,松松垮垮,披着白狐大氅,举手投足间看起来比沈谛还要慵懒悠闲。只腰间坠着一山峦云玉佩,细细系起,腰薄身挺。

沈谛认得那玉佩。

来人站定沈谛三阶之上,沈谛视线下移,落在了他的靴子上,巧了居然穿了同她一模一样的靴子。

“太子殿下,臣有礼了。”

沈谛向上踏了三步台阶,直接钻进伞下。

“沈大将军,舟车劳顿,请卸甲归剑,舒舒筋骨吧。”

一双凤眼清清冷冷,长睫如鸦羽,似是冷着了,眼里含着半些泪花。眉梢平直一梳到尾微微挑起,硬生生压下了女气,露出不客气的锋芒。鼻梁高挺,肤色如玉却在徐徐来的山风中露出一些脆弱的病态,偏偏唇红得热闹,薄薄一片,看起来美得毫不留情。

“不愧是大京第一美人。”沈谛看定那双眼,笑得流里流气,“玉颓殿下!”

她想,不愧是男主,这皮相确实有一手的。

“将军说笑了,本殿是男子,何来美人一说。”

“美人即是美人,不分男女。”

申玉颓闻言只是低眉笑了下。两人共处伞下,周围是喧闹的兵戈相接声,呼吸相闻。半寸呼吸之后,伞压得更低了。比伞更低的是申玉颓的声音。

“沈谛,你不能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夺权登基。”

“太子殿下说什么呢?这皇位当是您来,我此行只求保命。”

“你瞒得住别人,你瞒不住我。沈谛,你想当皇帝。”

沈大将军大败狄夷,班师回京,却不应诏入皇宫。将军府歇了一个月,每日无数的朝廷重臣出入府中,当着天子皇帝的面,肆无忌惮,恨不得将军府改名换姓做太和殿,取而代之!

这一个月里,皇宫无数亲族提心吊胆,生怕大京城外三十万兵马直接攻入,邗朝就此改天换地。

“你用对父皇的恨意掩饰你的野心,但你骗不过我。就算父皇是明军,你也会杀了他坐上皇位。我说的对吗?将军?”

申玉颓撑伞的手腕上挂着一截红绳,衬得手腕细瘦伶仃,想来他一个活靶子太子在宫中的日子也过得不如意。

沈谛的目光从那截红绳上轻轻掠过,似笑非笑道:“殿下,你想当皇帝吗?”

申玉颓勾起嘴角笑了一声。

“我何德何能?”

第39章 杀生2

沈谛细细审视了申玉颓一番,道:“殿下好容忍。今日算是看在美人的面上,我领旨!”

她开始解下盔甲,等到全身盔甲落地,沈谛轻声说了一句。

“至少此刻我们不是敌人。”

“是吗?”申玉颓极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雨声萧萧中,种雪剑伞下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青云副将,守好我的麒麟甲。”

“将军不可!”种雪剑连忙上前,却看见沈谛已卸下盔甲,将手中的饕餮剑交给了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如何蛊惑得太子殿下,他又急又气!

申玉颓接过饕餮剑,手中的伞被人携去。他面前人只簪了枝素净细银簪,一身赤缇色,独自一人向上一步步去了。

“众将士原地休整,本将军去去就回!”

“将军不可!”

“将军!是鸿门宴啊!”

雪融在石阶上,雪水打湿了沈谛的衣角,很久之后,申玉颓的梦中还会浮现那红得似血,起起伏伏的衣袂。

驯良山上建了座朝奉山庄,是邗朝开国皇帝的避暑之地,但很少有人知道,那位开国皇帝也是在此地杀了他的大将军,夺兵权,守江山。

沈谛收了伞,看向身后弯弯绕绕的长石阶,她走得很慢,慢到朝奉山庄的大门已关,从内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她这一回头,无数张脸从山林间抬起来,热切而担忧地向上看。沈谛忽然想起了行军途中遇到一座观音像,那观音镶嵌在石壁当中,慈眉善目。若是菩萨看信众,也应当是一张张虔诚可怜的脸。

申玉颓湿了衣衫,面上更是雪白。他站定沈谛一旁,两人同时看向“朝奉山庄”的匾额。

“我下山时喝了杯父皇赐的酒,毒酒。若是请不来将军,今日必毒发身亡。”申玉颓说得很轻,“将军吓了他三个月,他已经怕得要疯了。今日杀了我这不如意的太子和忌惮已久的大将军,便能顺理成章地送五哥上位,他称心如意。”

“还没过年,想称心如意也太难了。”沈谛合上伞,“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这样恶毒的父亲想一箭双雕,得问问天意。”

沈谛话音刚落,东边忽射出一道光,不过瞬息间,阴云散去,大雪收势。她伸手将大门推开一条缝隙,忽又回首道:“太子殿下,无论处境如何,我沈谛从未想过动你。”

申玉颓长袍下的手一点点攥紧,看着那人走进去赴宴。

“真的吗?”

大门被猛地推开,丝竹声一顿,继而从高座上传来猛烈的咳嗽声。沈谛挥散衣衫湿透的舞姬乐师,看向高座喊道:“陛下好兴致啊!臣来晚了,自罚三杯!”说完,大踏步向着主座而去。

高座上的人头发斑白,面色发黄,四肢瘦得像个鬼,依稀可以看出申家的遗传不错。只可惜一双眼被酒肉侵蚀,浑浊浮肿眼下一片青黑。

“还愣着干嘛!快拦住他!拦住!”申瓯吓得朝后直退,大声喝道。

沈谛直行,无人敢拦。她上前一脚踏上主桌,径直取了皇帝的酒杯,自饮自酌三杯。

“最后一杯,敬诸位!”沈谛举起酒杯,转身朝赴宴的文武百官举起。她一一扫视百官,似乎要把不服从的人全都记下来。

此情此景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她如此大不敬,满朝文武却不敢言论一句,只敢哑言举杯喝下。谁都知道沈谛的三十万兵已经列阵驯良山,只待一声令下!

“一群废物!一群不知好歹的狗东西!朕要全杀了你们!”申瓯居然气得喷出一口血来,满身黄袍都是血点,“沈谛!沈谛!你必遭天谴!”

“砰!”沈谛手中的玉盏砸在了申瓯的椅背上,玉片四散炸裂,满场鸦雀无声!直吓得申瓯惨叫一声钻进桌下,冠冕歪斜。

“陛下,你截断前线粮草,活活饿死我五万将士怎么不想到遭天谴?你派奸细送狄夷我边关布防图,让狄夷坑杀我十万轻骑,怎么不想着遭天谴?”沈谛一脚踹翻老皇帝头上的案几,“你是怕我怕疯了?你是怕江山易主怕疯了吧!你用疫病尸首污染军中水源,害我三十万大军无法追及狄夷败寇,斩草不除根,你的龙椅真得坐得稳吗?做出这样伤天害理,昏庸无道的蠢事!没想到我沈谛还能活着回来是吧?”

沈谛步步紧逼,已是吓得申瓯面无人色。

“你别过来!别过来!”

皇帝面前挡了位老者,须发皆白,一双眼却亮得惊人。“沈大将军。”

他朝沈谛作揖道:“请听老者一言。”

“平山国师,我当你教过我一年半载还敬你三分,莫要多嘴。”

平山依旧是万事不入眼的淡然,平静道:“大将军,平山别的本事没有,唯独掌握了一点呼雷唤雨,今日你若是以下犯上,定有雷贯而下。将军再厉害也是凡人之躯,必死无疑。”

沈谛曾见过平山唤雨,时年大旱,他只不过掐了个决,暴雨便倾盆而下,只是逆天而行一夜白头!

“对,来个雷劈死你!你你你交出虎符!否则你就是拥兵自重!欺上瞒下罪当万死!”申瓯躲在平山国师背后骂道。

沈谛笑了下。

“今日我可以不见血,但国师——你得解了太子殿下的毒。”

申玉颓一愣,万万没想到沈谛会提到他。

平山点头,示意身后的徒弟将解药递给了申玉颓,沈谛亲眼看着申玉颓吃下解药。

“谢沈将军。”

申玉颓只能看见沈谛的背影,低声道。他看见沈谛斜斜站着右脚没用力,似乎是走了这么长的石阶旧伤犯了。不知想到什么,申玉颓低垂了眼。

这时又听见申瓯叫道:“我就知道!好端端的你要救太子!果然你们是有勾结!我就该把酒换成毒药!”

沈谛踹了一脚桌子,场面一时寂静,申瓯又缩了回去。

沈谛问:“你要这般的皇帝有何用?”

平山老国师答道:“他做皇帝二十年有功有过,沈将军,你眼中黑白太过分明,不是好事。若是今日杀了他,你会后悔。”

沈谛点了下头似乎是被说服了。平山正要转身扶起皇帝,却听见——

“国师,你算来算去,算过自己的命吗?”

平山还没应答,心口传来剧痛,一把刀已穿透他的胸前,刀进刀出,血霎时就染红了袍子。平山国师颤巍巍看向举刀之人。

“不悟……”平山瞪大了眼。

蒲不悟扶住他欲倒的身躯,波澜不惊地喊了声师父。申瓯回过神来,嚎啕着扑倒平山国师身躯。蒲不悟顺势松开手,眼睁睁看着养育自己长大的师父狼狈倒地。

沈谛叹气道:“老国师你识人不清。”

“国师国师你不要死!”申瓯死死抓住平山的手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你要死也先下一道雷,劈死沈谛啊!劈死他啊!”

可平山只是看向自己唯一的徒弟,面露深深的痛苦。

“为什么……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