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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19章 望月19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3882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南淮城内,大花楼。临河而建的一栋高楼,香粉味似乎浸透了每一根木头,圆润朱红的牌匾如同姑娘脸颊上的绯红霞色勾引着人朝里窥视。

沈谛站在门前抬头打量着牌匾,喃喃道:“这名字不错,大俗大雅。”

“哟,今天刮得什么风,这么早就来贵客啦!”

书姨摇曳着腰身从楼内出来迎客,见是沈谛面色僵硬了一瞬,暗骂这世上好男儿大抵都是死完了,才扣走她这里的花魁还没五天就又来找姑娘消遣了!

“这大早上的,花楼还没开张呢,沈官人你这是?”

书姨心下泛着嘀咕,自从长恨被赎走,她暗地里打听了许久,只知道此人姓沈,再多便问不出来了,仿佛此人是凭空冒出来的。

“我是来喂马的!”沈谛把身后的马匹牵了出来,“自从上回我的马儿吃过你们喂的草之后,我喂什么都不吃。我想来问问,到底是喂了什么草料,把这泼皮货的嘴养得这么刁!”

“呦我当是什么事呢!你且随老身走到后厢,我叫小厮给您牵马匹去喂就行。”书姨立刻要去牵沈谛的马,被沈谛隔开。

“不用,我想亲自去看看。”沈谛一再坚持。

书姨的脸色有些僵硬,末了还是点了头。

“好好,这就带您去。”

白日里的花楼倒是什么安静,书姨走在前方解释道:“姑娘们累了一夜,天刚亮才歇下,所以才这般儿静。沈大官人你注意脚下!这就到了。”

马厩里还拴着两匹好马,正嚼着青翠的草料。书姨的脸色在看见那清脆时,眼中寒光一闪,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这冬雪未融,春寒料峭的时节,哪里来得这么青的草料?”沈谛上前掐起一撮细看,蓦然狠狠地皱起了眉。

沈谛面无表情地直起身,遏制住自己翻涌上来的怒火,平静地问:“你们拿冬麦喂马?”

书姨打量着沈谛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道:“沈官人是新来南淮城的罢?这南淮城的上等富贵人家都是这般,我这大花楼虽说是个不入流的地方,但是托来来往往的官爷们的福,沾了富贵的光,用上了这上等草料,再说大爷们来这里玩,咱家不得伺候好大爷们的马不是?”

“果真是南淮城,这等泼天富贵!”沈谛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我的马是个贱骨头畜生,吃不得这些富贵草料,这就告辞。”

书姨掩面打了个哈欠,身姿往左边斜斜一靠,拦住了沈谛的去处。她抬眼懒懒散散地道:“沈官人也许有所不知,今年冬天实在是冷得厉害,日子又长,地里的庄稼长势都差。就这些还都是那老农硬要卖的,我们若是不卖人家就赖在门口不走,我大花楼到底还是要开门做生意的,迫不得已才买了这麦苗!”

“哦?迫、不、得、已!”沈谛低语反问,“你们就不怕官府查下来?这可是死罪!”

“沈官人,我知道您是担心官府查下来,你放心只要南淮的太守还姓秦,这草料就是草料,谁都不敢说是麦苗!”书姨牵过沈谛手中的缰绳,“您这马放在我这好好养着,每日只需要给一两银子就行!这马绝对给您养得膘肥体壮!您啊就放心吧!南淮城内但凡是有点脸面的酒楼都是这样喂的马,绝对不会出事!”

原来这般肆无忌惮,是背后有如此大的靠山啊!

沈谛想起自己原来的世界里,因为辐射污染了河流和泥土,动物销声匿迹,植物枯死腐烂。人类为了一点食物和水,打得几乎灭亡灭种,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活活饿死。可是——眼前她手中的麦苗青翠欲滴,细闻下来还散发着清香,沈谛几乎双手发抖。

“你先前说这冬麦是那老农硬要卖的?”沈谛抬头,脸上依旧是微微笑着,她笑着问书姨。

“对啊!要是咱不买就不走呢!”

沈谛的笑意不达眼底,道:“他一个种地的不要明年的收成了?”

“您别说明年了!今年冬日太寒,若是不卖冬麦,他一家老小连这早春都过不了!全都得饿死!这一亩地的冬麦,我满打满算三吊钱还送了那老农半个子呢!”

沈谛再一次被书姨话中透露出来的残酷给气笑了。

她满腹质问:朝廷不是拨冬麦款了吗?钱呢!都被那些畜生吃了!今年卖了冬麦,明年朝廷征粮又要压死多少人!养马养马,上等马竟吃了下等人的粮!三吊钱三吊钱,半件厚冬衣都买不起!冬麦之重,国法护之,此地官员居然敢漠视不理!

南淮城啊,邗朝最富裕的城,良田万顷,土壤肥沃,如今却冬麦喂马,荒谬无耻!

沈谛静静地站立在马厩前,身后的马打了个响鼻,她回首瞧见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马儿无辜地瞧着她,温顺地垂下脑袋又衔起一束冬麦嚼着。她鼻尖是冬麦被马咀嚼的清香,心却寒到极点。

沈谛松开了牵马的手。她笑得更厉害,主动抓起一把冬麦朝自家马嘴里塞,转身还吩咐着书姨道:“沏壶热茶,挑个会点乐器的姑娘送我房里。”

书姨见沈谛如此上道,立刻转变了颜色,满脸堆笑道:“当然当然,沈官人且随老身来,天字房上座。”

书姨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到天字号房,派人送了上等的茶水,又遣姑娘弹着琵琶作陪,这才笑眯眯地下去。

房门开了又关,书姨站定房门外,听见厢房里的琵琶声渐高渐缓,脸上的笑一点点地落了下去。

她朝身侧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两人步行到外间。

确保沈谛再无听见的可能,书姨压低嗓子开口道:“快去告诉秦大人,说有人正在大花楼查问冬麦喂马一事!去,越快越好!”

待到小厮走后,书姨转身进了后厨。

花楼白日虽不迎客,但饭食照旧,此刻后厨仆人见了书姨纷纷问候。

书姨只是笑着应了,端走一份下酒菜。拐过楼角,便将袖口里的粉末撒在看菜中。等到菜色如常,脸上又一点点升起了笑容。

她秦洗书不是傻子,包厢里的沈大官人出手阔绰,绝非一般人。前日此人带走长恨,她就派人打听过他,孤身一人到了城中也没和什么亲戚联系,只有一个兄弟。在背离巷买下的院子也不大,原以为就是个行走四方的商贾,现下看来他是行事隐秘不能揣测清底细。

冬麦喂马一事在南淮城内可大可小,可唯独此人姓沈,天下姓沈之人众多,但若是真的是从大京过来的贵人,这城内多人项上人头都不保!她可不敢赌!

秦洗书笑容满面地推开天字房的门,殷切道:“沈官人,老身给您送些下酒菜来啦!”

沈谛正看着弹琵琶的姑娘,兴致正高道:“好好,正巧今日起早了有些肚饿。”她毫无防备地动筷子夹起了吃食。

秦洗书眼睁睁看着他夹起菜往嘴里送了好几口,才放下心来退出厢房。她想着借用迷药把人留在大花楼,等过来再秦大人做定夺,可还没走到楼下,只见先前遣出去的小厮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书姨!”小厮跑过来,压低声音在书姨耳边嘀咕了几句。

秦洗书的脸一下子垮了,再厚的粉都挡不住那股子寒意,反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小厮从袖口里掏出个袖珍的瓶子,脸色难看,“毒都在这儿了!书姨,咱可怎么办啊!这秦大人真是什么脏活都让咱们干啊!”

“慌什么!”秦洗书眯了眯眼,还没张嘴,只听见楼上传来姑娘的声音,正是天字号房。

“书姨书姨!”原本给沈谛弹琴的姑娘趴在二楼栏杆外,一脸看好戏地喊。

“那汉子原来是个女的!”

秦洗书一下眯起了眼,回忆起方才男人满脸胡髭的模样,皱眉道:“女的?”

“当然还能骗你不成!你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镶玉正弹着琵琶,忽然听见桌前一声闷响,原本还喝得高兴的人已经倒在了桌子前。她想着鸨母嘱咐这可是头肥猪,认命地放下琵琶把人往床上挪。

起先她还疑惑这人轻得不似个男人,直到她解开男人的外袍看见了裹胸布的一角,心下一动顺着他耳后找到了人皮面具的缝隙。

“书姨你真应该来看看!”镶玉得意洋洋,似乎自己干了件大事,她邀功般道:“真真是一张漂亮到顶天的一张脸呢!”

秦洗书扬起眉毛,看向身边的小厮,颇有深意地笑道:“把毒药收起来吧,既然是女的用毒药就可惜了。”

“可是秦大人?”

“呵,没听见吗,那是个女的。”秦洗书悠哉悠哉地上楼,腰身摇曳像条花蛇。

“我这大花楼多得是手段调教女人!”

沈谛再醒来时,还没直起身脑袋就磕在了石头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气。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探了探左右,又摸索着翻了个身,周围静得只听见她的呼吸声。

入鼻是泥土的腥味,上下左右全是被封死石壁——她好像被砌进了一座棺材里。

黑,无边而又狭窄的黑,立刻就激起了沈谛的焦躁。

在她原来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人敢关了灯睡觉,因为每一寸黑暗里都藏着怪物,走进黑暗就意味自寻死路,黑暗对她来说是实实在在的死亡威胁!

就像此时此刻,这座石棺里,她甚至感受到了自己脚踝边有一道诡异的吸气声,就如同那里蹲着一只满嘴尖牙的绿眼怪物,正阴恻恻盯着她。

沈谛几乎是立刻就把唇咬出了血,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冷了她要发疯的心思。

她知道秦洗书不是个简单角色,也提防着她在酒菜里下药。那盘荤菜一入口她就知道有问题,也是那一瞬间她冒出了个主意——不如将计就计,潜入大花楼,借秦洗书这把刀杀了她背后的靠山,最好是让着大花楼江山易主。

大花楼的名字一出现在沈谛眼前,她立刻就想起了原着中的剧情:长恨日后在南淮开的酒楼就叫大花楼,这座楼能酿出邗朝最醇香的酒,背地里也有着邗朝最大的情报网。这样的一块肥肉摆在沈谛面前,活生生就是在勾引她。

但如何能利用好秦洗书这把刀呢?沈谛笑了下,花楼花楼最缺的不就是花吗?迷药是迷不倒她的,野心才能。她故意装晕,暴露自己的女儿身,甚至还把人皮面具撕开一条裂口,就等着鱼儿上钩。

果不其然……唯一的差错就是这群人实在是戒心太重,下了迷药不行还给她来了一闷棍。

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但沈谛已然冷静下来。她静静地躺着,睁着眼一秒一秒地数着,计算着时间。

等下见到秦洗书该怎么样表现呢?总不能笑出来吧!是恨意是惶恐,还是不可抑制的杀意?若是假意顺从,这秦洗书肯定还是会怀疑她,那只能是反抗了,最好是能吓死人的反抗!只有她被折磨得越惨,她的顺从屈服才会越真实。

沉寂的黑暗中,沈谛粗粗地笑了一声。她仿若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怪物,蛰伏着,死寂着,等待着反扑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