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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 分类: | 字数:49.5万

第7章 顶雪7

书名:剔银灯 作者:青山合牙 字数:2937 更新时间:2024-10-27 02:18:52

大京,丞相府。

青白梅花枝下,一把青铜重剑舞得栩栩生风,龙鸣声不断。明明是深冬,舞剑男子背上却已透出一层汗,地上的雪被他的脚印碾成泥水,大抵是挥了一夜的剑。

鸡鸣破晓时,铿的一声,重剑收不住势,砰然砍在了梅树上,梅花霎时散了满院子。

“青云将军,你心不定。”一名身穿文官官服的老者叹气道。

被唤将军的男子也不回话,兀自从树干上拔下重剑,坐在廊下擦拭。

“种雪剑,我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老者见他不理,立刻没了端庄礼貌的模样,像只瘦猴气急败坏道。

种雪剑看都不看老者一眼,他身着蓝白武装,长发低低梳起,垂落脊背直至腰间,唯额前落下一缕碎发。他本就剑眉星目生得好看,此刻擦剑温柔似见情人。

老者自顾自哼了一声,饮下浓茶泄火。片刻后又抚摸着梅花树干上深深的伤口道:“可惜我这树白梅,估计过不了这个冬了。”

种雪剑漫不经心顶了句:“将军说过,梅花,俗。”

“沈谛那个个大老粗懂个屁!”李训贤摸着自己的八字胡骂道,“梅花香自苦寒,傲立寒冬,冰雪为伴,但凡读点书,请个文人先生也不会说出这般浑话!”

种雪剑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李训贤。

李训贤身为邗朝左丞相,自忖官场黑暗不比沙场少半点混杂,可眼下,他顿了顿,还是侧身避开了种雪剑。

老朽何苦与毛头小子动气?文人风骨何在!

待到院中梅花全然落地,种雪剑重剑一甩,悠哉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将军亦说过,就是因为你这样的酸腐老头子,梅花才俗。”

身后传来李训贤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说谁是老头子,你给我回来!他娘的,还想着让你当我女婿,都是老夫瞎了眼!”

种雪剑迎着东边新出的一轮红日自顾自走去,重剑稳稳当当地缚在背上,唯有此时他才能感受到片刻的松懈。

那老头说得对,他的心不定。冬日短暂,他的心随着那匹马车晃晃荡荡地游走了,走到了北方,不知晓还能不能回来。

“青云将军,早!那边来信了吗?”

“青云将军,又从丞相府回来嘛!可有什么消息?”

去往军营主帐的一路,不断有人向他问候示意。种雪剑冷冰冰不予回应,其他人也都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各自有序演练。

种雪剑陪沈谛征战沙场多年,军功仅次于沈谛,如今封无可封。虽是副将却是实实在在的军营二把手,沈谛不在,便是他主事,是以近期大京无数人想和他搭上关系。

种雪剑一脚踢开主帐门口堆积如山的拜帖,冷脸道:“以后再有送来这些一律烧了,不要碍我的眼。”将军还没消息,这些人迫不及待和他搭上关系,无疑是在咒他的将军!

“青云将军,恕小的多嘴。往日都是大将军去赴宴,如今大将军重病在床,您也该应付一下基本的人情世故了!今日已经拒绝了五十封拜帖邀约了,连户部周大人的宴会您的都不去,给军营批粮食都批不下来,你看……”

“滚。”

种雪剑掀开主帐的帘幕,目光逐一扫过沙盘、地图、座椅、茶具,偌大的帐篷静得连空气都凝滞。他绕过屏风步入后室换了身干净衣服,而后侧卧在床榻上怀里紧紧抱着剑,缓缓合眼。

他好像荒芜的田野,每一寸都空空荡荡,慌得如无巢雨燕。他的主心骨,不在此地。

将军,何日归来?

屋内药罐下燃着噼里啪啦的炭火,蒸腾起的药香泛着苦涩的味,代十一摇着小扇,看似全神贯注地煎药,余光却时不时瞄向床帐中的人。

沈谛翻了页书,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回禀将军,我叫代十一!”少年看起来比谢松石还要小,听见沈谛问话打了个激灵,兴奋地高声答道。满屋子都是他的叫声,他反应过来害羞地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道:“将军,吵到你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好奇今天怎么是你来煎药,我带来的那俩孩子呢?”

“哦,缘缘师姐吗?她昨日哭得头疼,现下正在屋里歇息呢。另外那位……”代十一顿了顿,“应当是南方长大的人吧,这几日除了吃饭睡觉,到处看雪。师父劝他寒气侵体,他也不听,像只猴子一样,漫山遍野地乱窜。”

沈谛反而笑了,道:“少年心性。”

她语气过于老成,引起了代十一的好奇。代十一问道:“将军你应当二十有一了吧?”

“我吗?不知道了,数年在外,早就不过生辰,年长一岁或晚一岁都记不清了。”沈谛这话说得极其顺口,她并不是很计较年龄的人,生日自己都记不住。

可是代十一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却哇的一声哭嚎出来,他哽咽着絮絮叨叨。沈谛放下了书本,神色认真地听。

他出生时北方狄夷蛮族已经在邗朝边关肆虐数十年了。故园战乱,流离失所,父母姐妹或死于刀剑或死于饥寒,他一路乞讨向南,偶遇杀阁弟子,被阁主看上,日子才好过点。

但杀阁说到底只是个医馆,那时的世间,但凡是个人都不好过。

南边老皇帝昏庸无道,今日割五城,明日送千金,是以狄夷烧杀强夺,全然不把他们当做人看,肆无忌惮。

大寒枯冬,冻死者数万,抛尸长白江,江水不流。放眼望去,冰面下全是一张张灰白的死人脸。

就在所有人都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出现了转机。

有一人,领铁甲数万,秉持一杆赤色旌旗,长驱直入,冰天雪地围杀狄夷。如有神助,凡所到处,天光乍泄,暖如盛夏!

那年冬季未过,狄夷第一次提出要和我军议和,愿意退出长白关数十里,只要求取得那人的头颅。众人都知道这是阴谋诡计,偏偏老皇帝答应了,要求那人自刎谢罪求和!

那人挽弓如满月,声如陈冰。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狄夷蛮族犯我中原,杀我子民,我沈谛立誓,此间绝无尔等立锥之地!”

此后三月,沈谛履行诺言,狄夷王室上阵一个被斩杀一个,直到被杀得销声匿迹,乖如家鸡。数十年来,邗朝百姓终于过了一个不提心吊胆的除夕夜。

“我也觉得沈谛是个狠人。”

代十一语罢,沈谛“啪”地合上书附和道。

药气糊了代十一满脸,他边说边哭,哭得面皮发红,抽噎道:“将军,如今这世间太不容易了,您一定要好起来!”

“嗯嗯!”沈谛敷衍地点头,她已经看出来这小子绝对是沈谛的死忠。

代十一擦了擦眼,少年心性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瞬好奇道:“将军,我从小就听得,您以数万大军击退狄夷,是如何办到的?”

狄夷游牧民族,膘肥体壮,粗犷豪横,是以更适应北方冬季。天时地利皆不利于邗朝,莫非、莫非真的是天神降临?

沈谛手中捧着史册,脑海里却回忆着小说的内容。

这个问题,作为男主的五皇子也曾问过他。

她依稀记得书中是这样回答的——“初冬,大京子弟随我出征者八万有余。春归,只有三人是旧时军册上人。其余皆埋葬于北方深冬,无碑无祭。”

战争,无所不用其极,掀开荣耀的幕布下全是不为人知的残酷。代十一被这真相震惊了。

“不说这些。”沈谛岔开话题,“你为何叫代十一,莫非还有个代一、代二?”

“有哇。”代十一利索地将药汁倒出,“我前面整整有十个呢,都是阁主收的小厮。”

“小厮?我还以为你是他徒弟呢。”

“将军不知道吗?阁主以前云游时收过一位徒弟,可惜后来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徒弟和阁主大吵一架分道扬镳,说是老死不相往来。阁主至此不提收徒一事。诶,当了阁主的徒弟就能继承杀阁呢,那人也真是不知好歹!”

沈谛听他的描述总觉得这故事应当还有值得深挖的细节,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一声轻咳。

门被轻轻推开,出现在门口的迟新意冷着脸扫了一眼代十一。

代十一登时吓得脸一白,颇有几分耗子遇见猫的惊悚。

“出去。”

“好的好的阁主!”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客栈大堂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