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作者:青刍白饭 | 分类:言情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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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一 半生浮萍随逝水
洛州城的烟雨总是缠缠绵绵,不知何日才能放晴。这样迷蒙的天气,总觉得连眼睛都蒙上的一层朦胧雾气。
风念依凭栏而立,手扶着横栏,风将她的无所规束的墨发吹得四处乱飞。
或许是心中偷偷藏着悲伤,连带着觉得这天也好生阴霾。
暮霭冉冉春无极,却是别浦萦回,泪暗滴。
杜沧站在风念依后面,直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只觉那身从来缥缈洁净的白衣此时却有些单薄,有些无力。
他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忍,走上前去,与风念依同样凭栏,“姑娘……”
可是他还没说出安慰的话,就被风中传来的声音激得心头一颤。
“杜沧,十年前,我恨自己太傻,不明白自己,也不明白他。”声音很是微弱,不像对人言,反而像自语。
“姑娘……”他转头看她,只见她的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风念依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万里江山姹紫嫣红,害怕那些蓬勃的生命鲜红的颜色刺痛了眸中的苍白,深吸一口气,静静问道:“他,如何了?”
“公子,已经睡下了。”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公子正在昏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转醒。
风流转于天地之间,和暖着春之大地。可是,为什么这万紫千红的春天是如此令人悲伤?
杜沧大气不敢喘一声,深怕扰了风念依的静思,更怕被风念依问及十年间风倾衣的事情。他以为风念依不会再说话了,却听到她道:“你让严神医稍等片刻,我等会想见他一见。”
他一怔,才明白她说什么,想要劝阻,可却说不出一个理由。
“姑娘,这……”这可如何是好?公子是不想让姑娘知道这些事情的。虽然,他也知道这些是瞒不住的,自从那一次谈话,自从公子昏迷,便知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了。
据风城道,公子这十年来,不仅以药为生,还有大半时间昏睡,每月只有十五可以醒来,醒来五天又进入沉睡状态。而这次为了赴约,公子让严神医在初五就将他唤醒。强行唤醒的结果,就是让原本不堪负重的身体更伤一层,而且只能醒来两天。
那天赴约之日,公子没能及时到攀月阁赴约,并非是有事情耽搁,而是唤醒对身体损伤太大,几乎快要没命。
严神医奋力抢救,历经一天一夜,耗费良药无数,才将公子的命从地府中拉回来。
公子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后,便是打算在赴约第二日借口离开。
可是,谁知……
“你们不需瞒我,他身体如何我心中有数。”说完,风念依转身离开。
杜沧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正待离开,不经意间看见木质阑干上一双深深的手印。
风念依竟然不觉不知将那硬木生生握出了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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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檀香袅袅升起,悠悠地在空中打转。
四处飘散着檀香的香气,正如风倾衣身上的气味,给人以安宁静好之感。
风念依立在床前,站了许久,看了许久。
这个檀香悠悠的房间里,只有她和她。
只是,她立在这头,而他躺在那头。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为何她却感觉是一道天堑,是一道悬崖?
你看,他躺在那儿,脸色苍白,面无血色,一动不动,活像一尊毫无生命的雕塑。
从未见过这样虚弱的风倾衣,即使是十年前他被她的长剑刺穿,他依旧安静地像睡着一般。
怎似如今,就这样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瘦骨嶙峋,面容憔悴,没有了那风光霁月的笑容,没有了那眼中揉碎的温柔,也没有了那令人恨得咬牙的言语。
曾经,她被他气急了,恨不能将这人儿狠狠地敲昏过去。可是如今,却又恨不得这人可以立刻醒来,用可恶至极的语言来调侃她。
十年,她以为她已经记不起他曾经的音容笑貌。可是不需要刻意思索,他的一颦一笑都能如此清晰地浮现眼前,仿佛昨日重现,甚至他那狐狸般妖媚而凉薄的笑,哪里勾唇,怎样眯眼,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妖妖……”
这个称呼已经太久没有叫过,十年了,她已经十年没有叫过这样一个幼稚不堪的称呼。
“妖妖”二字,虽然最初只为了嘲笑捉弄他而起的,然这何尝不是她心中对他的一种亲昵。每当“妖妖”二字,留连于口齿之间,她的心中就会自然而然涌起一股甜蜜。
然而如今,满口满心的苦涩味压也压不下去。
她慢慢走到他床头坐下,将他冰凉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曾经都是他用和暖的手来温暖她一向冰凉的手,没想到如今竟然换了个位。
“你以为你这样躺在这里,就能消了宿世的业障,就能还清前生的背弃吗?还不清的,如果你不醒来,我还会生生世世怨恨你……”似乎伤心得想要落泪,可是仿佛十年前已经将所有的泪流尽了,于是再也流不下一滴泪。
“当年我说陆潜傻,你又何其不傻,以身试法,以身还愿,你以为我会接受么?”
“如今弄了这样一个破败的身体,你如何补偿我生生世世的念想??”
她看着他紧闭的眼,声音哽咽在喉头,越发低沉:“你以为你走了,我还会独活么?”
她睁着空洞苍白的大眼睛,静静靠在床头,默默道:“为什么你不是风倾衣,我不是风念依?做个单单的江湖人,偶尔相遇,偶然分离,这样多好。”
她望着房梁静默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们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那年,我明明才决心和你在一起,我们明明才相拥夜话到天明……明明你答应了陪我去阅尽三山五岳看遍万里江山的……”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把盏欢歌,灯火漫天,笑声阵阵。我心里想劝醉了你,想借此看看醉狐狸的样子。”说道这里,她微微笑了,笑容中竟含着凄凉,“只是,后来反而是我醉了。我醉了,就入你怀中安然入睡。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踏实过,仿佛天塌下来,有你在,我便无忧……”
“后来,我常常想起这一幕,想起我醉前你对我清浅温柔的笑。我也常常问我自己,如果没有遇见那么多事,没有遇到那个人该多好……”
她突然俯下身子,趴在他胸前,在他耳边轻轻道:“妖妖,你一定认为我是在白石顶决战之时才知道你的身份,其实不是的,我很早就知道了,早到那年你将孤独山庄的秘方收进囊中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你可知道,在父母墓前,我与他们说,我爱上了你,我想与你在一起。”抚过他紧闭的眼,“你可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复仇的,即使我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
“如果没有后来……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她在他眉心落上一个轻淡的吻,如十年前那般,“其实,如果不去理会那什么前世宿怨,我们或许已经很幸福的在一起了。我一向信奉及时行乐,而你却总是想得那样多……”
她没有发觉风倾衣放在一侧的手轻轻地动了动,仍旧呢喃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十年来,我越发懂得这个道理。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哪管后世如何?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过完此生,便好了。如今想来,后来种种,真当是恍然如梦。”
“十年前,你给了个约定,不让我回来。十年后,你依旧想要我守着一个约定,不知道你死活吗?”
“我不止一次庆幸你还活着,可是又无数次怨你隐瞒。我早说过,无论如何,我们一起面对,然而你总是将我推开独自承担……”
房内又是一阵静默,风念依靠在床头,睁着眼睛看床帐顶,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入眼,她一动不动,似乎陷入深深的冥想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了——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虽然虚弱,但是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分外刺耳。
风念依回过神,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紫眸,它的笑意是那么浅显,让她一眼就明白其中的温柔。
“念,你……”
“叫我卿卿,我不是风念依,我不是风华公主,我只是宋卿卿。”她轻声说道,声音中含着坚定。
无关身份,无关过去,她只是一个宋卿卿而已。
他嘴角牵出的笑越来越大,咳了几声,突然从床上挣扎起身来,拱手道:“小生秦丰,见过宋小姐。”
她看他良久,起身一福,也展颜道:“小女子宋卿卿,见过秦公子。”
仿佛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里,烟花三月,杨柳拂堤,公子小姐初见,一见倾心,一切都只有心花无涯的惊艳。
他们互道姓名,没有欺骗,没有隐瞒,所有都美好如初。
他继续一本正经道:“小生见小姐心喜,欲上门提亲,不知尊府何处?”
她“噗”的一声,再也忍不住笑,坐下身着,抱住他羸弱的身子,“哪有这样的,才第一次见面,就上门提亲?”
他伸手将怀中人抱得更紧,连他都没有察觉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他哂笑道:“怎么不可以,我怕慢了,你就被人抢走了。”
“没个正经。”她嘘他一声,但没有一点责怪之意。
“不过,你欠我一个婚礼,打算什么时候还?”她以不经意的语气说出。
她感觉放在自己腰上的双手在收紧,明明是那么苍白无力的手,这一刻却勒得她生疼,疼进心里。
许久没有听见回音,她有些恼怒,有些无奈,咬唇将头从他怀中抬起来,却在那刻对上那双黑沉的不见底的眼眸,流传的潋滟火光,可令她永远沉沦。
“卿卿,我……”
她却用手迅速堵上他那张唇瓣微薄的嘴,唯恐这张不讨喜的嘴又说出什么。
她眉一挑道:“你不会想让我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吧?”那个眼角眉目间,仿佛都在说: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不会罢休。
他笑咪了眼,原本就狭长的凤眼,变得更长了。
心念的人近在咫尺,莹莹如玉,眉眼处无一处不让他心喜。皓腕如雪,带着暖意的芊芊玉手,如此亲昵地放在他唇上,都让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捂住他嘴的手。
她只感觉手心一阵痒,一阵湿润,一惊,放开手,有些讶异地看他。怎么说呢,她认识的他,不论怎么样子,唯一不会变得,是洁癖到了极点,曾经一个下人在院子咳嗽了两声吐了口痰,他马上不动声色地搬离了那里,被她好一阵取笑。
就是这样的人,却亲昵地舔着她的手心,想到此,她一个心颤。
好吧,她承认时间的确可以改变人。
只是,她不知道,对他而言,有关她的一切,所有的禁忌都是空谈。
他轻轻在她耳边笑道:“卿卿,我方才只想说,只要小姐同意,我立刻令人准备你我婚礼。只是,没想到卿卿这么……”剩余的话被她一眼瞪回肚子里,只好但笑不语。
她瞪了一眼之后,耳朵有些燥热,两世加起来,都没有这样——“逼婚”,仿佛她迫不及待似的。天知道,她只害怕他因为身体原因,不肯答应,然后又躲去她找不到的地方。
既然说开,她反而镇定了神色道:“不需要太复杂,只要定期之后,宴请几个相熟之人,拜堂成亲即可。”
这绝对不是一个未嫁女子该说的,她知道,他也知道。
他好笑地咳了一声,道:“小姐之命,莫敢不从。”
这一刻,她放下了那么多纷繁复杂的心绪,愉悦地在他唇角印上一个吻,仿佛盖一个专属印章。
只是刚想退却,却被身边之人迅速用唇用力擎住,天旋地转,她甚至感觉不到他大病未愈的虚弱。
窗外春光明媚,窗内春色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