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作者:青刍白饭 | 分类:言情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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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红楼青娥绿晓鬟
天色暗压下之前,风念依一行人终是紧赶慢赶到了原本已经绕过去的雍州城。
雍州城也算是个较为繁盛之地,除却皇州、洛州,其他便难以与之匹敌。但有一物,雍州是为最首,其他州城只能望其项背,便是人人得知的青楼楚馆。
前人有诗为证:绿云鬟鬓流脂腻,灯罩兰河夜夜笙。一别十年雍州梦,青楼赢得薄幸名。
此时,冷风瑟瑟。
此时,街道清冷。
此时,红楼兰苑笑语晏晏。
一夜北风起,醉芳任流年。
温柔乡,英雄冢,富贵地,神仙府,这处是雕栏金院,这处有楚歌吴舞,这处能卖笑送笑。
勾栏瓦肆里,醉死梦生者有之,纵放香冢者有之,逢迎赔笑有之,钱财奴隶有之……大千万象,一处结集,好似一个万花筒,看尽人生百态。
风念依轻身飘过城中一座又一座排列齐整的房顶,最终落在一处名叫聚红窟的红院瓦墙上,还没停留片刻,便瞥见一个青色幻影惊鸿游龙般闪进聚红窟内,想也未想,随即迅速跟上那道青影。
一入,便见清明光线下那人悠闲品茗,满眼笑意对着自己举杯邀饮。风念依不屑撇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不过,并未拂了那人意,走进,伸手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香茶,举杯示意,还没入口,一阵清香扑鼻,纯净、淡雅、引人入胜。
她淡挑娥眉,迫不及待地轻抿一口,一股暖流一阵清香流入心田,瞬间心花怒放,半是讶异半是喜悦叫道:“清明前雪!”
“如若以茶论英雄,你也算前辈了。”风倾衣轻挑俊眉,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右手轻轻摩擦茶盏边缘,不吝惜赞道,“这清明前雪聚以十二道天时十二道地利,二十四道工序不能乱不能少,与其说是辛劳以成,不如说是天赐偶成。多少茶道前辈遗憾不可得,现在纵有,也是世间独有。”
风念依模糊荡起一笑,“我也是运气好,曾经有幸尝过一次,至今难忘。”倾杯再喝,细留香泉在齿鄂喉间徘徊,一喝芳香扑鼻,一喝荡气回肠,顿时身心舒畅,“果真是世间神品,你怎的将它弄来?”
风倾衣淡笑倾首,凝视着对面那双净了星光的灿眸,在夜色中愈见明亮,轻道:“今年风寒夜冻,正是寒梅绽放时。”
“果然!据闻最后一道天时地利便是‘冬雪深处绽梅红’,须得冬至白雪,碧血淡梅。一曰时得,冬至最终冷霜雪;二曰地得,白梅中腹碧血丝;三曰天得,寒雪深处始放梅。故而时不可待,地利难寻,雪梅难觅。”风念依难掩兴奋一一道来。
风倾衣轻哼一声示意赞同。
她忽举杯细赏,看着通体碧绿的杯体衬着如梨花白雪的香茶,不由笑道:“话说,品茶品茶,这茶盏上可须得下功夫。往日暗叹,世间可无杯盏配着这前雪茶,今日一见,你独以一翡翠杯相称,果真妙绝!”
亲朋易得,知音难觅!他心上一暖,凝眸小视着那张笑意满满的脸,问道:“何解?”
风念依也不甚计较,一一细讲:“你看,这清明前雪,当不负其名,自是若一冬白雪尽装酒中,又如那一春梨花开尽,零落片片。古人幽州春望诗:‘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又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你想,幽州酒家卖梨花酒,挂的是翠色的青旗,映的那梨花分外精神。而今,这如梨花似白雪的前雪茶少不得配上青旗颜色一般的翡翠,取义也古雅。”
她倏尔向他凑近,细细的将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打量一番,她虽见人不少,也不可否认,这人如若只论相貌,可谓世间少有了。正如第一次见面,只觉他高贵优雅如天生贵胄、风神玉貌如天上神祗。
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白白浪费了这幅皮囊。然不可否认,这人品味至高,连她也不得退让三分啊。
风倾衣却因她那突兀的靠近,一时愣怔,耳后亦不知不觉爬上些许红晕。不过,淡然优雅如风倾衣,在风念依未觉之前,便恢复了常态,知她所想,轻描淡写解释:“一个朋友今日所赠。”
风念依不置可否,也不再追究,移了话题:“你在这作甚?”可不相信就为了喝茶,何况在红楼青院中品赏‘清明前雪’,着实不妥。
“你如何我便如何。”他轻松对答。
风念依扫视四周,虽是章台红楼,此间高雅却是不下书墨翰院:赤墙闲挂两幅杏林墨画,山山水水,空林苍穹,自是有着一份高远空旷之意;墙角放置几盆君子之竹,峭拔挺立,叶影斑驳,难得天寒时亦不落一分生机;窗上廊檐参差倒挂水晶帘栊,晶莹剔透,色彩斑斓,黑夜中较白日少了些许绚丽,还有那东头矗立的宝锦屏风,高山流水独奏,伯牙钟子期知音,相视一笑,便胜却人间无数……触目处的高雅静好,不禁使她猜测连连:此处反不似红楼楚馆,少了一份妩媚,添了一份高雅。此间藏着‘清明前雪’亦不会落了俗气,反倒与周遭格格不入。如此看来,这确是妖妖的做派。话说,这人与聚红窟什么关系?
风倾衣见她凝思细想的模样,嘴角微提,淡淡道:“此处是我的家业。”
果然如此啊!能不能不要这般?每与他去一处,这处便十之八九是他的产业,让她这个身无一物、两袖清风的人情何以堪?她咧嘴一笑:“太好了,凭着咱俩的交情,他日若是来此闲逛,怎么也来一个全额免费,服务周到!要不我还要去别处花银子。”
他本不想理会她的插科打诨,只是,眉头微皱,话已口出:“女人,不要经常去这些地方!”
风念依闻言大笑,“那么,我便去楚馆,那些粉面小生我可感兴趣多了。”
“你敢!”一叫出口,风倾衣反而平心静气,淡淡一笑,口气温柔,那些话好像漫不经心地吞吐出来,只是话中狠意毕现:“你去一处,我便掀了一处,你去一家,我便灭了一家。”
风念依顿时瞠目结舌,这人……。
风倾衣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终于如她所愿提及正事:“你不是想知道些事情么?”
她来此处,的确是找一个熟知的姑娘打探消息。
念依表面微敛形容,顺着他道:“你知道?”暗地却骂他一声:你一只千年得道的妖孽有什么不知道的!
风倾衣一双凤眼淡看她一眼,双手轻轻击掌。片刻,一个娉娉袅袅的淡绿身影在屏风后转出,身着心字罗衣,恰似弱柳扶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双珍珠似的眸子顿时流光溢彩,当真是好一个美人!
“美人!”风念依眼睛一亮,一个箭步便在绿衣美人跟前。那美人似乎没料到风念依的突然接近,有一刻的愣怔。
风念依便趁机围着她转,上上下下地打量,嘴里还不住小声呢喃:“嗯,相貌虽是小家碧玉,但身姿婀娜多娇,与风尘一曲的柳如烟也算各有千秋了。”看着不尽兴,便动手动脚摸上绿衣之人的眉目,那架势十足十像是调戏,“张倘画眉,再多深情,也不过如此眉目。我说美人的黛眉便是无须矫饰,自得风流。”
风倾衣无奈轻咳一声,念依转首,笑道:“妖妖,金屋藏娇,也不早与我知道,恁地不厚道!”
风倾衣抬手送口清茶,直接忽视她的明枪暗箭。
绿衣美人花沏碧从怔忪中晃过神,不禁暗自心道:世人都道南风依风华绝世,果不其然。一举手一投足便是一番风骨,不造作,不娇柔,那笑容仿佛笑遍人间千秋,带着许多男子都没有的洒脱,这样的妙人公子才会心乱吧。原是自认仅此比不上柳如烟,总是暗自与之较劲。如今想来,她与柳如烟比不上这人的半根指头。便是输,也输的心服口服。想到此,那巧笑的眉目不期然染上了凄凉。
风念依拉起美人的素白纤手,寻思着从哪里开始调戏这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抬首却看见那美人突然浸了一股凄凉,暗自了然,侧首故意向风倾衣询问:“哎,你的美人怎么了?”
风倾衣覆手又一声轻咳,花沏碧轻咬朱唇,收敛心绪,脱了风念依的束缚,大大方方上前行礼:“奴婢花沏碧见过公子,风姑娘。”公子最不喜心不在焉,自己怎会犯这小错误。
风倾衣轻嗯一声算是应了,风念依却嫣然一笑,赞道:“果真是美人配美名,花沏碧,娇花暗沏碧玉来,始是万紫千红,终是千娇百媚,好得很。”
花沏碧低了眉目,“谢姑娘赞赏!”
“我可不是像那些个男人口是心非,在我此刻心中,你可不是最美!满心满眼啊都是你!”
“噗……”到这时花沏碧忍不住笑了,“姑娘的嘴真甜,那些男人也不及你之一分。”
“美人,索性你便跟了我吧!我肯定会怜香惜玉的,不似某人。”风念依凑近,竟有一亲芳泽之势。
“将你所知一一道来。”风倾衣似乎已有些不耐烦,无视风念依的兴致,直奔主题。
花沏碧迅速敛容,上前一步:“是,公子”,深吸一口气,严肃禀道:“据可靠消息,自群英会之后,各大武林大派、名门先后遭到不明势力的暗袭,总体而言,各有伤亡。前日,嵩山少林,今日,南方崆峒相继遭遇灭门之祸,依情报分析,有继续之势头。此二地,一南一北,下一个哪处下手,便无从得知。”
一手落空,风念依不满意地瞪了眼风倾衣,正想在风倾衣身边坐下,却听闻崆峒派遇害,身形一顿,转身问道:“崆峒派遭遇的情况是怎样的?”
“与少林寺遭遇无二。”
风念依又问:“凶手可知是谁?有何特征?”
“不知,只知深夜突然出现一群蒙面黑衣血洗门派,但动静都不大,也无特别记号。”花沏碧恭敬答道。
微微侧首,风念依急忙追问道:“可曾注意到黑衣袖口下方有一微小红色暗云印记?”
“并无!”
风念依缄默,难道真不是阎罗门?
花沏碧继续汇报:“此外,南来的挑战者是已被赶出中原的圣火教不假,但此时各门各派皆有损伤。昨日,按照约定,双方在凉州白石顶决战,可是,陆潜在应战之前不战而走,武当三少丰极等人带伤上阵,皆输!”
风倾衣默默听完,微微摆手,花沏碧便依令下去。
举杯就饮,稍稍,风念依才苦笑道:“那天我们刚说迷魂散出自崆峒派与阎罗门,这崆峒就被灭门了。你说,这凶手到底欲意何为?”
“可能有这么几种情况,一、少林出事与崆峒有关,但崆峒并不是主谋,主谋害怕消息泄露,索性将崆峒之人都杀了。二、崆峒与阎罗门都有迷魂散,将崆峒灭了,证据都很大程度上指向阎罗门。三、这仅是巧合。凶手就是要造成江湖恐慌,正如前阵子各派遭受袭击。”风倾衣淡淡列举可能性。
风念依也思索道:“第三种情况的可能性最小,你想江湖这么多门派,偏偏被灭的是有迷魂散的门派,这几率也太小了。第一种情况似乎也不太可能,如果崆峒派参与此事,根本不可能泄露出去,否则这个门派不想在江湖上混了。这么说来,第二种情况最有可能。”
她烦躁地抓抓头,“其实让我最不明白得是,灭门的动机是什么?你想,谁有这么大的仇恨这么大的胆量将江湖第一门派给灭了?即使有迷魂散,这事也不易吧!!”她头脑里轮番上演各种阴谋论,但总有不妥之处。
看她烦躁的样子,风倾衣叹息般地笑了笑。
“看来线索并不多,即使零星一点,也总是似是而非……圣火教……”放杯,风念依若有若无笑了笑:“我出去走走。”不等风倾衣有所言语,便拂衣而去。
闲庭信步,面带微笑,如果没有眸中的那一道沉思,风念依也似他人悠闲的紧。
因着风倾衣的关系,她在这聚红窟中出入自由,没有人敢于质疑,她只管旁若无人的闲逛。她眼眸随意一扫,笑的,闹的,叫嚣的,寻欢的,流泪的,打骂的……世间百态,这聚红窟便聚了百态,惟将人间的悲欢离合藏尽。
她无声叹了口气,却不经意间看到的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皱了皱眉头,抬首望了望风倾衣所在的阁楼,暗思:妖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风念依走了过去,因盆栽遮了的角落,如若不仔细瞧着,不免忽略了去,却给它在这喧嚣闹场留了一份难得的安静。
只见,一个黑衣青年,正是不战而走的陆潜,此时豪饮,一杯接着一杯,不像寻欢,却像找醉。
“就你这番牛饮,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百花酿!”
清浅的声音突然想起,陆潜从酒杯中抬头,颜容颓丧,醉眼朦胧,然而,此刻他的头脑最是清醒不过了,咧了咧嘴,嘴角竟含着半生的辛酸:“风姑娘,让你见笑了。”
风念依浅笑:“举杯消愁愁更愁,若真心愁,怕是喝再多也没用。”
陆潜放开酒杯,苦笑道:“何曾不知,可是,不喝酒我便不知如何遣怀。”
风念依眯了眯眼,须臾将酒壶推向了陆潜,笑道:“要喝,便要抛了所有,不醉不归!”
陆潜定睛看着一脸浅笑的风念依,素衣素颜,风华绝世,这样的人才会让人心生敬佩,才会让人悄悄倾心了去。可是,为何他偏偏喜欢上那孩子气的刁蛮丫头?如今却又伤了她弄丢了她。他低眉在酒壶上流连,片刻后,才轻声道:“不喝了,醉不了,只弄得愁肠满结!”
风念依不语,静静的坐在陆潜对面,仿佛什么都知,亦什么都不知。
放了愁酒,一时没了凭借,往事便历历在目,陆潜心里苦苦挣扎,或许应该找人倾诉,即使将往事一一揭起,幸福与痛苦并存,也好过一直的闷闷遣酒。好久,他突然道:“风姑娘,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洗耳恭听”,风念依用周旁干净的杯盏倒了两杯清茶,放了一杯在陆潜身前。
陆潜转眼望着窗外,此时,月隐层云,天外一片漆黑,压得教人心中阵痛。他闭了眼,掩了满眼的血丝。未曾想,还没开口,便已经思绪满怀,泪流满面。
终于,陆潜精神恍惚地开了口:“曾经,有一个人,他是门派掌门的大弟子,从小便被师傅寄予厚望,他也格外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