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作者:青刍白饭 | 分类:言情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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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菊花杯盏清辉弄
碧波湖岸的落叶,飘飘沾满衣袖。灯如昼,月温柔,笑饮菊花酒。
暗香盈袖,似这般良宵,最好一醉方休。
天上明空如洗,地上胜景依旧。
群英会,英雄豪杰欣然向往,最重要莫过于在群英会上决战雌雄。如若无意于虚名显声,仍可趁此一会天下豪杰。
刀者,兵中之王也。剑者,器中之君子也。
若胸怀刀刃利剑,无所出手之机,犹如隋珠蒙尘、和璧投江。
群英会仅三天,如若所有有意者皆到台上比试一番,必定不许。按照规定,在江湖上声望越大,武功公认越高,所需比试的场次越少。是故,前二天所到之人皆是后生晚辈。如双风似的人物,在最后到场也不会招致质疑。
张丰宜面带笑容地宣布:“经过两天角逐,出了许多少年英雄,可喜可贺!如今,各方皆已到齐,依照旧例,今晚群英会上仍然会角逐出‘凌霄之主’,获此殊荣之人,将得到一颗燃犀珠。”一顿言,声响提大:“以及天山老人的《方玉剑谱》!”
众生愣怔!
众生惊讶!
众生哗然!
要知一颗燃犀珠千金难求,不仅是避百毒之良玉,且放置水中如夜明之珠,避水照明。
但令江湖豪英趋之若鹜的并非燃犀珠,而是十六年前因一套‘方玉剑法’排名江湖第一的天山老人已消失多年,现如今《方玉剑谱》竟重出江湖!
这是何等的诱惑,这是何等的殊荣!
在座之人无不磨剑擦掌,跃跃欲试。
风念依却兴致全无,对身边人道:“哎呀,那老顽童怎的把垫桌角的破书扔出来了!”好在只有风倾衣听得到。
风倾衣拂了拂衣袖,漫不经心道:“定是因无聊又去找人比试弈棋!”
她笑叹:“明明是不胜高明的棋术,偏偏喜欢卖弄!”
“但之于他,何尝不尽兴。”风倾衣抬首看向天边的薄暮,悠悠慨叹。
风念依没有接语。她突然想起这世母亲的临终之言:“母亲不希冀你负担起国仇家恨,只要活得自在便好!”活得自在吗,她微微一笑,问心道:母亲,我如今活得很自在。
午桥旁高台上,张丰宜乘此机会再道:“诸位可能对此存在疑惑,可能已经猜到缘由。不错,此次的脱颖而出的前三甲将会代表全武林出战南来的挑战者……此事事关重大,我已经与少林寺的昙空方丈、峨眉的静言师太等商议过……”
“听说,南来的挑战者是当年被天山老人等人合力赶出中原武林的圣火教徒……”
“我也听说过了,可能是来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而且是非常厉害的角色,据说自今还无败仗……”
“那怎么办?……”
风念依不经意间就听得四面八方汇集来的消息,在周围旁人小声地议论纷纷中,张丰宜的话语仅入耳一两句。然对她而言,无可无不可。今日露面,一是赏花看美人,想来此时四面八方的美人都汇集至此;一是冲着会上的餐食,虽比不上李厨子的厨艺,但有时可以打打牙祭;当然,不可否认,还有对风倾衣的承诺。
左手倒得一杯菊花酒,小酌一口,风念依只觉口中霎时溢满清秋酿菊的芳香,此酒虽比不得杜康绿蚁,亦别有一番滋味。不过,她想对于某只狐狸而言,却难以下肚。她瞥了一眼身旁之人,果然,他什么都没碰,连水都没喝。
有时候,她觉得风倾衣活得辛苦,不仅他的一切食宿必单独专门准备,可知洁疾已经到非人的地步。且品味高雅的令人难以想象,一般的菊花酒根本入不了他眼。
不过到了他人眼中,便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般的人物。
正神游天际却被风倾衣断了思绪,且那言语令人分外恼火:“同子,怎么,你想去争‘凌霄之主’?”
风念依气的咬牙切齿,当场不好发作,只能骋以口舌之利,不过她越生气越能淡定,这都是这几年与风倾衣斗嘴练就的:“妖妖”,她特意将这两个字加重,“第一,不要叫我同子;第二,你欲争‘凌霄之主’,不要随便扯上我!”
风倾衣优雅淡笑道:“我们名字如此相似,同子不是更能体现你有礼么?”
提及此事,风念依更加欲将这只腹心的狐狸撕碎。
五年前,两人初次见面。那年,她十二岁,他十三岁。
那时,她刚从悲愤中走出,他刚从血泊中走出。带着极其相似的心情怀着不同的目的,两人竟皆在同一夜里将翡翠山的一窝专门为非作歹的山贼给端了。打得昏头暗地之时,一抬头,发现满地伏尸流血漂橹之外,对面还存一活人,不及分辨,以为对方是山贼,于是两人皆大大出手。结果相斗了一百来招,不分胜负,故非常有默契的一同停手。
停手之后,他们迎面而立,打量对方。
当风念依凝眸身前之人时,不觉大震,从来没有如此这般人物,只见皮相,便进了心里。
那人头戴青莲玉冠,身着青袍,一身清爽,实在不像刚从血泊中走出。你看,那眉,淡淡嵌着,仿佛三千世间,抵不过他眉间须臾;那眼,着一池深潭,映着烟雨缥缈的江山,越看越令人炫目;那姿容,是莲之高洁,菊之清爽,松之风骨,兰之深雅;他的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笑中融进了一江春水,自然而和暖;眉头微皱,便是含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仿佛高贵的神祗在悲悯他的子民,慈悲着,哀叹着,在微笑间,看尽红尘俗世。
风念依第一次看人看痴了,醒悟过来,不觉莞尔。而看那人在她灼灼目光下却始终无动于衷,她不禁眉一挑,打趣道:“难道如今贼子还需好皮相?”
风倾衣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看那架势,她忙正经问道:“诶……你也是来除山贼的么?”
本以为那人不会响应,没想到他背着她淡淡的应了一声。
风念依不觉大受鼓舞,继续道:“那我们的目的算是相同,也没必要再打下去。”
风倾衣嗯了一句,往前走去。
“唉,等等!”那时的她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如此出彩与众不同的人物,虽然还很年轻,可是在他身上竟察觉不出半点青涩。她很好奇,是什么地方,竟可以孕育出如此这般人物?她孜孜不倦地跟在他身后:“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不理不睬。
她再接再厉:“我在江湖上怎么没见你这号人物?你是刚出江湖的么?你来自何方?师承何处?……”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喋喋不休的她亦发现了异样。两人对视一眼,都一个旋身,跳上周旁的一株参天大树,隐没身形。
淡淡的夜色下,一弯小月牙欲明欲灭。
月黑风高夜,杀人好时机。
于是,那一夜,他们不仅将翡翠山一群为非作歹的山贼给端了,还灭了欲来增援的邻山贼人,据说是姻亲关系。
当第一缕曙光由淡蓝色的天际中透出,他们从血泊中站起,凝视那一抹晨辉,似乎拥有了新生的力量。
相视一笑,分明是陌生人,那一刻却感觉已经熟悉多年。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风念依。”
“风倾衣。”
“诶,我们名字如此相似!莫非你是我某一旮旯角落里的远房亲戚?”风念依笑着打趣。
风倾衣没有理会她的莫名的无耻,而是淡淡地强势道“同子!。
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同子”无波无纹的语气。
童子?桐梓?瞳子?同子?桐子?……等等,同子!风念依突地忆起太史公一文中曾道:同子参乘,袁丝变色。太史公因宦官赵谈与父亲同名,为了避讳,将之改称同子。
风念依悲喜交加,原本以为遇到的是仙,没想到却是魔!风倾衣高贵优雅的外表下,其实是再黑心冷漠不过了。
“原来是一只披着人皮外衣的狐狸财狼啊。”从来没有吃亏的她,立即反唇相向。
她狠狠瞪向他,盯着他那流光溢彩的眸子,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他的青衣……,忽觉得他给她的感觉变了,她疑惑间再次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遍,突然恍然大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最后竟捂着肚子笑不出声来。
风倾衣优雅的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她笑,仿佛与他无关。
终于,风念依缓过气来,她又围着他走了一圈,四下顾盼,竹林深处尽是风打竹叶潇潇的声音,清冽悦耳;一轮初阳正好被浮云微遮,剩下一片斑驳;暗香流转,依稀可以预见竹林之外是一片花开正浓的桃林,冲散了淡淡的血腥……如此啊,她眼珠咕噜一转,严肃地对风倾衣道:“诶,我突然想起一首诗,想不想听?”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的吟诵起来:
“薄雾遮日桃花好,郁笼青翠云竹茂。
暗香流转风缥缈,孤身兀自身纤巧。
风光灼华过桃夭,黛青淡扫娥眉梢。
悄入俗世看红尘,由来美艳不需笑。”
她用调侃至极的语气,看他一眼,吟上一句,仿佛他在她眼中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姑娘,而她却是实实在在的青楼老鸨。
她故作疑惑问他:“看你容姿,莫非真是从深山老林中走出的青狐妖不成?”
终于,风倾衣打破了嘴角的淡笑,突然抿紧的唇线,泛出十分的锐利,他淡淡地抛出了两个字:“找死!”
于是乎,风念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不期而遇的妖孽相遇相斗,她无不认为这是孽缘。
念想回到当前,风念依怒极反笑,道:“妖妖,你不是号称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么,最是礼让弱势之人,怎么老是破坏你的神仙公子的形象呢!可惜,可惜!”那口气很是惋惜。虽是如此说着,手中杯盏向对方直面飞去的气势却是不减,隐约带了风声,一眨眼便到了风倾衣面前。
“你么,弱势之人?我看连女人都不像!”风倾衣轻挥玉扇,杯盏便稳健地落在扇面上,一送手,杯盏已轻轻的停在念依身前桌面上。
“你!……”她平复了起伏的心绪,因为经验告诉她,和这狐狸斗,他越想挑逗你,你越不能随了他,不然便输了,“呵呵,果然是妖孽,五年了竟然不见任何变化,还是一样的黑心黑肺!”
他不紧不慢的反驳:“你呢,当了这么多年女人,还是男人模样!”
“啧啧,当初见你时,我就想,这人不做皮相生意,倒浪费了资源。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当年初见,我还以为见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
在他们口角相斗之时,最后一场‘凌霄之主’的争夺之战落下帷幕。
灯火璀璨,水光粼粼,高台擂战之地,方才的硝烟还来不及消弭,张丰宜一派从容地走到中间,笑呵呵地环视四周,才一字一句大声宣布:“此战,由方碧山掌门大弟子陆潜获胜。还有豪杰想挑战陆潜师侄的么?”
场下鸦雀无声。
风念依看了看台上的陆潜,无喜无悲,只是一脸苍白,仿佛少了一份年轻人应该有的意气风发。她了然地叹了口气,转而低声对风倾衣道:“喂,你怎么去博得一战?”
风倾衣似乎勾了勾唇角,灯火阑珊处也不能遮掩住直逼而来的风采,淡淡道:“没兴趣!”
“真难得!”她讥诮道。
“我不做无用之事。“
“也是,《方玉剑谱》虽好,却不是人人可以修炼,何况对你来说,真是小巫见大巫。唉,只是可惜了燃犀珠。”
“怎么?”
“如果你拿了个第一,然你对燃犀珠不屑一顾,只好将它赠我。”
“你对燃犀珠有兴趣?”
“说起来还是个不错的宝贝!”
“哦,然而我已有一颗足以与之相聘美的珠子。”风倾衣淡淡应道。
“是吗?”风念依兴致勃勃,厚颜无耻道:“给我!”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
……
时间一点点流逝,仍旧无人应战。
许久,不知何处角落传来一道叫声:“双风,双风可应战。”
“是啊,风公子,武功在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
“南风也不错。”……
风念依与风倾衣对视一眼,在两人眼中皆看到两个字:无聊
她私下拉了拉风倾衣的青衣摆:你去!
风倾衣淡淡扬眉,终是站了起来,在酒杯觥筹之间,格外耀眼,他优雅微笑道:“诸位,风倾衣自恃武艺比不上陆潜兄弟,难以在各武林大家面前拿出手,如今在此,不过是仗着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各位如果看得起,今日我便倚老卖老,这样的机会礼让给新出江湖的兄弟!如何?”眉目间的一颦一笑却是如此圣洁。
这人说话永远都是这么周全,为什么对她常常词不达意呢?风念依暗自腹诽。
“既然风兄弟如此谦虚,大伙要不要卖他一个面子?”张丰宜笑呵呵地附和问道。
峨眉师太瞥了眼座下,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方碧掌门带笑的脸,片刻笑道:“风公子果然是谦谦公子,彬彬有礼,”对着众多武林各门派大声道:“我等也不能强求,是不是?”
“师太说的不错,我同意……”
“参加武林大赛与否,全在自身,我无异议……”
“我赞成……”
……
张丰宜在一片赞成声中顺势宣布:“如此,风倾衣不参加今年比武大赛,全票通过!”话题一转:“那么,风念依风姑娘……?”
风念依抛开那些念头,果断站起,笑道:“风倾衣说的不错,我极为赞同。再说,即使没有得到‘凌霄之主’,武林有难,我们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湖面风来,灯火影彻处,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