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红和谷月轩二人依偎缠绵，听着这树叶风声簇簇作响，她看了他的伤口，血染透了棉布，又撕裂了。

程锦红要回谷里去拿医用之物却被谷月轩搂在怀中不允去，“就想这样的抱着你。”

“你的伤要紧。”程锦红依旧要去，可挣不开他粗壮的手臂。

“你打疼了我，怎么还？”谷月轩逗她，“如今胆子大的连自己男人都敢打？”

程锦红窘迫地不回话，而这一会儿功夫，则听到远处有仓促的马蹄声来，起身远望，却是**骑着一匹马奔过来，人未到声先传来，“小轩轩，锦红，快回逍遥谷，主人撑不住了！”

美入云端到跌宕谷底，谷月轩大惊失色即刻跨步上马，程锦红被其抱在怀中，二人驾马狂奔，程锦红的心中默念：老爷子可要挺住！

同谷月轩归谷的时候，荆棘和曹萼华还有全逍遥谷的上上下下已都在“逍遥居”围着。见他们二人归来立即闪身让开一条道。

东方未明站在屋中焦急心忧，忍不住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陪师父吃什么酒？吃什么酒？如今这副状况，让他如何与两个师兄交代？

刚和谷月轩进屋，东方未明立即上前，谷月轩忙问：“怎么回事？”

“我先回来告诉师父剿灭天龙教的事，还有皇上的圣旨，师父非要让我陪他吃酒，吃得高兴也吃的尽兴，孰料吃到最后我给师父倒的是水，他也以为是酒！”

东方未明自责地道：“都是我不好，跟师父说这个作甚！”

“不怪你。”谷月轩安慰地拍了拍东方未明，神医已经疾步上前给无瑕子探脉。迅速地开了一个方子让**去抓药，程锦红脸色极其焦虑，看着神医朝着他们摇了摇头，“挺不了多久了。”

“啪”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东方未明着实用力，脸上都显出红纹，“我这是做什么孽了！”

“他一辈子都渴望着天下太平，能让所有人都过着悠哉自乐的生活。可天龙教分化一部分，之前陆郡王又想夺另一部分，始终无法如愿。现在他心愿已了，没了牵挂，如此之态也并非反常。”荆棘开口说到此。

程锦红点了点头，“从听到玄冥子灭鬼工教开始师父就已经气得胸闷，你们上了华山他为你们担心得紧。人，活的不就是个奔头。”

东方未明苦笑着摇摇头，“两位师兄不怪罪已是师弟的恩德，何必这般劝慰。”

“这不是劝慰。”荆棘说完此话，**已经拿了药来。曹萼华煎药，荆棘亲手接过去，一勺一勺的喂进无瑕子的嘴里。程锦红的心中略有酸楚，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荆棘依旧坐在一旁给无瑕子喂药，直到一碗药尽，他则跪在地上开始为老爷子净身。

曹萼华已经捂嘴嘤嘤哭泣，“师父你不要死啊，你还没看我和阿棘，大师兄和锦红姐姐的成婚大礼呢。”

死字道出，可谓所有人都一怔、一惊，好像一层心灵的窗纸被无情捅破，更是捅破了所有人精神上的那层防线！

转过头去，荆棘声音哽咽，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硬生生将那欲出之泪憋回去。而此时，作为大师兄的谷月轩，看到这样一幕着实的心惊不敢再上前。

似是听到那哽咽泣声，无瑕子的眼睛动了动，睁开，歪着头看了看眼前这群年轻人，又看着跪在地上的荆棘，笑着骂道：“都在这儿哭个屁，老头子我高兴，心愿全都了了，高兴！”

“师父！”荆棘一声呼出，让无瑕子的眼泪瞬间忍不住的掉了下来，沙哑哭言：“好，好，这一声呼唤，我，我能闭眼了，能闭眼了！”

程锦红转过身捂住嘴，靠在谷月轩肩膀上，让哭声憋回心里。

荆棘后来内心孤僻和无瑕子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常年都是称呼无瑕子为臭老头、老家伙……一声“师父”貌似不重，可它却是无瑕子心中的一杆秤，足矣压塌他心窝子的一块铁石。荆棘这一声“师父”，可谓是他最后的期盼。

从程锦红的本心来讲，无瑕子与她之间的情和兰姨不相上下，他对程锦红的庇护虽不明显，可她都心中有数。荆棘就更是如此，自幼一孤儿长大，无瑕子虽说之前对他很是苛刻，但相处之后却是唯一让他体会到什么是父爱的老人，一位铿锵有力又闲情逸致的高人，一位豪气冲天、忠肝义胆的前辈就要这样的去了？

所有人都无法从心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无瑕子挨个的看了看，而最终也将目光落在程锦红和曹萼华的身上，只吐出一个字：“好。”

目光又回到谷月轩和荆棘的脸上，老人依旧是那一个好字，“好，好···`”

无瑕子的眼角流了泪，那目光中满是欣慰。

“师父！”

“师父！”

“师父！”

“师父！”所有人的呼唤响起，无瑕子咧着嘴哈哈大笑，狂笑！

笑声愕然而止，无瑕子的嘴却依旧在咧着笑……

哭嚎声起，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哽咽痛哭。师兄弟三人跪地狠磕了三个头，程锦红险些瘫软在地。

这一宿，逍遥谷无人合眼，这一宿，荆棘一直都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三日后无瑕子大殡开始。大殡之日，灵棺就在逍遥谷后山下葬，江湖上各门派都上门吊唁，在其后的灵车上挂上一朵白花。

但凡是逍遥谷的人，俱都披麻挂孝，跟随上山下葬，逍遥谷虽人丁并不兴旺，但无瑕子生前素来跟各位武林人士都交情颇好，这次下葬其后已是排了长长的队，一眼望不到边际。

程锦红忍着把眼泪憋回去，人在做，天在看，没有必要再哭嚎，伤的是心，不是这双眼……可这般思忖，程锦红依旧没忍住的抹了抹眼角的水珠，心里哀思：无瑕子看到后辈的日子过的舒畅，过的顺，便这样撒手而去？

虽说早知有这一天，可总不能连寿日都不过就这么走了？

浑浑噩噩，一直到了后山山上，程锦红都未听清周围与其说话的人到底说的是什么，只听着礼官主持丧仪的话，按着规矩一步一步的跟着做。

自无瑕子仙去之后，前来吊唁者则是络绎不绝，把管家**累的够呛。

程锦红则是整日里看那些送进来的悼词，什么少林寺、武当、什么刀剑门、昆仑派……

少许有那么几个文官，却也都是之前与无瑕子关系不近不远之人，这来吊唁应是探个究竟，而非有什么真心实意。

待谷月轩三师兄弟上了香，磕了头之后起身，人群中突然一人开口道，“恕在下多言，如今无瑕真人仙逝，逍遥谷作为问鼎江湖的中坚力量，不可一日无掌门主持大局，不知谷中现下是何情况。”

这一句话仿佛让整个逍遥谷炸开了锅，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着，“是啊，当下谁是新一代掌门人呢？”“我认为谷兄文武双全，是个难能的全才···”“我认为武林盟主东方兄才能挑起这大梁···”“荆少侠年轻有为，刀剑无双，龙王首级都是他取下的啊···”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有人是真心好奇掌门人归属问题，可有人是想看看无瑕子没征兆的突然去世会让逍遥谷三个实力均衡的弟子如何为了一个掌门人之位闹得不可开交，正好可以分化逍遥谷的力量。

人心难测，哪怕曾经威震江湖的天龙教这才刚刚覆灭，可正邪这一大战在剿灭天龙教的同时也消耗了不少自己的力量，谁都希望自己在休养生息的同时弱化别派。

三师兄弟相顾无言，连日来都在忙碌料理师父的后事，三人还未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谷月轩凝眉，“掌门之位事小，给大家一个说法安定当前局面才是大。”

荆棘冷眼扫了面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冷笑道，“有人是想来看我逍遥谷笑话么？荒唐！想挑拨我们师兄弟间因为一个破掌门之位互生间隙，问问我手上的刀剑再说。”

“二师兄莫要冲动，等···”

“各位”，东方未明的话还未说完，一记掷地有声的声音打断了他。

众人纷纷将目光聚焦在红衣艳艳的一女子身上。

“锦红，你···”谷月轩诧异地看着程锦红。

反倒是荆棘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他自是知晓这个妹妹能掌控这个局面。

程锦红盯着人群中这位身材短小，白发齐眉的八卦门掌门说道，“多谢商鹤鸣前辈挂念。小女子程锦红，在此多言，望各位见谅。”

“程锦红？鬼工教主程锦红？”“天下第一茶庄的主人？”“鬼工教不是早被血洗，她还活着？”····又是一阵嘈杂议论声。

程锦红一副柔情的面容上却带有一丝冷峻，“承蒙无瑕前辈厚爱，老人家逝世前曾交予小女子一份遗书，清楚说明了有关逍遥谷掌门之位问题。今儿既然有人问起，小女子就当着天下英雄豪杰的面将遗书内容宣告出来，正好见证新一代掌门人的接任大典，免得让人以为逍遥谷会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了！”

未等谷月轩开口，一旁的傅剑寒却已上前，凝眉瞪眼，那一双桃花眼也无旁日与程锦红那般灿笑，眯起来就是一道锐光，横了那商鹤鸣几眼，斥言道：“这是无瑕前辈的丧礼，可容不得其他人胡闹。别说锦红妹子手里有无瑕前辈的遗书，就算没有前辈的高瞻远瞩，逍遥谷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掌门之位弄出些幺蛾子事。”

耳听傅剑寒这般斥言，倒是让商鹤鸣脸色阴沉尴尬，却又因这是逍遥谷，不敢还嘴，挤出几分笑，开口道，“这是哪里的话，在下只随口问问，并无他意。”

程锦红看着面前人头攒动的人群，从袖中取出一块白色的卷轴，缓缓打开，“吾乃逍遥谷第五代谷主无瑕子，一生附庸风雅独爱逍遥，幸得三名弟子，个个人才尤佳，均为武林俊杰。今传新一代掌门之位于二弟子荆棘，此爱徒刚正不阿，武艺超群，望能担当此重任。”

程锦红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阵热议。谷月轩和东方未明都会心一笑，两人都为师父此番安排松了一口气。荆棘呆呆地愣在原地，旁人在讨论什么完全没听进去。

“荆棘，还不赶紧。”

荆棘抬眼看着程锦红，红衣艳艳的女子对他浅笑，他扭头看了看一边的师兄弟，二人也是一脸的微笑，谷月轩好似对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去接过程锦红手中师父遗书。荆棘心下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走到程锦红面前双手接过卷轴。“弟子谨遵师父教诲。”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随便拿出一卷轴就可以随口胡诌，谁知道你是否捏造无瑕子的遗言？”人群中又有人发话。

不等程锦红解释，谷月轩快步走来拿过卷轴上下扫视了几眼，说道，“此乃师父手迹，锦红没有撒谎。”

谷月轩一言无疑是让所有怀疑都住了嘴。

少林无因方丈率先开口，“贫僧恭贺逍遥谷新任掌门荆少侠，年轻有为，实至名归。”

无因方丈话音刚落，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瞅着这势头，便也就顺风使舵纷纷附和着，“恭贺荆掌门。”

无因方丈慈眉善目作了一揖，“既然如此，还望荆掌门准许老衲多事，就此为你举行接任大典。”

“如此甚好，有劳方丈了。”荆棘拱手言道。

前排都乃是外门派观礼的，程锦红看到铸剑山庄任剑南、崆峒派叶孤等人也在场，应是傅剑寒特意请的，程锦红只象征性的打个招呼便算敷衍而过。

作为大弟子的谷月轩和武林盟主的东方未明坐在上位，二位礼仪官各自持有一长串的念词。随后程锦红将卷轴交予无因方丈，她一女流之辈，且不说无名无派不方便主持接任大典，更何况有德高望重的无因方丈主持，荆棘这位子才坐得稳妥，不招人非议。再随后便是荆棘要先叩拜无瑕子牌位，再拜方丈，才算是整个礼成。

虽说谷月轩与明英帝说起无瑕子自寻墓葬之地而且不必大过铺张，但明英帝依旧闻讯到墓葬之处，吩咐劳工在此三日搭建了一座祠堂，名为：“逍遥祠”，这无非也是对无瑕子的祭奠。

临到棺材入土，师兄弟三人齐齐跪地，程锦红的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的哭嚎而落。看着谷月轩那一副落寞哀伤，看着荆棘不住地擦着泪，东方未明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程锦红不由得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们哀哭，是因为失去了这位掌舵老者，可无瑕子是笑着走的，满足的走。无瑕子满足的闭了眼，可他们呢？能否也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