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鬼工教好几天了，兰姨对程锦红当初随同关伟押镖遇险似乎还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要她以后单独出行。

“如果当日小寒没有出游，让他随同你就不会有那么多枝节了。”兰姨看似责怪的语气却满是宠溺。

程锦红绕到兰姨身后替她捶着后背，卖乖地撒着娇，“兰姨，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也总不能事事都要麻烦别人照顾我，对吧？你忘了我可是天底下跑得最快的人？再说，锦红命大得很，你看我不是手脚健全地回来了吗？”

兰姨拍拍她手背，倒是笑了，“也是。怎么说你也在逍遥谷逗留了几个月，我改日让人带点谢礼亲自上门道谢才是，尤其是救你的那个谷少侠。”

听到“逍遥谷”和谷月轩的名字，不免脸色有些不自然，程锦红生涩地说道，“兰姨不用麻烦了，江湖中的名门正派就是侠肝义胆的作风，你不用费这心思。”

看着房里摇曳的点点烛光。程锦红陷入沉思：逍遥谷，自己一身惹火事，还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兰姨起身，“你说不就不，都依你。我去看看熬的冬虫夏草猪肝粥好没有。”出了房门，她叹一口气：这丫头，从逍遥谷回来就心事重重。戎儿的事情没了着落，自己又踏进另一道门槛。

天龙教

是夜，乌云惨淡，遮星蔽月，整个天龙教内昏昏淡淡。

一黑袍中年男子坐在主位闭目养神，他两眉之间的印堂过于狭窄，人中又很短，鼻梁骨突起，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阴冷的味道。

从外走进来一骨瘦嶙峋的卷发男子，恭敬地鞠一躬。

“摩呼罗迦，可有消息了？”龙王眼睛都未睁开一下。

“回禀教主，暂时还没有。”摩呼罗迦低眉顺眼地回道。

龙王慢慢睁开眼，只是冷笑，忽然起身，摩呼罗迦吓得脸上有些慌乱，隐忍着不敢表现出来，忙不迭说道，“教主息怒，那丫头的身世暂时没消息，但她身边名为兰姨的女人倒打听出来是宫里头的。”

“宫里头的？有点意思••••”龙王双瞳的寒光一凛。冷喝道，“那还不快滚去从这个女人身上查。”

龙王指节扣着雕龙宝座又补充道，“追捕程锦红的事先缓一缓，之前行事太打草惊蛇了，暗中查下去就是”

“是”摩呼罗迦道一声后又退下了。

半晌，龙王向旁边站着耍弄指甲的红衣女子吩咐道，“本月初，你带人赶去洛阳，杀杀那些名门正派的威风，顺带探探江天雄那个老滑头。”

龙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在打算些什么。只有那双绿眸扑闪着寒意，像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毒蛇，在“嘶嘶”作响吐着蛇信子：这个程锦红大有可疑，我算是小瞧她了，上次居然有行踪飘忽不定的剑客傅剑寒出手，这二人莫非有什么交集？

鬼工教

程锦红嫌恶地扇了扇鼻子，迈进门槛，“光闻这个味道就知道你这千杯不醉之人回来了。”

一双桃花眼狡黠地对她一笑，又扯开一坛子酒，“谁不知道鬼工教教主财大气粗，你该不会吝啬几坛子好酒吧？”

“你这人净捡好听的说，就会在我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怎么不到外头和那些莺莺燕燕打闹去？”程锦红揶揄着傅剑寒。

手握酒坛的傅剑寒手一抖，差点把酒全倒在衣襟上，哂哂地撇嘴，“去去去。说正经的，你知道最近发生了啥趣事吗？”

自讨个没趣，一说这事这小子就会转话题，程锦红撇撇嘴，“说吧，瞧上哪家姑娘了？”

“噗”一口酒喷出，傅剑寒瞪了她一眼，像在责怪程锦红对他的逗乐，“洛阳江天雄五十大寿，你知道吧？”

程锦红剥了一颗杏仁扔进口中，“知道啊，说下去。”

傅剑寒擦擦嘴角的酒，“天龙教的夜叉带着一群人去搅局，那场面，够精彩。”

程锦红斜视一眼傅剑寒，讽刺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幸灾乐祸的嘛。”

桃花眼龛了龛嘴，“小妮子，别打岔，”

“那个什么狗屁河洛大侠，还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私底下跟天龙教交好还充什么好人。一帮所谓的名门帮派在场，还能让夜叉他们跑了，江天雄作秀给谁看呐。”

“江天雄跟魔教有往来？你怎么知道？”傅剑寒的这话倒是让程锦红略有惊讶。

傅剑寒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说道，“天龙教倒是跑了，不过逍遥谷的那三个弟子倒是成了宴会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说完还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程锦红一眼。

程锦红懒得搭理傅剑寒戏谑的眼神，“此话怎讲？”

“逍遥谷师兄弟三人重创江湖四恶，让在场的同辈心里暗暗叫苦，风光都被他们抢去，同时也让武当少林等老家伙看到武林正壮大的新力量。”顿了一下，傅剑寒又道，“尤其是那初出茅庐的东方未明啊。”

“你说东方未明？”程锦红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惊讶。

“你诧异不是谷月轩，”看着程锦红愠怒的眼神，傅剑寒快嘴又说，“或者刀剑无双的荆棘？”

“我诧异很奇怪吗？我还敢肯定现在全江湖都对他刮目相看！东方未明那小子最后一个进谷，现在竟如此了得？”程锦红虽辩解话语中也不乏真实想法。

傅剑寒自知自己嘴贱惹鬼工教教主不爽了，赶忙换话题，“我跟东方有些交情，以前在杜康村喝过几杯，这小子是个忠厚之人，难能可贵的是天资聪慧不说，还刻苦勤奋。”

程锦红自个儿不停的扇着蒲扇，把那些个酒气都扇走，脸上更满是不耐，“又是以酒交友。你消失这几天又是跑去看这热闹了？”心下为东方未明吃惊，这还是我在洛阳见到的憨包子吗？

傅剑寒抽抽着嘴角，“我傅剑寒是个浪子，看这江湖的热闹那是必然的。那日我挂在江府高处的枝桠上可是把情况看得一个真切。”说完双脚一伸，直直倒在后面的床铺上，“天龙教最近把矛头朝你这儿调开了，咱等着看好戏就是。”

不一会儿就听到匀称的呼吸声，程锦红巴不得快点离开傅剑寒这房间，酒气熏天，差点被呕死在这里头。

走出傅剑寒的房间，经过“翠庭居”的时候看到曹萼华在门口张望，正思忖她在等谁，见到程锦红便快步走过来拉住她，“教主，你可回来了。”

看她似有急事，程锦红猜测道，“你爹又想催促你回去成亲吗？”

曹萼华递给她一封信函，程锦红纳闷地接过打开看里面的内容，脸色慢慢沉了下去，“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又千百般不愿意，还非要把你强嫁给绿柳山庄那个登徒浪子！这是哪门子做父亲的？”

曹萼华泪光闪烁，这姑娘本就生得一副水灵样，现在梨花带雨的样子更招人疼，“爹爹是疼我的，他现在不也是没有办法了吗？爹爹膝下就我一个独女，娘亲早死后他又没再娶，如今他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华山众弟子中实在挑不出能胜任掌门之位担起重任的弟子，如果不与绿柳山庄联姻借柳家的势力撑起华山，恐怕不久之后华山便岌岌可危了。”

程锦红皱皱眉，“当日你誓死不从这个安排，跟着云鹤来了我鬼工教逃避这门婚事。我能理解你为你爹着想的一片好心，但好心归好心，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谁不知道那柳若柏是个混球，到处拈花惹草，更恶心的是还好男风，你嫁过去这辈子不憋屈死才怪。”

曹萼华踌躇着紧咬下唇犹豫着是否继续说下去。

想也知道曹萼华心中有百般不情愿，程锦红抢过她要接下去的话，“你不要苦恼这事了，甭管你那不知变通的老爹。要人的话自己来我鬼工教。”

曹萼华闷声道，“经过上次的事爹爹也不敢往死里逼我，就怕教主您因我这事跟绿柳山庄结下梁子。”

难得她还有心为自己着想，程锦红不以为然地挑眉，“柳若柏那个花花公子早就跑到杭州去见什么江南第一名妓去了，她的女人多得排队排到京城，还缺你一个不成？再说，他绿柳山庄背地里和海鲨帮做着兵器买卖，惹毛姑奶奶我到时去皇上那捎个信儿，看谁怕谁。”

程锦红丢下在原地沉思的曹萼华独身回房，心里嘟哝着：我这鬼工教这段时间还真是揽了不少烂摊子在身上。想起几个月前，程锦红和云鹤众人北上谈一笔茶庄生意，途中碰巧遇上一女子拼命逃窜，云鹤以为有人在追杀她，向前施救。了解情况才知道此女子乃华山派掌门曹岱独女曹萼华，因不满她爹安排的婚事私自出逃遭遇家仆追踪，情急之下就要割喉自尽。程锦红好心让云鹤把她带回鬼工教就此安顿。好好一条人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曹萼华也是个可人的大家闺秀，性情细腻，还从小自学得一手好医术，留她在鬼工教也图个热闹。

程锦红想到这些，不禁感叹：我自幼无父无母，自不知家人的温暖。而这曹萼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爹爹，却也闹到如此地步。人生在世，有些事并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这样想着，程锦红自嘲地认为没有父母约束，可以天地间任我游反倒是一件乐事。可转念间又想到那个生死未卜，不知所踪的慕戎。

荆棘，你当真不是我要找的慕戎吗？

想着短短几个月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程锦红自嘲地笑了笑，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回到鬼工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去瞎操心。回到房中，伏案翻看着谢管事呈上来的账簿，当她正细心地一笔一笔账目认真核实的时候，大雕已经从窗口扑腾进来立在书桌上。瞥眼看到大雕爪子上绑着的卷轴，程锦红很好奇是谁跟自己带口信儿来了。伸手要去解开大雕带来的密信，蓦地发觉大雕尖锐的喙叼着什么东西。

一块白色的布条，透着竹叶的清香。

顿时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这布条除了从谷月轩的衣裳上撕下来的还会是谁的？

心中慌乱和莫名的兴奋交织在一起，愣了好久才有些许不敢相信地解下那个小小的卷轴，苍润挺拔，飞扬灵动的飘逸字体出现在眼前：

遇到对的人，就是感觉那个人不会走。

锦红，我等待下次相见。

泪水簌簌地滑落，回到教中这几天何尝不在想念谷月轩？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以为再也不会再和他有瓜葛。现在看到这熟悉的字迹，看到他向自己表露的心意，心里是说不尽的欣喜。

程锦红急忙在另一张纸条上匆匆落笔，笔墨刚落下又觉不妥，该写什么好？思来想去，索性拿起抽屉里的剪刀将自己一缕青丝剪下，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绢包好。

她知道，谷月轩一定会明了。

“你这人真恬不知耻，还不快走。”隐约听到云鹤呵斥的声音。

程锦红一拍大雕的头，它“咻”地一下窜入苍穹。快步走出去，云鹤和几个下属在大门外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

云鹤脸色不太好看，“回禀教主，是这小乞儿来讨饭吃。”

程锦红这才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绿衫年轻人，头发有些披散，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 面庞并不肮脏，五官清晰可认， 并不是丑陋之人。脸色略有不虞，“多大的一回事，鬼工教揭不开锅了吗？”

云鹤没了之前训人的傲气，“教主有所不知，这小乞儿一连几日来教中我都让人给他一些食物，不料今日他竟又带来了一名乞丐过来要饭。我这才恼了这愈发贪得无厌之人。”

听完云鹤说完，程锦红才看到绿衫年轻人后头还有一个年迈之人，他的脸布满皱纹，疲惫的眼睛在黑色的眼圈里偶尔眨巴一下，嘴唇干得开裂，结成了猩红的血疤。他的衣服破烂不堪，没有穿鞋，光着一双黑黑的脚。

“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随便给点吃食就好。”程锦红头也不回地吩咐着云鹤。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程锦红背后响起，“多谢程教主的菩萨心肠。乐莫乐兮新相知”。

转过头，看到绿衫乞丐深深朝自己这方向深深作了个揖，程锦红浅笑道，“看不出来你一乞丐说话也可以很妥帖，肚子里倒有些墨水。”

绿衫乞丐脏兮兮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教主见笑了，小乞儿不过是就算没饭吃也得读点书。”

这下倒是让程锦红吃惊了，不由来了兴致，“哦？进来说话。”

云鹤一行人看得怔怔的，不知道程锦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路走向书房的路上，程锦红才从绿衫乞丐口中得知他原来是丐帮弟子萧遥，而刚才他身边的那个衣衫褴褛之人竟然是丐帮大智分舵舵主李浩，身负八袋，足智多谋，是丐帮中不可多得的奇才。这萧遥当真是个不同寻常的乞丐，都说“民以食为天”，他居然可以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还坚持看书识字。

程锦红指着书房里一排排的书架，“今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尽情来我鬼工教拿，用不着客气。”

萧遥一脸的谦恭，“萧某多谢程教主，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意思，我不喜欢忸怩作态说客气话之人。这个萧遥，值得深交。

之后的日子，鬼工教便多了萧遥的出没，他并不在教中四处走动，为人也颇为低调谦和，他常常窝在程锦红的书房聚精会神地啃书，他的阅读范围很广，【徐霞客游记】，【国朝典汇】等等，就连【黄帝内经】这样的中医药著作也会看，有时入迷地竟错过了吃饭时间。

用傅剑寒的话来说程锦红就是财大气粗的人，她乐善好施，虽不涉足江湖事务但明白江湖行事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供几个乞丐吃饭她自然养得起，况且和萧遥接触久了才慢慢地发现这个人的浩然正气，为人的耿直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