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到了医院以后，艾梓去挂了个骨科。

时钺在问诊室外面等她。

她解开一半上衣的纽扣，伸出肩膀来，这才发现刚才被击中的地方已经开始泛着青紫。

“怎么弄的？”医生蛮平静，仿佛见惯不怪。

“被人打了。”艾梓没有想好怎么措辞，想了个简单粗暴的答案。

医生还戴着口罩，虽然看不清情绪，但闻言以后，还是明显见到他的眉往上挑了挑。

甚至轻笑了一声：“你这有点意思。”

诊断的结果幸好只是软组织损伤，骨头没问题，医生说她要是不放心，可以去拍个片。

艾梓倒是很坦然：“骨头没问题就行了。”

走出就诊室的时候，她看到默默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形单影只的男孩子。

阴冷的走廊上，灯光也暗沉，他坐在尽头处，微弱的光洒在他身上。

双手搭在膝盖，头微垂，侧脸显得冷淡落寞，浑身上下的气场凛冽又阴暗，像是自地狱而来。

时钺的脑里一遍遍席卷着当年的一段画面。

无数次想逃匿，却又被那双手拉回去。

记忆里，是一个女人的笑脸：“阿钺，妈妈带你去个地方。”

时钺放下了手里的玩具，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望向她：“好呀。”

她牵着小小的时钺，离开了家，上了车，下车以后，又走了好久好久。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远处还有浪涛拍击岩石的声音，像是野兽在怒号。

时钺和她来到海边，她望着海天相接的一线，像是解脱一般，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阿钺，妈妈带你回家。”

“我们才出来，又要回去吗？”小时钺不解。

他脚丫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感觉到海水吮吸过自己的脚踝，痒痒的。

女人此刻的笑，更加灿烂了，但最后，她的眼慢慢泛红。

一抹泪划过，她轻轻拭去，摸着时钺的头，心痛与无奈交织，最后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

“那个不是家，是地狱，我们真正的家，在那里。”她指了指空旷的海面。

“你喜欢吗？”她摸着时钺的头，眼泪一滴一滴落下。

时钺有些茫然，海面上此刻风平浪静，清晨的阳光普照在面上，像是闪烁着金子一样的光辉。

他望着辽阔的尽头，觉得很好看，但突然又觉得，那里好远，像是能吞没自己一样，让他本能的生出恐惧。

“妈妈，你想去哪里？”

“妈妈带你回家呀……”她将时钺抱起来，带着他，慢慢朝海里走去。

妈妈对不起你，阿钺……

当海水漫过他的膝盖时，冰凉和恐惧瞬间让他尖叫出来：“妈妈我们快回去吧，这里没有路！”

她最后亲吻了他的额头，用尽了全部力气。

海水漫过头顶，窒息感席卷全身，他不停想往上，可只能摸到冰凉的海水。

黑色，白色，灯光……嘶

他感到浑身冰凉，伴随着耳鸣和头痛，背后沁出冷汗，不自主开始发抖。

好冷好冷。

“不怕啦，不怕。”艾梓走过去，轻轻抱住他。

她的声音温软，缓缓的，像是从天边而来，轻声的呢喃，又带着力量，像是把他往上托。

怀里的男生还在颤抖，艾梓拍了拍他的头。

她知道时钺并不是故意要伤害她，也知道他现在因为自责而害怕。

刚才在车站，时钺的敏感和失控一定和他的经历有关，或许，是关于他的母亲。

总之，她知道现在这个男生，比自己更需要治疗，更需要安抚。

“没事了。”她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温柔并不是懦弱的表现，其实恰恰相反，它隐藏着一种巨大的力量。

正当时钺觉得自己正在往深渊下坠落时，在窒息中，感到了一抹温热。

她的声音悠然好听，像是摇篮曲那般，把自己揽在怀中，轻轻拍打。

“阳阳。”他不可置信地缓缓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她灿若初阳的笑。

“嗯，我在。”她眨了眨眼，十足的耐心。

艾梓轻轻抚摸上他的脸，男生消瘦的脸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

他的眼红了，眼里全是水。

“阳阳。”他声音沙哑，带着隐忍般，又小心翼翼。

最后，他埋下头，将头轻轻抵在她的怀中，贪恋着其中的温度和芳馨。

“别，别放弃我。”

那一瞬，艾梓感觉自己的心又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他向来看着风光霁月，仿佛万千世界都被他睥睨，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深陷泥潭。

谁都不是铜墙铁壁，他用戾气武装自己，用无言反抗世界。

却在此时，用着近乎卑微的语气，让自己不要放弃他。

“我在呢，什么放弃不放弃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呀。”

她轻柔地拍打他的背，像是把自己的温暖和力量都传过去。

“阿钺，你值得被爱的。”最后的最后，她望着他泛红的眼眶，郑重开口。

没有人会被世界抛弃的。

你也一样啊，时钺，你那么善良，那么美好。

哪怕再黯淡，也总会有人带你拨开云雾，陪你浪迹天涯，带你寻找救赎。

……

这个周末，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当重新掐掉周一清晨的闹钟，感受到阳光从窗外投射到床上时，艾梓有种惊魂未定的错觉。

但好在，日暮黄昏总会过去，太阳依旧会升起，而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轨迹。

她和时钺一起并肩行走在上学的路上，旁边的男生神色如常。

那张脸，还是帅得惨绝人寰，让她时不时犯花痴。

“木辛辛早！”有人骑车从她身边路过，冲她挥手。

“早！”

“卧槽，时钺大佬！”那人看到了艾梓旁边的男生，一个摇晃，车头都失去了平衡。

“大佬早！”他骑着车飞快离去。

他的背影急促，像是火烧火燎一般，艾梓一不小心就望着笑出声。

清晨的空气很好，她的笑容明媚好看。

时钺摸了摸她的头：“阳阳，走吧。”

“走走走，我今天还得去收卷子呢！”

两人又加快了速度，往学校走去，他们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走在树荫斑驳的路上。

身边有不少和他们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或成群结队，或一人匆匆行走，但都是朝着一个方向。

他们要迎接崭新一天的学习生活。

今天一切未知，但，每天都充满期待。

……

语文课的时候，旅行青蛙时钺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这次消失，没有告诉自己。

艾梓从办公室回来以后，就看到他空空的桌面，以及他给两人接好的热水。

甚至连小饼干都给她准备好，牛奶也插好了。

他这是要去长征吗？

“时钺呢？”艾梓随意问了一句前面的吕斯佳。

她停下了画画的动作，指了指后排同样空着的周如彦的座位。

“估计被周如彦拐去干坏事了。”

“有可能。”艾梓点点头，然后安心坐下来。

上课铃响起，语文老师照常讲课，时钺还没回来。

此时此刻，在操场上，周如彦焦急地准备拉着时钺往回走。

“哥哥哥，上课了哥！”

时钺风平浪静地甩开了他的爪子，四平八稳来了一句：“不上了。”

“卧槽，大哥，你多日不逃课，我还以为你从良了呢。”

这下，周如彦也不焦急了，反而开始悠哉悠哉地拍着篮球，在篮筐下准备来个三步上篮。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时钺沉着声开口，听起来一本正经。

他的脸绷起来，像是真的陷入了疑惑和不解。

周如彦挑了挑眉，觉得不可思议，笑着说：“少见呀，大佬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关于，怎么上篮更帅更好看？那他可是专业的。

于是使出全力，准备在他面前秀一番，跨出两步，露出自信的笑容。

还没等他将球出手，就听到他好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什么是喜欢？”

？？？

周如彦的身形直接一僵，篮球以一个六亲不认的弧度飞了出去。

“你说啥？”

时钺面无表情将球接下，然后扔到一边，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又问了一遍。

“什么是喜欢？”

“或者，喜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