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春生[重生]
作者:化音 | 分类:现言 | 字数:16.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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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春醪(3)
平稳的呼吸声传来。顾停云见喻宵真的已经睡了过去, 便下床拿了身睡衣给他换上。后者乖得很,没吵闹没挣扎,任由摆布。
顾停云替喻宵掖上被子, 正准备躺下, 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嗫嚅, 好像还带着点哭腔。
喝醉了就哭这一点倒也十分可爱。
他凑近去听喻宵在说什么。含糊一串听不分明的嘀咕里面, 只听清楚一句“我现在过得很好”。
是梦到了某位故人, 在向对方交代近况么?
说起来,除了周钰之外,顾停云还真不知道喻宵有其他关系亲近的人。他从没提起过他的家人、朋友、同事, 好像这二十来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过来的。但没有谁是没有任何尘世牵绊的,在独自生活之前, 一定有过同行者, 只不过后来失去了。
失去了。因为什么?
正当他兀自琢磨的时候, 喻宵翻了个身面朝他,堪堪吐出来一个“爸”字。
顾停云心想, 这不行,这不道德。
他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喻宵是在叫梦境中的某个人,叫的大概是他从未提过的那位父亲。而这一刻,顾停云忽然想起喻宵先前隔着手机屏幕跟他说的那句“我没有家”。在他不知晓的时间、不知晓的地点,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顾停云躺下来, 搂住喻宵, 哄婴孩入睡般地轻拍着他的背, 柔声道:“乖。好好睡, 我在。”
一夜无话。
第二天黄昏,顾停云下班的时候看到喻宵正在厨房里忙活。他放下包过去搭了把手, 热腾腾的饭菜上桌之后,两人如往常般面对面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分享这一天的见闻。
聊完顾停云办公室鸡飞狗跳的日常琐事后,两人沉默了一阵,喻宵有些犹豫地开口:“停云,我下周要出趟远门。”
“去拍东西吗?”顾停云问。
“嗯。去J省。”喻宵说。
顾停云的筷子尖顿了顿,“那确实很远。最近梅雨季,山路不好走吧?”
“嗯。”
“可以问问拍什么吗?”
“山村饮水安全问题。”喻宵不假思索地答道。
顾停云眯了眯眼睛,问:“塌方事故报道?”
喻宵不说话了。
顾停云叹了口气,“你啊,撒谎的时候从来不看我。”
“对不起,停云。”喻宵抬起眼直视着顾停云,“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尽量不接危险性高的工作……”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让你担心。”
让这位先生说一两句掏心窝子的话真是比登天还难。顾停云无奈地笑笑,放下筷子,把他的手轻轻抓在手里,“我的确会担心。但是,你能坚持你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的理想,也是我重要的心愿。”
喻宵回握住他的手,说:“身为新闻工作者的理想对我来说确实重要。”
“嗯,我知道。”顾停云点头。
喻宵目光闪了闪,刚要低下头去,意识到自己的习惯性动作会让他显得不够坦诚,于是抬起头来,不闪不避地对上顾停云温柔带笑的视线,说:“但我还有一个同样……不,更重要的理想。”
顾停云歪了歪脑袋,问:“什么?”
喻宵微微扬了扬嘴角,一双好看的凤眼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跟顾先生白头偕老。”
顾停云站起身走到对面,从背后笑着搂住了喻宵的脖子,“你啊。”
“总之放宽心。”喻宵转身回抱住他,亲了亲他的鬓角,“况且,新闻理想的实现,不一定要以人身安全为代价。”
顾停云摇摇头,“但你我都清楚,凡事难两全。”
喻宵说:“那么,我会选择不负你。”
顾停云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打一记直球,愣住了,一时间没接上话。
“而且,停云,我的理想已经实现大半了。”喻宵抬手抚过顾停云清润的眉眼,温柔地说,“在跋涉过多雄拉山,听到神的声音的那一天。”
顾停云失笑,眼角微微泛红,“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会说甜言蜜语的人。”
“我不会说甜言蜜语。”喻宵说,“我只说实话。”
“那这就是最甜的实话了。”顾停云低头吻上他的唇,品尝一阵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嗯,果然非常甜。”
喻宵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吃饭。菜快凉了。”
顾停云听话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埋头扒饭,嘴角的笑意根本收不住。
饭后,顾停云按照惯例自觉承担起了洗碗的任务。喻宵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不住,一声不吭地跑到厨房里帮顾停云刷锅。
“你做饭我洗碗,怎么自己坏了规矩?”顾停云打趣道。
“想帮你。”喻宵说。
“‘帮’字应该去掉吧?”顾停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几分钟没见就想我了?”
“过几天就走了。”喻宵一边往锅底挤洗洁精,一边说,“舍不得你。”
“骨子里还是黏人的,跟生病的时候一样。”顾停云捏了一把他纤细却结实的腰肢,“黏着吧,我这棵歪脖子树乐意被你这只树懒黏着。”
“我不是树懒。”喻宵说。
顾停云冲他眨了眨眼睛,“我也不是歪脖子树啊。”
“这样的比喻你在阅卷的时候给多少分?”喻宵问。
“又不是中小学考试,没有这样的题。”顾停云说,“不过要分情况吧。要是在试卷上看到这样的句子,要么我会觉得很有趣给个感情分,要么给零分。”
“那位同学呢?”
“陈欢殷吗?你对他印象还挺深刻的。”
“他就是一个让人印象很深刻的人。”喻宵说。
顾停云耸耸肩,“他就是那个零分。”
喻宵的嘴角翘了起来,“你的工作真有意思。”
“那是你只看到了光鲜的一面。”顾停云叹道,“我还觉得你的工作比较有趣呢。”
“劳神费力,不养生。”喻宵说。
顾停云乐了,“还没到而立之年就开始考虑养生了?”
“养生是一辈子的事。”喻宵把刚刷干净的锅放在一边,擦了擦手,揽住顾停云的肩膀,“活得越久,陪你越久。”
顾停云很配合地把脑袋靠过去,乖顺得很,“哎呀,我要脸红了。”
他用余光瞥到喻宵的耳根子发红了起来,顿时笑得更欢,“怎么你自己先害羞了?我的天,我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纯情的小伙子。”
“那不纯情的呢?”
顾停云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纯情的小伙子呢,见过多少个?”喻宵问。
“不记得了。”顾停云说,“都是过客,名字跟脸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住你一个。”
喻宵的耳根子更红了。
“好了,不逗你了。”顾停云侧过脸亲了他一口,“说正经的。我有个事一直想问你,不过先说好,你要是不乐意提,我绝对不会再问。”
喻宵点头,“嗯,你问。”
顾停云沉吟一阵,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你没有家……是什么意思?”
喻宵果然愣了一下。
顾停云赶紧说:“不想提我就不问了,真的,不用勉强。”
喻宵摇摇头,目光在安静的水龙头上凝成一点,低声道:“我是孤儿。”
顾停云险些倒吸一口凉气。尽管考虑到了这种可能,但这个事实从喻宵本人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扎得顾停云心脏生疼。
他果真一路都是一个人独自走来的。背负着无数个晦暗的梦,穿越过无人陪伴的四季,孤寂又沉默地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看似单薄实则坚忍,看似寡淡实则深情。他目睹的世界或许从不美好,但他自始至终都那么美好。
顾停云不知道该不该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喻宵却主动开口了:“我十岁的时候,一个男人收养了我,把我带去了W市生活。”
“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城市。也是我的家乡。”顾停云说,“那后来呢?”
喻宵不自觉地攥起了流理台上的钢丝球,沉声说:“我高一的时候,他因为车祸去世了。”
顾停云见他脸色有些发白,立刻拥住他,轻轻抚摩他微颤的背脊,“很抱歉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记忆。亲爱的,你如果不愿意谈,我们就不谈,今后我也绝不会再问。”
“不是不肯告诉你。”喻宵说,“下次吧。等合适的时候,我慢慢跟你讲。”
“好。任何时候,只要你想说,我都洗耳恭听。”顾停云说,“碗都洗完了,我们回客厅聊吧?”
喻宵应了一声,拉着顾停云的手走回客厅,一齐在沙发上坐下来。
顾停云盘腿坐着,主动转移话题,“跟你讲讲我爸妈的事吧。”
“嗯,你说。”
“他们都是老实热心的人,因此被几个亲戚占了不少便宜。早年我们家跟我舅公家合伙办厂,他们那边负责记账,我爸妈被吞了不少钱。他们待人都少个心眼,吃了亏也只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喻宵静静地听顾停云讲关于家人的事,一颗心正在被一点点地填满。
“我爸不是做生意的料,现在在镇政府当个小干部也还好,日子过得挺舒服。但我中学起就下决心要让我爸妈过上更加好、比那时候要好非常多的生活,让他们能够得到他们这样的人应该得到的。”
他转头,对喻宵笑笑,“所以,如果我日子过得舒服了,我就一定得让他们也舒舒服服的。”
“嗯,我明白。”喻宵说,“我们一起。”
顾停云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这个人,感觉到他的呼吸离自己这样近。他的音容笑貌都这么真实,让他确信此时此刻两个人的相伴绝不是幻梦。
“既然决定跟你共度余生,那我必须对你坦诚。”他接着说,“我每个月都会把我工资的一部分打给他们,而且会经常回去陪他们。这些会给你造成困扰吗?”
喻宵明白,顾停云会这样问,是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看了。他心头一热,立刻答道:“按你希望的来。我有休假就陪你回去。”
“那么,我的家人,从今以后也都是你的家人。”顾停云伸手搂他在怀里,温柔地笑起来,“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是你愿意……收下一个家吗?你愿意,以我的伴侣的身份,成为我们的家人吗?”
喻宵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目光滚烫起来。
顾停云正想凑上去吻上那双唇,忽然听到他说:“我永远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