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春生[重生]
作者:化音 | 分类:现言 | 字数:16.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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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感冒(1)
“我碰到你室友了。”
“在哪里?”
“他老家, 我带人去取景来着。地方也不小,偏偏就是碰上了。你说巧不巧?”
“他……”
“你是想问他在家忙什么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相亲呢。”
“相亲?”
“是啊, 姑娘还挺好看的, 可惜没成。”
“为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兴许是互相没看对眼, 兴许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
“喂?阿闷?”
“挂了, 回见。”
第二天夜里, 顾停云收到了喻宵发来的微信。
“睡了吗?”
他回家以后还没跟喻宵联系过,没想到是喻宵先来找他。
他很快回过去,“没呢。有事啊?”
“没有。”
“睡不着?”
“图还没修完。”
顾停云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起来, “那怎么有时间找我?”
“没事。”
顾停云抱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还是没猜出来喻宵究竟想说什么。
过了几分钟, 喻宵又发了一条过来, “寒假结束才回来吗?”
“学校里还有些事情要做, 这个月月底就回去。”
“嗯。”
“你不回家过年吗?”
喻宵从来不回家过年,但顾停云一直没有问过为什么。
他料想喻宵不会告诉他原因, 正在思考怎样才能不那么快把天聊死,聊天窗口里冷不防跳出来一句:
“我没有家。”
顾停云愣住了。
他擦了擦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方悬了许久,还是没有敲下第一个字。
你跟家人闹矛盾了吗?还是家人都……
他喉咙发紧,盯着喻宵一片漆黑的头像, 又想起少年那双哭红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 在经年之后, 仿佛终于掀开秘密的一角。
但他不敢问下去。
喻宵主动转移了话题, “周钰说他碰到你了。”
顾停云赶紧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太巧了, 他还帮了我一把。”
“帮你?”
“我妈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他跟袁千秋两个人帮我搅黄了。”
过了几分钟,喻宵才回复过来,“你不愿意相亲吗?”
“说来话长,总之以后我妈应该再也不会让我去相亲了。”
“嗯。”
“怎么了?”
“没事。”
“总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没有。”
顾停云无奈,“你啊。”
又过了一会儿,喻宵发过来一句:“停云。”
顾停云不禁坐直了,“嗯?”
“你最近怎么了?”
“‘最近’是怎么个‘最近’法?”
“从十一月开始。”
那的确是不一样。十一月的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我了。
顾停云有些紧张地想,终究还是被喻宵看出来不对劲了。
“怎么了?我哪里不对么?”
“说不出来,就是跟以前不太一样。”
顾停云想了想,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以前热情了?”
“有点。”
顾停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是因为我觉得我以前对你不够好,一直都是你照顾我比较多。现在我良心发现了,想好好报答你这个中国好室友。”
“停云。”
喻宵一叫顾停云的名字他就紧张,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他说:“在呢。”
“别说这样的话。”
顾停云回复道:“跟你走太近,给你压力了?”
“没什么压力不压力的,我只是不太习惯。”
“那我还跟以前一样对你?”
那边没回复。
顾停云继续敲着键盘,“阿宵,我跟你交个底。我这人不太会说话,关心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讲,但我不是不关心你。”
“你这样的叫不会说话,那我这样的叫什么?”
顾停云看到喻宵开玩笑,神经立即放松了下来。
“你这叫不爱说话。你要是想说,肯定说得比我好。”
“不一定。”
顾停云安抚道:“总之,我还是平时的我,没出什么问题,你别多想。我只是突然明白过来,人生那么短,意外那么多,能对身边的人好一些就好一些,让遗憾少一点。”
“嗯。”喻宵回复道。
顾停云用一碗鸡汤在第十三分钟把天聊死了。
吹暖气,看电影,看书,吃饭,睡觉,顾停云的寒假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人一旦把日子过得太舒缓,对时间就会变得钝感。
一月底,顾停云坐上了回N市的火车。这段日子他跟喻宵联系不多,对于对方最近都在做些什么一无所知,时间静止的家乡与斗转星移的大都市遥遥相隔。
当天下午,顾停云进了家门,看到喻宵出门穿的鞋都好好地摆在鞋架上。今天是周三,按道理这时候喻宵应该在上班才对。
难不成生病了,没出门?
顾停云换好鞋,走进客厅,看到喻宵的房门关着。他走过去敲了敲。
无人应答。
他拧开门把手,头探进去往里面看。只见喻宵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面,只露出一个额头,歪歪扭扭地倒在床上。
“阿宵?”
喻宵闻声,把被子拉下一点,露出一双眼睛,迷迷糊糊地往门口看,似乎没认出来顾停云。
他打了个喷嚏,没回话,翻个身继续睡。
顾停云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俯下身来拍了拍喻宵,“病了?”
喻宵难受地闷哼了一声,看到顾停云近在咫尺的脸时轻轻唤了一声,“……停云?”
“吃药了吗?”顾停云问。
喻宵喃喃道:“没有药。”
“等着。”
顾停云去自己房间找出一盒感冒药,又倒了杯热水端到喻宵床边,拍了拍他,“吃了药再睡。”
喻宵下意识地掸开了顾停云搭在他肩上的手,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顾停云:“……”
他没想到喻宵生起病来这么难伺候。
“起来吃药。”他无奈道。
喻宵把头蒙在被子里,呜噜呜噜吐出三个字,“不想动。”
哪来的少爷脾气?
顾停云被他气笑了,“少爷,赏个脸,把药吃了。”
“别吵。”喻宵说。
顾停云迫切地想知道,喻宵要是想起来自己睡迷糊的时候说了什么,会作何反应。
“听话。”他哄小孩子似的说道。
喻宵又嘀咕了一声什么,才不情不愿地翻过身来,接过顾停云手里的水杯,慢吞吞地把药吃了下去,又缩回了被窝里。
他两颊漾着两簇病态的酡红,嘴唇苍白干燥,墨黑的眼睛里浮着朦胧的水汽,被汗水打湿的刘海软塌塌地趴在额头上,显得很虚弱。他张了张嘴,说:“热。”
顾停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这样不行,我带你去医院。”
喻宵估计晕得厉害,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顾停云给他把大衣和鞋子穿上,拎起他的两条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叮嘱道:“抱紧我。”
没想到喻宵不肯配合,把手臂收了回去。
顾停云差点以为自己是在跟班里那帮熊孩子交锋。软的不吃,只好来硬的,他威胁道:“再说最后一次,听话,抱紧我。”
喻宵没理他。
“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顾停云一手托住喻宵的腰,一手托住他的腿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抱着比看着还要瘦。
喻宵烧得神志不清,本能地抬手勾住了顾停云的脖子,往他怀里钻,发梢蹭在顾停云脸颊上,有点痒。
顾停云觉得很危险,因为他一瞬间有低下头去亲吻怀里人的冲动。
这份冲动还没来得及转化成实际行动,他就把喻宵塞进了出租车后座。
喻宵在注射室里打点滴,身上盖着顾停云的大衣,大衣主人在一旁翻看着一本杂志。偌大的注射室里只有寥寥几人,安静得很。
不知不觉间,一瓶药水已经挂完一半。喻宵睁开眼睛,看到顾停云正坐在他的身边,低着头,很专注地看着什么,侧脸温柔得很。
他想,如果顾停云是水,那么他身边的人就是海绵。他无孔不入,一点一点把水分子一样的体贴与温柔悉数注进海绵里面。于是,每一块海绵都紧紧拥住水,变得依赖,变得沉甸甸。
困意再次袭来。喻宵掖了掖外套,重新闭上眼睛,把周身的世界跟自己的意识隔离开来。
他梦到一场大雪。天地间皑皑一片,寂静无声。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每一步都踩在前面的人留下的脚印里面。那些脚印比他的大好几个型号,主人在前方三步并作两步走着,把他甩得越来越远。
他着急了,开始小跑,但还是追不上前面的人。那人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等他的意思,回头看到他跟得越来越紧,反而加快了脚步。
他只好狂奔起来。
好不容易快追上那人的时候,他一个趔趄,在冰冷的雪地里摔了个跟头,哭了起来。
前面的人似乎心软了,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他期待地睁大了盛满泪水的眼睛,却听到那人跟他说:“别跟了,我不能带你回家。”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那模糊的面目像很多个曾经牵过他的手又放开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停留,带他回家。
下一刻,他又回到了那个老旧的院子里面。黄昏落在大树萧条的枝桠上,他一个人在院墙边的老松下坐着,抬头看鸟雀还巢,夕阳落下。屋子里孩子们的哭声时不时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用枯枝在土地上画着一个又一个歪歪扭扭的圈,看过无数次寂寞的月升日落,永远等不到他在等的人。
他把头埋到自己的臂弯里,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接着他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片刻后,脚步声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睁开眼睛看,是一颗奶糖。
陌生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来。
“小朋友,我的糖掉了,你可不可以还给我?”
那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样貌平凡,穿着件破旧的皮外套,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干净,但是眼睛很亮,笑起来很温柔。
他捡起脚边的糖,递到男人手中。
“谢谢。”男人笑眯眯地说道,“为了奖励你,这些都是你的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奶糖,塞到了小男孩脏得能搓下泥条的小手里。
喻宵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说愿意带他回家的人。
“你真的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吗?”他怯怯地问。
“真的。”
“你也会像我的……”他不知道怎么说“父母”两个字,“那两个人一样,不要我吗?”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男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他欣喜地扑进了男人宽厚温暖的怀里,轻声叫他:“爸爸。”
这个梦他已经做过太多次。他很清楚,这不是梦的结局。
黑夜与白昼交替,他听到呵斥声、哭声、酒瓶子破碎的声音。
黑白两色的梦境裂成令人眼花缭乱的碎片,旋转、纷飞,再重新拼凑到一起。
他站在荒草丛生的陵园里,对面是一座低矮的坟茔。
里面的人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给他奶糖,再也不会笑着拥抱他。
大雪重又纷纷落下。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个人正站在他的面前对他笑。
“醒了?”顾停云向他伸出手,“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