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酷暑。

夏悦忙完张导那里的戏份，我便开始给她接各种通告。我其实希望能在张导那里捞个好角色，不需要很重要, 出镜多, 台词多就好, 毕竟夏悦是张导带出道的。只是, 要是总只是给她些有的没的角色, 我想，我还是要考虑一下要不要换导演。这人呐，的确是需要现实点的。

十三号那天, 张导手头上的那部戏拍了四个多月终于拍完了，准备着在市电视台的娱乐节目上宣传一下, 几个主演包括导演都被邀请到场。夏悦不是主演, 但是张导说要带上, 便也去了。我说：“张导，夏悦在戏里只是个串场子的, 出节目好像不太合适吧？”

他瞟了我一眼，带了些不满：“我要是不做点什么，你下部戏是不是不让夏悦跟我了？”我顿时心虚得无言以对。

慕烨毫无疑问是咱宣传节目上的主持之一，另一个女主持则号称是他们台的台柱，长得比咱戏里的女主角还要养眼三分。夏悦只是在剧里串了个场子而已, 也被导演带到节目上来, 可见导演的看重。

有眼利的记者发现她, 便将这问题提到了节目上来, 张导也不含糊, 也明确地给了我和夏悦一个答复，他说, 夏悦是他下部戏的女主之一，是要跟姚遥唱对手戏的，先带出来跟观众见个面。

如此一来，什么都合乎情理了，连接下来的各种绯闻都顺理成章起来。

节目才录制完，夏悦被张导潜规则的新闻就已经先出来了。

晚上八点，学校旁的小酒吧夜色里。清醒的夏悦故作微醺，摇晃着半杯啤酒，长睫半垂：“我们几个许久没一起聚过了。宇子，你说是吧？”或者这个暑假大家确实都太忙了，以至于我们都没时间来思考关于友谊这个问题。

李明宇啜了一口酒，敷衍道：“最近大家都很忙，哪有时间像以前一样想怎样就怎样。”

“我很忙”三个字，躲过了多少不想见的人，多少不想面对的事情……

夏悦点了杯威士忌，仰头猛灌了一口。李明宇直接来了瓶白酒，就着瓶子喝，夏悦一把抢过，怒瞪着眼睛，忽然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声音不大，可是酒吧就突然间的安静下来，看傻了来玩的同学。

“那不是夏悦吗……那个演员？……听说跟什么导演有什么……”

夏悦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身份公众不公众，她向来怎么高兴怎么活，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随手扔了那瓶白酒，高傲地转身便走。

记忆里，无论面对什么人什么事，她都不曾卑微，即便是李明宇，也不能叫她卑微。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故意瞪大的眼睛里，凝着泪珠子，强忍着不肯掉下。我想也不想，放下酒杯就要追她出去，手臂一紧，一直没出声的慕烨将我拉了回来：“朗朗！”

我不明所以，当看到李明宇追出去我才醒悟自己担心太过了。好不容易四个人约得齐全，却连一杯酒的时间都坐不够。

我想，这便是我曾经最羡慕的爱情吗？缘何走到今日这样尴尬的地步？慕烨将我拉回座位上坐好，浅浅抿了口酒淡淡道：“那里没你的事情，不要总妨碍别人家。”

“哦？”妨碍？我妨碍别人家了？我还总妨碍被人家？

“难道不是？”慕烨笑了笑，“夏悦一有什么事，你总是第一个跑去安慰，你什么都做了，宇子做什么去？这样你还不算妨碍别人？”

“那我罪大恶极了？”

他摇晃着琉璃杯，半杯啤酒荡到边沿又回到杯里，隔了会儿，他嘴边漾了点点无奈的笑意：“是啊，你罪大恶极。”

我看着他琉璃杯里呼之欲出的啤酒，冷不丁地想要证实点什么东西：“慕烨，其实你也是喜欢夏悦的吧？”琉璃杯里很不淡定地摇出了星星啤酒，直洒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点点滴落吧台。

“我喜欢她？”他不可思议地反问我。

“难道你这几年一直偷偷喜欢着的人不是她？他们两分手了，近水楼台的人不就是你了吗？”我忽然之间心里就泛疙瘩了。

“就是说你一直以为我喜欢的人是她？”慕烨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难道不是？”

他沉默地看着我，良久苦涩地笑开，摇摇头道：“难道我这么多年来都只是一厢情愿吗？”

我忽然就觉得有些可笑：“你明知人家喜欢的是李明宇，你难道不是一厢情愿吗？就算夏悦跟李明宇分手了，你们两也不可能一起，除非你不想……”

他五指一抓，将我叨叨的嘴巴捏住，场面本来一度很滑稽的，可他一脸不耐地求道：“我求你别说了行吗？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些年来一直觉得我喜欢的人是她？”

我傻了傻，他眼睛红红地看着我，眼中情意太过沉重，沉重又无可奈何。我心中一慌，有人手机快门摁得咔擦响。他忙付了帐，一把拖过我离开“夜色”。

手心传来他的温度，脚步不听使唤跟着他跑，我猛然甩开他的手，两人已到了校门口。他停下隔着几步带着疲累的眼神望着我，我没来由觉得空气稀薄，张开嘴巴狠命地喘息了几下，竟是无言相对。

他捂着眼睛背过身不再看我，我怔怔地说：“对不起。”

他背着我深深地调整呼吸，声线沙哑道：“别，你没对不起我。只是……”

他家的司机来了，车子缓缓地停在他身边道：“少爷，回去吗？”

他再望我一眼，霓虹潋滟了沉黑的眸子：“倘若一开始就知道我只是一厢情愿，我一定不会傻傻地等你三年，那么长。”

他说罢上了车，我呆在原地望着他的车子消失在霓虹深处，鼻子莫名地有些酸胀。

犹记得三年前萧漠走之前，随口说了句：“女人，你已经结了婚了，上了大学可别给我添麻烦。”他随口说，我却牢牢地记在心上，直到他回来，我还记得我是个已经结了婚的女人，不能像别的女生那样，想爱谁爱谁。这算是……对我对萧漠，对别人最起码的尊重吧……

站在校门口车来人往的马路边，车辆碾过被霓虹拉得老长的身影，一阵孤寂感涌上心头，忽然间的很想萧漠。拿出手机想要给他打个电话，电话接通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头他久久等不到我说话，未免有点不高兴：“怎么不说话？要回来了吗？你在哪里？”

我沉默了片刻道：“嗯，我在学校门口，你来接我一下。”

“嗯。”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漠的车子缓缓地停在跟前，缓缓摇下车窗抬头道：“上车。”我犹不在状态，低头看着他却又不像他。萧漠见状，好看的眉头一皱，我方回过神来，愣愣地傻笑了两下上车，胡说道：“这么快就来了？”

他不悦地看了我一眼，开车便走：“今天玩得很高兴？”

我踟蹰了下：“嗯，蛮好的。大家很久没聚得这么齐全了，坐在一起说了说话。”

车窗外飞快闪过的霓虹，如夜色里缭乱的灯光打进车厢。想起慕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再想想萧漠，在我为他偷偷守候的时候，却不知身边原来也有那么一个人这样为我。

到底是我太迟钝还是我眼里真的只有萧漠？倘若这些话在萧漠回来之前跟我说，我是否还会像今晚这般坚定？忽然之间，心里有些不确定了。曾经也不是不曾心动过的，我是真的喜欢萧漠，还是只是习惯有他而已？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我说：“萧漠，你是怎么想到要回国内发展的呢？”

隔了一会，他道：“你想去国外吗？”

“……不是，只是觉得你更加适合国外的生活，而且你公司本来就在美国，忽然回国，有点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是突然回国的？”

“嗯，猜的。”我侧头望着窗外，默默无言。今晚有别于往日，因为慕烨。

回到水墨园，牵着他的手从停车场慢悠悠地出来，我潜意识盯着他的手细细感受着，区别于慕烨，我想，我是爱萧漠的，不然，我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等他三年。

“萧漠。”

“嗯？”

“我……”我爱你三个字尚未出口便先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结婚这么久，便是在最情浓的时候也没说过什么情话，就是承诺，彼此之间也给得极少。或许是因为太少，所有每一句让人心动的话都显得弥足珍贵。

“怎么啦？”

我笑了笑：“没，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这话似乎愉悦了他，见他嘴角微微翘着，仿佛心情很好，就连声音也跟着柔了几分，带着三分蛊惑道：“我明天要去趟美国，可能要个把月才能回来，你要怎么办？”

我想了想：“我搬回去跟妈咪住吧。”

他微翘的嘴角抿了抿沉默了会儿，复又温柔地翘起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