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个礼拜, 投出的求职信都没有回音，我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期间老妈打来几次电话企图游说我进行第二次相亲, 被我耐心的拒绝。

日子仿佛回到了刚毕业的那段时间, 因为找不到工作而心情焦躁烦闷, 坐立不安。

维维这天下班归来, 突然扔给我一件新衣：“明天就穿这件衣服。”

我从一大堆报纸里抬起头来, 茫然迷惑。

“可以问原因吗？”我小心地留意着她的表情。

她踢掉高跟鞋，舒服地躺进沙发里，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茶。”

我不敢怠慢, 立刻把十五分钟前便泡好的参茶双手奉上。

她非常满意，给我一个赞赏的笑容。

我看见她笑, 不禁也陪着笑。

大小姐：“工作了一天, 腰酸背痛。”

奴婢：“是这里吗？请问揉捏的力度要不要稍微加重？”

维维被我按摩得异常舒服, 半眯着眼睛，满脸享受。

就在我以为她惬意得快要睡着的时候, 她突然睁开双眼，看了看自己带回来的那件新衣，缓缓开口：“明天是我爸妈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家里举办舞会，你也要来。”

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不对。

“为什么我也要去？”即便是我们热恋得最投入之时, 她也没动过带我回去见家长的念头, 现在突然有此举动, 必有因由。

她回头看我一眼, 淡淡开口：“别停。”

我赶紧继续卖力为她按摩。

“我想要你更深入地了解林维维。”她说得认真，我听得迷惘。

她在茶几上随手拿起一份报纸, 招聘启事那版，被我画满圈圈圆圆。她翻到另一版，做出浏览的样子，却开口说道：“别把我那晚说过的话当成玩笑。”

那天晚上，听到她说出那句话时，我就没想过是开玩笑。只不过以为那是一场梦，喝了酒，半醉半醒，总是容易做梦。

但此时此刻，我们都没有喝酒，而窗外，天色未晚。

“维维……”一时间，我手足无措。

她端起杯子啜了口参茶，慢悠悠地继续道：“我允许你走进我的生活，把我看个彻底，我就不信，我林维维对你毫无吸引力！”

一时间百感交集，是喜是忧，无法分辨。

怎么可能不心动，我早已春心荡漾。

但理智一息尚存，提醒着我，一旦再次沦陷，将万劫不复。

“明天有个面试……我出席不了你的家宴。”我吞吞吐吐地婉拒，“我衷心希望伯父伯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这样好言好语地邀请你，你居然敢不领情？”

我委屈。

从头到尾，她都态度强硬，请问哪来的好言好语……？

“我决定了的事情谁都不能更改，你洗洗睡吧，养精蓄锐，留个好印象给我爸妈。”她站了起来，踢着拖鞋走去浴室，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更正，“在我洗澡的时候你给我把饭做好。”

奴婢：“……”

昨晚没有风，空气中流动着一股躁热，我辗转反侧至深夜才入眠。一觉醒来，只觉得脸上阵阵疼痛，维维衣冠楚楚地坐在身边，手上拿着半排夹子。

“早。”她神清气爽地和我打招呼。

“……早”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居然碰到了冷硬的异物。

痛！

“夹子？！”我跳了起来，失声惊呼。

“换衣服。”维维似乎没打算解释，只是把昨天已经见过一面的新衣扔到我面前。

我无暇理会衣服，冲到镜子前查看自己被摧残的脸。

横七竖八的红印，深深浅浅，全是被夹子夹出来的痕迹。

“我这个样子，如何见人？”唤醒人的方法有各式各样，没必要挑选杀伤力如此巨大的一种。

维维好心情地笑笑，摊了摊手：“你这个样子应该去不了面试了，快快换衣服跟我回家。”

我瞬间瞪大了双眼：“你是故意的？”

她指着墙上挂钟，以不容违逆的口吻命令：“你有五分钟的时间换衣服。”

一股莫可名状的悲愤顿时涌上心头，我拦下正要离开房间的维维，字字沉重地发问：“你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我？”

她皱皱眉头，似有不解。

“我说过我不去。”我加大音量强调。

维维极少吐露片字只语情话，那晚所说，是她最炽热的爱情宣言，我感动万分，却是怕了。不敢轻易接受此番深情厚谊，不敢轻易付出心中爱恋，爱情不是游戏，随时枪林弹雨，我何必再次冒险？

她眯起双眸，怒气在眉宇间慢慢聚拢。

“我说了要你去。”

“我不去！”

“你敢！”

“那是你爸妈的结婚纪念日，与我何关！”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无论如何，不该如此决绝。

她愣了一下，随即冷笑着点头。

“行，你行。”

“不是的，维维……”

我慌忙上前一步，要抓住她解释清楚，但她愤然地甩开我的手，拂袖而去。

“维维，听我解释……”

我追到门口，才发现自己依旧穿着睡衣，只一迟疑，维维便已经快步走下楼梯。

顾不上太多，我狂追出去。

一口气冲到路口，只来得及瞥见维维坐在计程车上迅速消失的身影，望尘莫及。

我跑到路中间张开双臂，拦截迎面驶来的车子。

刺耳的刹车声惊起电线杆上的一片鸟雀，戴着墨镜的司机把头伸出车窗，破口大骂。

“你他妈找死也别连累我！”

我迅速地钻进副驾驶座，抓着司机的手臂激动地指着前方叫喊：“开车！快！”

司机大哥顿时露出一副听到外星语言的模样，隔着乌黑的镜片瞪我。

“动啊！动起来！Go——！”这位大哥是不是听不懂中文？

“厉狸，”我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他咬牙切齿地叫出来，“你给我看清楚了再拦车！我这是私家车不是计程车！”

司机一摘墨镜，那张脸异常地似曾相识。

“班长……？”我吃了一惊。

“不许这样叫我！”他恼怒得几乎要喷火。

“班长，我们的恩怨容后再说，但那辆车一定要追！”我双手合十，对他拜了又拜。

他眸中的火光越烧越旺。

维维悲痛的神情重又浮现眼前，心脏顿时痛得纠结。

时间紧迫，我只好自己动手：“是踩这里吗？要按那个吗……”

“给我住手！别乱来！”班长大人跳了起来，活像一只受惊的豹子。

“那你来开啊。”我乖乖地坐好，无辜地看着他。

“……”

最后，班长大人终于妥协，铁青着一张脸开车上路。

为了缓解车上不知名的压抑气氛，我提议他放段抒情的音乐，结果被他用凶恶的眼神拒绝。

兜兜转转了几条路，依旧见不到维维乘坐的那辆计程车，他开始失去耐心。

“你想兜风就去坐巴士，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正焦急地东张西望寻找着，他却一下子把车停了下来。

“我不想陪你玩官兵抓小偷的游戏，请你下车。”

我诚恳地看着他：“班长，请最后帮我一个小忙。”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那我不下车。”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抛开所有矜持，厚颜无耻。

他气结，喉结动了一下，仿佛硬咽下了一些什么，表情看起来像受了严重内伤。

“什么小忙？”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我估计自己已经横尸街头。

“把我送去一个地方。”我报了一串地址。

他盯着方向盘，似乎在作天人交战。

“班长……”我小心翼翼地问，“难道你不知道要怎么走？”

“我知道。”

他一踩油门，车子狂飚而去。

大学期间，我去过一次维维的家，没有进去，只是送她到门口，然后依依惜别。

就那一次，我记下了她的住址。

那是简直就是一座华丽的城堡，穷尽我毕生的努力或许也只是能够买下其中的几块砖头。

今天，城堡对开的路上停泊了长长两排名贵的私家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在开车展。

我一直以为舞会应该在晚上举行，忘记了宫廷的盛筵可以摆设三日三夜，何需管它白天昼夜。

“谢谢。”目的地已到，我不再打扰，赶忙开门下车，却发现车门装的是中控锁，我无论如何也开不了。

“班长？”我知道必定是他有话要说。

“坐霸王车吗？”他斜睨我一眼，语气不善。

“多少钱？”我一摸口袋，才发现出门太急，根本没带钱包。

“你带了多少钱？”他挑挑眉毛，把墨镜重新戴上。

“你等一下。”我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他狐惑地看着我。

“喂？阳遥，你快来救我，我被人勒索！”

班长顿时脸色大变，一把夺过我的手机。我扯开嗓门喊了一遍地址，班长慌忙摁断了通话。

“你……”他愤恨地瞪我。

“阳遥的妈妈前年死了。”我对他平静地笑笑。

他有点愕然，生气的表情稍微舒缓。

“她爸爸有一段时间伤心过度，没有精力打理公司，公司后来就垮了。”我看不到他墨镜后面的眼睛，只是径自缓慢地叙述，“阳遥现在在一家小公司里工作，她爸爸身体不好，生活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早就已经不再是千金小姐。”

班长静静地听着，最后摘下墨镜，眸子里泛起复杂的情愫。

“你在我妈那里听到了什么对吧？”他脸上的表情同样复杂。

我很谨慎地点点头：“你发誓不娶富家小姐。”

“你以为这和阳遥有关？”他古怪地盯着我看。

“不是吗？”难道我高估了他的纯情。

“当然不是。”他嗤笑一声，“初中的时候能有多大，就算拼了命去喜欢一个人，也只是因为那是第一次动情。”

他把手机扔还给我。

“那时候的感情，远没有你想象中的深刻。”他开了中控锁，放我出去。

“阳遥现在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我不想见到拒绝过我的人。”他见我还愣在那里，干脆伸手将我推出车门。

我回过头，突然抓着车窗冲里面叫道：“班长，阳遥没有拒绝你……她不知道，那时候……那块巧克力……”

“你没有给她，对吧。”班长瞪我一眼，“你这个没有信用的小人。”

孔子早几百年前就已经将女子与小人等同起来，是班长圣贤书念得少，不能怪人。

“算了，反正已经过去。”他发动引擎，准备离开，“也许当初得到了，就不会在心里惦记那么久。”

有些情感，虽然纯真美好，但过去了就过去了，抓不住，也就算了。

人生不能够太计较，因为一眨眼就会过去。

红颜易老，情爱会逝，年月把拥有变作失去。

他离去前转头看我一眼：“你的脸，好丑，居然也敢上街。”

车子扬起了漫天尘土，我闪到一旁，用力地咳嗽。

没有小镜子，我唯有跑到某小轿车旁借用后视镜，脸上的红痕已经淡去不少，再过片刻便会恢复光滑。

不知道受过伤的心是否也能恢复如初？

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