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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9.1万

59.故友重逢

书名: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字数:3932 更新时间:2024-10-11 13:41:04

邵楚齐站在“宇宙”宾馆大堂中央, 远远就见沈愫朝自动玻璃门走来。未及确定对方是否注意到了他,就忍不住朝门的方向挥了挥手。

沈愫穿过玻璃门进入大堂。这会儿她也看到了邵楚齐,兴奋地快步迎了过去。

“时间过得真快。”邵楚齐打量着面前的沈愫:她上身穿着件白色中袖的T恤, 下面是薄牛仔裤, 头发用黑底白色小圆点印花的布面发圈简单地扎起, 一副初夏的打扮。“你这样一穿倒显得比以前年轻了。”他抱着手笑道。

沈愫道:“呵呵, 可能是学生气重了。重返校园后, 穿着方面是比过去上班舒服自在些。嗯……我自己觉得还不错。”

邵楚齐本提议去宾馆附设的咖啡座,沈愫摇头道:“那个多没意思。现在外面天气晴好,又暖和, 去‘威登汉’走走,不是更有趣吗?啊, 你还记得‘威登汉’不?”

邵楚齐道:“当然。上次去的时候还赶上初雪了, 怎么会忘记?”

“威登汉”也充盈着浓郁的夏天的味道:草坪碧绿、蒲公英金黄, 羽毛花灰的鸽子悠闲地在广场漫步,乳白为主的建筑群映衬着蓝莹莹带点微紫的天空, 被暮色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难以定义的颜色。天气转暖,整个“威登汉”的游人比去年他们来的时候要多了好几倍。

邵楚齐问了她在莫斯科的生活情况,沈愫说:“挺好的,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除了物价有点高、治安上有些不尽如人意……其实也没什么。”她耸耸肩,低下头微笑着继续向前走。

邵楚齐忙问:“那你没遇到什么事吧?”

“我运气还不坏, 所以今天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么?”沈愫自我调侃道。

邵楚齐见她还有心情说笑, 心觉安慰。至少, 她的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垮塌。刚要跟着笑, 一想到那日在后台见到于皓尘时的情形, 笑容未待漾起便冻结在唇边了。

“对了,你太太生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沈愫和思南在最近的网上聊天时, 得知冰焰生了个女儿。这会儿她突然记起邵楚齐的妻子也差不多过了预产期。

邵楚齐露出初为人父的喜悦,暂且搁下了在“鹿岛”与于皓尘对话时的场景。“呵,是个男孩儿。”

“恭喜你喜得贵子。”

“做了父亲,的确有很大的满足感,可也多了份责任。”

附近草坪上有一个小女孩儿在蹒跚学步。她的手上捏着一朵蒲公英,笑起来就像个洋娃娃一般可爱,还时不时兴奋地挥舞两下小手。沈愫盯着小女孩儿看了半天,而后轻声说:“所谓责任,可不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有压力的幸福感?不是那种飘飘然轻薄的快乐,而是沉甸甸的,有分量的。”

“你说得真好。”邵楚齐赞许道,“听你这么说,我就对目前的生活更满足了。”

沈愫呵呵笑了两声:“难道不该如此吗?”

“很应该。”邵楚齐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的确算是个幸运的人。”

两人散着步行至喷水池边,不约而同地默然将目光聚焦在了喷水池——此时在它的中央和底座正不断喷出细密壮观的水柱;西沉的落日余晖洒在喷泉内镀金的少女雕像上;迷蒙的水雾中,那15位“少女”增添了几分飘然欲仙的空灵感。

邵楚齐想起当时在喷水池边感慨没有赶上喷泉喷水的情形,故地重游,心里又有另一番遗憾。所谓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吧——他想。上一回在威登汉,没能看到喷水池出水的华丽一刻,却意外地迎来了莫斯科的初雪。如同与沈愫这场恬淡而深长的生命交集,纵有遗憾,也已足够他一辈子去回味、珍藏了。

他没有遗忘于皓尘的嘱托,只是看着身旁沈愫的侧脸迟迟张不了口。喷水池里富有规律的、不间断的沙沙出水声,加重了他的心烦意乱。倒是沈愫先发觉他神思不定,关切地问他:“你怎么了?我以为你看到今天喷水池喷水会很开心呢,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邵楚齐情知关于于皓尘的话题不可避免,干脆说:“沈愫,我来莫斯科前,去见过于皓尘。”

沈愫的背后是一抹晚霞;她的脸因逆光而有些令人看不清晰她的表情。“他好吗?”她问。

邵楚齐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他从随身放护照的小包里掏出于皓尘交给他的手帕包,什么也不说地递向沈愫。

“他让你给我的?”

“是的……打开的时候,小心些,里面有东西。”邵楚齐的手掌在手帕底部轻托了一把,以方便沈愫解开所打的结。沈愫带着不安把两个死结打开,赫然发觉里面是于皓尘的“银翼”耳钉。

她原本微低着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邵楚齐这时注意到,她耳上竟有一枚和手帕里包裹着的一模一样的耳钉!

“他就没有说什么吗?”

邵楚齐一见沈愫的耳钉,心下已有几分了然。于皓尘的现状,他实在更加不忍多提;只是他要求转达的话,还是必须得告诉她:“他说,他祝福你。还有、他说你可以继续飞。沈愫……”他惊痛地唤她。眼见她轻阖上眼皮,一瞬间内,泪水从睫毛缝里往下流淌,这一幕,心碎已极。他一手抓紧包着耳钉的手帕,一手忘情地将她拉近了一把,让她的脸可以依靠在自己的肩头。沈愫没有拒绝,伏在他耳边小声地啜泣不止。

沈愫缓缓睁开双眼,离开他的肩头。她拔下自己的那枚“银翼”耳钉,并示意邵楚齐把手帕再次摊开。她把她的耳钉和于皓尘的摆在一起,仍旧将手帕打了两个死结。邵楚齐正待问她这是要做什么,沈愫已取过包着一对耳钉的手帕,奋力扔进喷水池。

“你这是……”邵楚齐讶异地呼道。

“人,不是有了翅膀就能飞的。——你就这么告诉他。”沈愫惨淡地一笑:她的心早在那双“银翼”落入喷水池前就已失去了可以带她飞向云霄的翅膀。还要这虚妄的摆设,有何用?

“回去吧?”她倏然转身,朝邵楚齐虚弱地一笑。

回酒店后,邵楚齐强硬地挽留她吃过晚饭再回学校,这一点上他很坚持。他知道沈愫若是这么走了,她今晚没准就没有心情吃饭、饿着肚子到明天了。就算再怎么食不知味,也比她空着肚子伤身要好。

邵楚齐让她打车回去,她摇头说:“在国外,习惯能省就省了。再说,从这里坐地铁挺方便的。”

他先是直觉性地头脑一热,要把打车的费用掏出给她,转念仍作罢了。——她不会接受的,他知道。

“小心点。”邵楚齐站在地铁入口处,叮咛道。他坚持把她送至地铁口,在这一点上他毫不让步,无视她的婉拒。沈愫原本的意思是叫他直接回宾馆去。理由很简单去十分充分:地铁站警察出没、怕他一不走运就被寻出些个理由讹上一笔——在莫斯科,不懂俄语无疑是很容易吃哑巴亏的。

“你也是,快回去吧。”沈愫从包里取出地铁月票,在闸机口前略停一下,“……如果他问起,请替我转达几句话:人如果想飞,方法有很多种;而人之所以选择用脚走路,是因为喜欢脚踩着大地的感觉。这段时间我们撑得很辛苦,可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请他不要忘记这一点。”

她把月票磁卡放上验票口,迅速通过了闸机,脚步甚至带着几许轻盈。她笔直走下通往候车站台的台阶,没有回头。

月台上,从黑暗的轨道洞口处亮起橘色的灯光,渐渐近了,一列地铁伴随越来越响的轰隆声驶进站台。

车停靠下来。门打开,沈愫跨入车厢。她的头微微向上仰起,背挺直,下意识地拉紧了离自己最近的扶手,整个身躯显得有些僵硬。地铁在稍作停歇后,巨大的声浪再次响起,快速地驶离了站台。

站外的邵楚齐不确定刚开走的这班车是否是往沈愫学校的方向,也就无从知晓她此刻还在不在站内等候。他站在原地发呆,仿佛有人施了魔法,把他静止成了一座塑像。

又一班地铁靠站了——停下,开门,关门,再驶离站台。

带着放不下的牵挂,他终于迈步转身。再这之后他反而舒了口气,须臾间,他发现自己除了对沈愫恋恋不舍的牵挂和疼惜之外,竟不那么担心她的状况了。

邵楚齐一直有个感觉,这份感觉而今更甚:沈愫的字典里有“被迫的放弃”、“无奈的割舍”,可从不会有“彻头彻尾的绝望”!

她会好起来的。——对此,他深信不疑。

沈愫回到宿舍,已是十点多钟。

“你总算回来了,郑见斌等你半天了呢。”缪泓从她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在她眼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微光。

郑见斌站在缪泓一边,微笑着冲她点点头:“没有啦,别听她瞎说。我就是没事来找你们聊聊天。

“你好,郑见斌。”沈愫平时对郑见斌说话并非一贯生疏客套,只是今晚心里有点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们聊。我有点累,先去睡了。”

“哎——”缪泓正待详问,沈愫已静静走入自己房间,不轻不重地关上门,留缪泓与郑见斌在另间屋里,一时相对无语。

缪泓咬咬唇,对郑见斌说:“她大概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另找时间再说吧。”

“是哦,这么晚了,你们也该休息了。今天幸好你在家,陪我聊了那么久。那,再见!”

缪泓怔怔地看着郑见斌离去后合上的门,若有所思。

沈愫突然从房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支小手电。

看她一直走到套间的大门口,缪泓不解地问:“你干嘛去?”

“哦,出去散步。”说着就拉开了门。

缪泓回房用手机看了眼时间,嘟囔道:“快十一点了,去哪里散步?”

“是这里吧。”沈愫发出轻声的喃喃自语。她的四周昏暗,接近漆黑。这里,正常的楼梯已到尽头。她无意识地上下摩挲着手中皓尘送给他的那支手电,心头先是一阵温暖,接着被滚滚寒意席卷。她推动开关,轻微的一声“嗒”,在静谧里显得清晰分明。橙黄的灯光霎时流泻。她把手电微斜朝上,光束所及是一把透着神秘阴森感的古旧铁梯。

沈愫刚才在房里,不知怎的就想起有回住同一层的师姐在共用厨房聊天时说起过的她和他的男友的一段“浪漫探险”。当时那位师姐走出厨房,用炒菜的铲子遥遥一指,带着沉醉的表情说:“主楼东侧有一处楼梯可以爬上顶层建筑外部的天台。有个晚上一时兴起,我和他偷偷爬上天台;然后你知道吗?我看到了这辈子我见过的最美的的星空。”

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一个人为了什么想要爬上这天台。她的身边没有于皓尘,即使再美的夜空也是孤单的美景吧。可是,她突然就是好想在高高的地方:仰望星海、俯看车河。

她咽了口唾液。“冒险”带来的刺激混合着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惧占领了她的心神。她抓着扶手,踩上了第一级的铁梯。耳后突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谁?保安吗?她不由紧张,从铁梯上轻轻下来,举起手电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打过去。

灯光有些晃眼。对方的样子,她看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