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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的乐章

作者:寂静清和 | 分类:现言 | 字数:17.5万

8.郭岳

书名:尘封的乐章 作者:寂静清和 字数:4049 更新时间:2024-10-11 13:38:09

曲章接到医院的电话。

神经科的护士长很平静的和他叙述弟弟曲飞的情况。

“肾脏和肝脏这几个月严重萎缩,可能拖不了不久,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是护士长在告诉曲章病危通知书上的内容。曲章麻木的谢过护士,挂了电话。

七年了。

这七年来,他们家时不时的都会接到曲飞的病危通知。

人也一次次的麻木。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惊恐害怕,到如今镇定自若没有太多的感觉,听到他的弟弟即将死去,也不再有太大的波澜。

那个午后阳光很好。曲章搬出大提琴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拉着曲飞小时候最爱听他演奏的弦乐四重奏的曲调。

那时候曲飞还很小,曲章也没多大,弟弟总是说:“哥哥的手指又长又好看,为什么随便在乐器上面按一按就能有那么多好听的旋律出来?将来长大了我也要像哥哥那样能干,去演奏那么大的乐器。”

那那时候的曲飞还没有曲章的大提琴高,他喜欢把大提琴叫“哥哥的大家伙。”

那时候,就是在这个屋子里,爸爸抱着曲飞在沙发上,妈妈在厨房给一家人切水果,家里是阳光晒进屋子晒出的味道,也是这样安逸的午后,空气中也是流淌着同样的音符,同样的节拍。

却是现在陪着曲章的,只剩下这把旧琴。

……

日子,像是从来不和人打招呼似的,就哗啦啦的流走了。很多时候曲章经常不记得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守着一个半吊子乐团,演奏着和自己曾经的理想越来越遥远的音乐,听着曲飞一次比一次严重的病情,不知道是期盼还是恐惧的等待着一个随随便便来,又随随便便的走的人。

手里柴可夫斯基D大调第一弦乐四重奏。舒缓的俄国乡间民谣小调。被他演奏的异常的悲凉。

……

那晚他梦到了郭岳。

还是十几岁小少年的郭岳。皮肤黑黑,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会叫他“小曲子”的郭岳。

梦里,曲飞和郭洋都是刚上幼儿园的年纪。曲飞穿着他最喜欢的白色小皮靴,洋洋穿着粉红色的蕾丝花边裙。

四个人就那么手牵着手走在绿绿的草坪上,空气里都是甜蜜蜜的花香味,好像远处还能听到大人们唤他们名字的声响。

那时候的他们总觉得时间过的特别的慢,好像永远都不会长大,而他们的家人会一直一直陪伴在他们的身边。

只是此去经年,早就是物是人非。

……

两天后的排练。叶晨见曲章接了一个电话,就和胡年丰说了什么急匆匆的走了。

团里一些资历老的团员休息的时候说起曲章弟弟的事。叶辰带着耳机没有开声音,仔细的听了会儿。

曲章有个比他小十岁的弟弟。七年前车祸变成了植物人,一直躺在医院里。

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同是演奏大提琴的刘兰是曲章的师姐,知道些曲章的事。

曲章曾经是音乐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本科四年得过几个有分量的奖,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拿到了法国里昂交响乐团的邀请,全额奖学金去那边继续深造,是学院里当年都轰动的事。那时的曲章还有一个相恋三年就要结婚的未婚妻。而曲章的弟弟就是在曲章要出国的那年发生了严重的车祸。是未成年飙车,撞到一对夫妇,又转向冲向了大路,撞到货运卡车。那对夫妇和车里的另外一个小女孩当场死亡,曲飞多处严重创伤,大脑重创,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曲章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老师。家里所有的家当都用来赔偿那对无辜夫妇的事后赔偿,还有车里的那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是曲章邻居家的小女儿。

于是曲章没有去成法国。一直留在这里,一晃就那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音乐才子,如今不过是在这个三流的乐团里,耗掉了他最好的时光。

叶晨听着失了神。等胡年丰回来的时候,叶晨明显的不在状态,指挥示意开始排练,首席全无反应。还是身后的人拍了拍他,叶晨手里的弓就直接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连叶晨都吓了一跳。

医院里。

曲章,站在曲飞的病床前。

床上的少年一晃也已经22岁。头发很长,身上很瘦,脸上颧骨高高的突起,没有生气的躺在那里。脉搏监视器上的起伏一点也不稳定,偶尔快,偶尔慢,偶尔会停下来几秒,再疯狂的跳几下。

年迈的曲妈妈曲爸爸也来了。

医院最后的病危通知,通知曲章务必让家人来见最后一面。

父母早就泣不成声。床上的孩子,从车祸以后的几年里,家人对曲飞的苏醒已经不抱有希望。几天前已经宣布了脑死亡。

曲爸曲妈看着站在一旁木然的曲章,想说点的什么,却是也说不出来。因为当年的那把车钥匙,就是曲章给的曲飞的。当年的震惊愤怒和懊恼不是没有,只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们已经要失去了一个孩子了。

……

曲飞走的很平静。

活着和死去唯一的区别就是显示器上的波动的频率。

有波动,曲飞活着。等那条线变的平平,在场的医生就在病例记录上写下了曲飞的死亡时间。

没有父母家人嚎啕大哭的场景。曲爸曲妈只是留在那里拉着曲飞的手。安静的抹眼泪。曲章也就安静的一直一直的站着。

这些年,一家人为曲飞流的眼泪是太多太多。因为悔恨,因为想念,也因为经济上的拮据。

刚开始的那一年,曲家几次都付不出弟弟的住院费用。罚款和赔款压垮了一整家人,他们欠了一屁股的债,亲戚朋友那边也再也借不到更多的钱。

要不是后来,郭岳一次次的把钱留给他。曲飞或许六年前就不在了。

……

一家人陪着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曲飞一整晚,第二天,当太阳融融的洒在大地上的时候,曲飞火化,变成了仍旧不会说话不会动的一盒骨灰。

曲章和爸妈回了躺老家,把曲飞安葬。那个墓地七年前就买好了,曲飞的隔壁就是曲爸曲妈的,还有一个是曲章的。

墓地是曲爸买的,那年他万念俱灰。他告诉曲章,再弄不到钱,一家人能躺在一起死掉也不错,他把最后的钱买了这三块墓地。连在一起。甚至都交代了后世。曲章至今都能记得当时父亲红肿的眼睛,和无力拍在他身上的手。

那以后曲爸曲妈就搬回了老家,在小学里教书,每天和小孩子在一起,他们觉得好过点。他们变得有些排斥见曲章,因为见到大儿子,会想到小儿子,想到小儿子,会想到曾经那个美满幸福的家。

……

曲章回到市里是三天以后。

给胡年丰打了电话说自己隔天就能回来排练。胡年丰让他休息几天再过来。语气难得的很柔和。

曲章回到家,饿着肚子倒头就睡。等他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窗帘外的天是亮的。有人站在床边看着他。

曲章见到人。很自觉的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郭岳站在他面前,身上还穿着迷彩服。背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脸上还脏脏的。

郭岳来找曲章,除了钱不会带别的,除了把曲章做到起不了床,也不会做别的。

曲章脱完衣服,躺了回去。闭上眼睛。

而郭岳只是把那个黑色的包丢给曲章,就出去了。

果然,里面全部都是一叠叠的美金。只是数目多的让曲章皱眉。

曲章随便找了件大的T恤穿上跟着郭岳去了厨房。那人在翻冰箱,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曲章问,说着就要去拉郭岳的衣服。过去的那么多年,每次郭岳回来都带着伤和钱,伤的越重,钱的数目就越大。

郭岳深色的大手抓住曲章乱摸的手:“七年……合同到期了,我没有和……他们续。”

郭岳和曲章说话有点木。好像是紧张,好像是害怕。

“那么多钱?”

“司令给我的,我跟了他七年……没死。他说是奇迹。”郭岳拉掉曲章的手,去柜子里找面。

曲章看着高大的人,留着有些长的头发的背影。幽幽的说了句:“小飞几天前……”

“我知道。”郭岳迅速的打断。因为他不喜欢听到曲飞的名字。

“……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小飞?”曲章也不记得自己是第几百遍问这个问题。

郭岳也回答了几百遍,从六年前就只有一个:“我睡你。”

同样是第几百遍的:“我是不会接受你的。”

一样的:“我无所谓。”

……

家里只有面和一把半枯黄的葱。

郭岳做了葱油面。很香。

曲章饿了。郭岳也一看就是刚回来饿的不行。郭岳吃了三大碗,好像都不饱。曲章吃了小半碗,去洗了个澡,回房里躺着。

不久郭岳裸着上半身,湿着头发走了进来。曲章看了看,身上的确没有伤疤,心里,突然安心了不少。

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这些年对郭岳是什么感情。

当年和曲飞一起在车里的女孩子,就是郭岳的亲妹妹郭洋。

他们两兄妹的父母走的早,一直都是奶奶把他们带大的。奶奶也不在了以后,郭洋是他唯一的亲人。

洋洋出事后,郭岳一声不啃的走了。一年后他回来。人变得更加的魁梧,身上多了许多的伤,丢给了曲章一袋子美元。

那是曲章最想要的钱的时候。他和郭岳再见到,想和他谈曲家对郭家赔偿的事。

曲章明明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但是对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男人,他心里的愧疚是太多太多。哪怕去借高利贷,他也要还掉这个债。

而那天,郭岳只是把一大叠钱放在曲章的面前。对他说:“曲章,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

曲章不知道郭岳是什么意思。

然后郭岳很明白的告诉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曲飞。洋洋只有十五岁,我唯一的妹妹,唯一的家人。你们要陪我钱?曲章,你准备用多少钱去换我妹妹十五岁的命?”

从小都有些嘴笨,对着曲章说话更加容易说错的话的郭岳,那天却说的特别的流畅:“那个女人也走了。要赔偿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对的。曲章想起自己曾经也是有未婚妻的。只是到如今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那姑娘是仰慕他的才华,也是一心想出国移民的。那时候出了事拮据的曲章,是什么都不可能给她。每天四处奔走在各个餐厅里演出,想多赚点钱是一点。最后那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太记得。曲章心里难受过,只是那时候的他真的娶了人家也是多拉一个人来受苦,又何必。

……

那天郭岳好像喝了很多的酒。把那一袋子的钱都洒在曲章的面前,拉过他的脸,带着凶狠的神态。

“现在的你连你那个宝贝弟弟的医药费都拿不出来了吧。”

这是那天曲章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被郭岳打晕。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在被郭岳强.暴。

他反抗了,然后就放弃了。

因为他打不过郭岳。他也不能死。他死了,他的家也就真的完了。

……

郭岳出国去做雇佣兵。那种只要给钱,就为美国军方在中东地区开拓前线的人肉盾牌。

这是曲章有一次趁郭岳洗澡的时候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偷偷翻到他衣服里的证件和衣服上的编号,找了好些人才问来的。

他一直都没有拒绝过郭岳的侵犯,因为愧疚,因为无法反抗,因为他那时候需要钱,因为他必须要活下去。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常常会有这样的对话:

“……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他?”

“我睡你。”

“我是不会接受你的。”

“我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