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

这个在西方国家最为重大的节日, 对于天|朝学生来说只是然并卵的一天，该上学的还是要上学，除了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家节日促销活动以外, 基本上和平常没半毛钱区别。

……以上, 是张小棉在大清早挤上一路公交回学校时的想法。

时间才早上6点半。冬季夜长昼短, 这个时间点外面还是黑蒙蒙的, 张小棉整个人压根就还没睡醒, 眯着眼睛迷迷糊糊随着其他乘客一起上了车。

其实，平时张小棉是不用这么早回学校的。市一高早上7点半开始第一节课，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坐7点钟那班公交车。

但今天轮到她当值日生。学校操场的环境卫生由学生们轮流负责, 每个月第三个星期一就是她的轮值。虽然每次都有一组人一起值日，但操场的面积也不小, 要打扫干净怎么也要半小时, 所以每到值日的时候, 张小棉就不得不提早起床赶早回学校。

——于是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个早上特别难熬。

幸好她上车的车站比较靠近始发站，所以能有个座位坐着眯一小会儿。不然一路站着, 更难受。

公交车走走停停，又一站停靠。正困得不行的张小棉依然闭目养神，把书包抱在胸前充当小枕头。

哧——哧——

公交车门打开，零散上来几个乘客。就在车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前面车门处忽然冲上来一个男生, 气喘吁吁的, 似乎是一路奔跑过来。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钱箱里投了硬币, 但神色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赶上了, 钟嘉念想。

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美妙梦境, 今天早上钟嘉念从梦里醒过来之后，惺忪朦胧地在床上回味了很久才真正意识回笼。等他把糟糕的东西处理完毕后, 一看时间，都快要赶不上他平时坐的那班公交车了。他换了衣服漱了口就火急火燎往公交车站跑，跟百米冲刺似的，生怕错过了这趟公交车。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星期一。如果错过了，他可就又要等一个月才能见到她了。

环视了车厢一圈，他望着缩在后排补眠的张小棉微微一笑，然后开始慢慢往车厢后挪动。

张小棉一直合着眼，小脑袋一点一点，似乎是在打盹。她头上戴着蓝白混色的粗毛线帽子，帽子顶端是一个巨大的毛绒球，每当她脑袋点一下，头顶的大毛球就会晃一下，看起来可爱极了。

钟嘉念站在她身边，盯着眼底晃来晃去的大毛球，心痒痒地一直想伸手去摸摸，但是又怕惊动了正打瞌睡的张小棉，不敢动作。

钟嘉念知道，这件帽子是张小棉亲手织的，他亲眼看着她一针一针在公交车上完成。钟嘉念知道她喜欢手工编织。毕竟这一年多来，在公交车上大半时间她都在埋头织东西，而且手法越来越纯熟：明明开始的时候还一直织错，拆拆补补，补补拆拆，到最后动作越来越顺手……钟嘉念见证了她的每一次进步。

……虽然他的想法没有人能和他分享。

钟嘉念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放在里面的小包。他内心十分挣扎，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钩针工具包。

前几天，他到手工原料店去买曲奇饼模子的时候，意外发现店里也有卖编织原料，他看到其中有一套钩针，22支不同规格装在一个拉链小包里，十分方便携带。他当时就想起了上个月，他在公交车上看见张小棉捧着一本《钩针花样》在看。他几乎没多思索就下意识把钩针包一起拿去柜台结账了，买回家后才想起来，他似乎没有送出去的机会。

他揣着钩针包揣了好几天，终于等到又一个月的星期一，恰好还是圣诞节。他想，就送出去吧，当做是给她的圣诞礼物。

他仔细打量了张小棉一番，确定她还是闭着眼睛在补眠，然后他又偷偷瞄了周围一眼，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便从口袋里摸出钩针包，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张小棉的书包侧袋里。

张小棉是抱着书包的姿势，所以书包大部分都压在了她双臂下，一不小心就会惊动到她。钟嘉念只能把动作放轻再放轻，偷偷摸摸得像是在做贼似的。若是有其他人看见了，估计还以为他是扒手。

好不容易把钩针包塞了进去，钟嘉念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又小心环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才安心下来。

……他是真的怕有人看见会举报说他是公车扒手(Ｔ▽Ｔ)。

公交车又摇摇晃晃走过几站，很快到了市一高。对身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张小棉起身，带着装有钩针包的书包挤下了公交。

钟嘉念跟在她身后，然后看着她拐向市一高的方向。希望她会喜欢这份圣诞礼物，他想。

他也曾经暗戳戳地幻想着，奢望有朝一日能从张小棉手里收到一份回礼。他要的不多，一条围巾或者一顶帽子，就算是张小棉织坏了的练手作品也无所谓，只要她亲手做的，他必定视若珍宝。

他想，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能从她那里收到亲手织的东西就好了。

可是，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

正在约会地点等待女朋友的钟嘉念看着街上七彩绚丽的圣诞装饰，陷入了往事的回忆里。转眼间，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当年那个被他偷偷塞进书包的钩针包最后怎么样了。

“猜猜我是谁——？”

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钟嘉念的回忆，一双柔软的小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钟嘉念听着背后的人故作神秘的发问，了然地笑笑。既然自家女朋友童心未泯，他当然要积极配合，于是装出十分疑惑的语气回答道：“是谁呢？唔……好难猜，猜不到呀。”

不过也许是他的演技太浮夸，背后的人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因为两人靠得极近，钟嘉念明显感觉到背后贴着他的柔软身躯正随着笑声轻微颤抖。

……真想转过身抱住她。

钟嘉念忍住转身的冲动，继续配合女朋友的小游戏，然后听到背后的声音说：“猜中了有奖励哦！”

背后的人或许是想凑到他耳边说话，但因为身高差，这动作做起来便有点力不从心，只得踮起脚，整个人压向钟嘉念的后背，两人的身体便亲亲密密贴在了一起。

……不行了，真的好想抱住她。

“声音这么可爱，一定是我家小棉。”钟嘉念说完便拉下捂住自己眼睛的小手，转过身顺势把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张小棉用手戳了戳钟嘉念的胸膛，小声道：“喂！大庭广众呢！注意点影响。”

话虽这么说，但她却没有把人推开，依然配合地窝在钟嘉念怀里。

他们约见的地方在闹市中心的巨大圣诞树下，周围全是出门约会黏黏糊糊的小情侣。在圣诞节这种到处都泛着粉红气息的节日，秀恩爱的队伍里多他们一对笨蛋情侣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大庭广众才能秀恩爱啊。”钟嘉念显然也是同样想法。他低头在张小棉唇上戳了个章，问道：“小棉，我猜对了，奖励呢？”

“你先放开我才能拿呀……”张小棉轻轻推了推他，见他环住自己的手松了松，才在大挎包里翻出一顶帽子。

冬天很常见的那种毛线帽子，黑色粗毛线做底，白色的隔行花纹，顶端坠着个小小的黑色毛毛球。

“网店的最新情侣款！黑白系列哦。我第一次尝试把毛毛球放到男款的帽子上，结果发现效果居然挺不错。第一件成品就是你的圣诞礼物啦！”

张小棉说着，举起帽子要往钟嘉念头上套。他也配合地弯了弯腰，任由着自己的女朋友折腾。

……以前的他大概绝对想不到，梦想中的有朝一日真的会来到吧。

自从张小棉弄出了她和钟嘉念的第一套情侣毛衣后，她就迷上了情侣款，开始各种折腾情侣款式的手工织物。本来她还以为这些都只能自用，结果抱着试水的心态放到网店上，意外的收获了一批新顾客。

她没想到原来像她和钟嘉念一样的笨蛋情侣还不少。现在她闲着没事就拿自己和男朋友当模板，然后折腾出新的情侣款就扔上网卖。

钟嘉念看了看得意洋洋的张小棉。她头上也戴着一顶帽子，白色粗毛线做底，黑色隔行花纹，顶端是一个白色的大毛毛球。

……黑白系列吗？

和男款低调的黑色小毛球不同，女款的毛毛球故意做成了很大一只，顶在头上会随着人脑袋一起晃动，看起来十分萌萌哒。钟嘉念就没忍住，伸手捏了张小棉头顶的大毛球。

捏。再捏。

嗯，手感真好。

“别捏我的球呀。”张小棉一把拍掉在自己头顶作乱的手，双手护住帽子往后缩了缩。

“嗯。”钟嘉念嘴里答应着，还是仗着身高优势又伸手捏了几把。

……毕竟，很多年前他就想这么做了。

“讨厌，别玩啦。”张小棉又往后缩了缩，然后伸出一只手努着嘴问道：“我的圣诞礼物呢？”

“我整个人都送你了，还要礼物？”钟嘉念开玩笑道。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还真的想给自己系个系带送出去。

“不要脸。”张小棉笑骂道，上前作势要去挠他。结果手被钟嘉念顺势握住了，然后她感觉到右手手心里被塞进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她收回手在面前摊开，掌心上躺着一把钥匙。

她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含笑的钟嘉念问道：“这是……？”

钟嘉念双手握住她的右手，慢慢把她的五指合拢，把钥匙紧紧握在两人重叠的手掌之中，他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说：“姐被姓汪那家伙拐走了。我一个人住着，空虚寂寞冷得很。”

然后他收敛了表情，看着张小棉的目光多了几分专注和认真：“而且，我想每天都看得到我亲爱的女朋友。”

他的语气放得很软，似乎是怕被拒绝：“小棉，这份礼物，你愿意收下吗？”

张小棉看着他，眨眨眼，最后在他忐忑不安的目光下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负责帮我搬家。”

她把钥匙收进了口袋里，瞥过脸不去看钟嘉念笑得像笨蛋一样的表情。

“话说……”她支支吾吾，然后有点纠结地问，“你住的地方，几个房间呀？”

钟嘉念明白她的意思，故意暧昧地凑到她耳边反问：“你想要几个？”

看着她忽然紧张起来的神色，钟嘉念觉得有点好笑，弄得他像大灰狼似的，便不再逗她，认真说道：“别害怕。我只是单纯想离你近一点，没有其他意思。你不愿意的话……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想，反正他和张小棉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有些事他真的一点都不急，所以决定送钥匙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想过能和张小棉来什么突破性发展。他只是想多点时间和她呆在一起而已。

……当然了，要说他没有脑补过某些事，那也是扯淡。

就在圣诞礼物交换完毕，钟嘉念以为这话题已经算是揭过去的时候，许久许久才忽然听到张小棉小声说：“我也……没说不愿意呀……”

钟嘉念猛地扭头看着她，发现张小棉没看他，正绷着脸一脸严肃地盯着不远处一个商店的广告牌，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似的，只是红透的脸出卖了她的心情。

钟嘉念向反方向撇过头，牵着张小棉的手抓得更紧了，另一只手捂上了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要露出兴奋得像傻缺一样的表情。

……殊不知在别人看来，他们妥妥就是一对笨蛋情侣。

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荡漾开。今夜，或许会格外漫长。

*

【番外的番外】

“诶？这是什么？”

放学回到家的张小棉正要从书包侧袋里掏出钥匙开门，结果却掏出了一个黑色的拉链小包。

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东西。她疑惑地拉开小包拉链，一张迷你硬卡掉了出来，她捡起来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小棉，圣诞快乐。

她把卡片正反都翻了几遍，但除了这一句话以外再没有别的文字，卡片也是素净的白色一片，没有什么特别的标注或者符号，看不出是谁写的。

小包里是一整套规格不同的钩针，正是她想要的。她最近开始研究钩针的花样，所以正准备入手一套能随身携带的钩针工具包，结果现在忽然在她书包里就出现了一个。

卡片上指名道姓写了她的名字，看样子是某人送给她的圣诞礼物。但她后来把同学朋友都问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送礼物的那个人。她觉得这事儿有点诡异，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凭空出现的钩针包。

赵诚知道后取笑她想太多：“反正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既然有人送你你就收着呗。我看呀，八成是班上哪个同学在跟你闹着玩，故意不承认呢。”

张小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收起了她人生的第一套钩针。

后来直到高中毕业，张小棉也没弄清楚当初到底是哪个同学给她送的意外惊喜。她对此一直觉得很遗憾，她很想谢谢当初送礼物的人，因为这套钩针真的很好用，她从最初的编织新手到后来上网卖自己的DIY，这套钩针见证了她编织技术的进步和成长。

直到九年后的现在，她还是在用同一套钩针织着东西。

所以每到圣诞节，张小棉都会回想起当年那位神秘的圣诞老人。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给他送一件她用这套钩针织的东西，告诉他，当年他的小礼物，给了她很多年的帮助和鼓励。

可惜当年的卡片上没有署名。……或许，那真的是圣诞老人？

张小棉有点遗憾地想着，同时手里勾完黑色毛帽的最后一针，重新把用了多年的钩针收好。

接下来是加毛毛球……她拿着事先做好的黑色小毛球在帽子顶端比划了一下，嘴里自言自语：“好像效果不错？嗯……不知道嘉念会不会喜欢这份圣诞礼物呢？”

明天就是12月24日，她可是约了她最亲爱的驯鹿先生呢。

平安夜，一定是个美好的夜晚吧。

【真·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