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望着窗外，洁净的阳光打在脸上，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智慧看着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但这一切，都随着方正的一个哈欠结束了。

“方正，你是不是想对我说点什么？”

方正回过头，一脸的严肃：“你现在心情好吗？”

“挺好的呀。”

“那你会记仇吗？”

“你说就行了，怎么了，变得扭扭捏捏的了。”

方正笑了笑，又换上了严肃脸：“我想骂你几句，你以为你是谁？皇帝？重臣？不不不，你都不是，你就是个法医，职位决定权力，你能把本职工作完成得很出色，这是你的能力，但，你记住了，你就是个法医。”

她，一脸惊骇，嘴巴不自觉地张大：“方，方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经书都是好的，但下面的和尚给念歪了，我不是在打击你，你目前能做的，只是做好本职工作，你爷爷的心中可以装着天下苍生，但你，不可以。”

“为什么？”

“你没有权力，更没有能力，而这些事情堆积在心里，会压得你喘不过气，会逼疯你，你生在皇城边，长在家属大院，你的成长环境就是吏治清明，而你的家庭，更会让你的成长一路绿灯，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总会有灰色，这就是咱们这个职业存在的意义。”

她咬着牙，心中一阵压抑，她想逃出家里的关系，她想堂堂正正地做自己。

“咱们这个职业，不分男女，更没有人会在乎你的玻璃心，有时候，我觉得老钟头对你是过于溺爱了，让你发现关键点，让你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这样培养你的自信心，无可厚非，但你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明白吗？”

方正突然提高声音，吓得她一声尖叫，上铺的乘客侧过身体，看了她一眼。

智慧面无表情，方正这句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也怀疑过周围人是不是故意在装傻充愣，而这一切就是为了她那可怜的自尊心。

“智慧，你觉得法律代表着什么？”

“正义。”

方正笑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好像这个问题回答得十分可笑。

“那你说，法律代表着什么？”

“法律是人这种生物融入群体的最低标准。”

方正说得不假思索，智慧听得有些惊讶，在她的世界观里，法律，就是正义，从来就不是什么底线。

智慧惊愕的看着方正，一时间竟然没办法反驳，或者说，方正的观点就是对的，这个观点，不容反驳。

方正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顿了顿：“老钟头一直想给咱们创造一个无菌的环境，但人在这种环境是存活不下去的，举个简单的例子，舒琴，来九组几天，给你下了多少套，这样下去，结果就是巨婴，也不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

智慧心里仔细盘算着，以她爷爷的性格，是不会帮助任何人升迁的，钟语枫是爷爷的学生，是了解爷爷的，特殊关照，也带不来什么收益:“我觉得，老师就是想要个一个纯粹的团队，他牺牲了升迁，李明哲从刑侦队长变成了一线干活的，都是为了团队的纯粹。”

方正用手搓了几下嘴，好像是在掩饰偷笑。

智慧有些疑惑：“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智慧啊，智慧，你真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我这不是在说李明哲啊，职场里，不看位置，看的是关系，李明哲咱们都了解，耿直得很，但这个事情，换成谁，都会欣然接受。”

“为什么？”

“假如你是办公室主任，你管理公司的车队，你敢管领导的司机吗？领导的有些决策还是通过司机传达到办公室的，你懂吧，有的地方，办公室主任逢年过节还得带着礼物去司机家看看呢，关系大于职位。”

智慧点了点头，这层关系，她是从来没有概念的。

“有些事情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丑小鸭本来就是天鹅，它不需要努力，只要顺利长大就行，梅花有香味跟苦寒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孙悟空是天地间的灵猴，再怎么违反天条也没事，说句难听的，孙悟空在蟠桃园里偷了5个仙桃，看园子的人报上去95个，类似的案例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嘛。”

智慧惊讶的看着方正，满脸的不可思议。

方正顿了顿：“老头子想让我带你出来解决点益州的疑难案件，顺便散散心，但我觉得，这样的治愈不如让你认清事实，世界本就是破破烂烂的，而我们就是再给这操蛋的世界缝缝补补，没有背景的人就是咸鱼，努力工作为的就是咸鱼翻身，当一条能自食其力的咸鱼而已，我是小镇出来的，努力一辈子，换来的只是李明哲的起点，这就是事实。”

智慧望着他，没有说话。

“当你接受了世界是破烂的，发生什么事都是喜出望外，法海一生斩妖除魔，维护百姓太平，收了一个白素贞，被骂了千百年，他成佛了吗？人性对于好人是苛刻的，而对于恶人，只要放下屠刀，便可成佛，操蛋吧。”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这是在体制内，遇到了老头子和我们，如果在其他职场，谁会在乎你，你是谁？你给他们发工资？还是你能把他们的工作给做了？老头子营造的是一个乌托邦的氛围，很美好，却不合实际，一个普通人，带着三代人的希望进入大学，进入大城市，加不完的班，完不成的任务，下班不敢走，生病不敢请假，背着一辈子的房贷，努力要给孩子一个更好的起跑线，先不说起跑线是不是统一的问题，参赛的选手有人坐在车上，有人冒雨狂奔，有时候我在想，户籍制和邻国的种姓制度，到底哪一个更胜一筹？””

“方正，你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悲观了。”

“对呀，就是悲观，但这不是现实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男人的梦想变成了拥有一个房子，那么，你告诉我什么是希望？我带着悲观看世界，任何暖心的事，都是意外惊喜，像你这样的傻白甜带着一腔热血冲入社会，结果呢？你要是接受不了人性的恶，为什么还要进入这个职业？”

虽然智慧心里接受不了，但她不得不承认，方正说的是对的。

“谢谢你，方正，我爷爷的事，还希望你保密，我想靠自己，而不是靠他。”

方正点了点头，随后换上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凑了过来：“益州是我老家，有空回村子，假扮我媳妇呗。”

她还沉浸在方正的话中，身体僵硬地转了过来，眼神有些木讷：“啊？”

“我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村里人全是我的亲戚，带个媳妇回去，他们不是放心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