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钟语枫时，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他看了一眼智慧和李明哲，什么也没说，用手中用力戳了几下桌子上的文件。

那是影都艺校的调查报告，六名披着人皮的老师，三个民警，一个派出所所长，这一切都随着李云涛的死而暂时画上了逗号，她心里清楚，浮出水面的，只是冰山一角，而藏在深处的人，还需要层层挖掘，智慧，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有应得的人。

“老师，我准备辞职了。”

钟语枫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为什么？”

“我的信仰已经崩塌，对世间只剩下绝望，如果强行让我工作，我也没办法消除戾气。”

钟语枫沉默了良久：“这个阶段是你必须经历的，包括李明哲也是，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我可以给你申请一段时间的假期，也可以给你介绍最好的心理医生，无论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我希望你深思熟虑后再告诉我。”

“对不起，老师，让你失望了。”

钟语枫摇了摇头：“你不用说对不起，我很庆幸，能带出来你们两个，不瞒你们，我也吃过两年抗抑郁的药，直面人性，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有你们要知道，不是警方不想查，而是学校用毕业证卡着受害者，没人敢说话，没有证词，案件只能结于自杀的老师和派出所所长，但现在案件远远还没到完结的程度，我一定揪出藏在暗处的人。”

她和李明哲同时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道，有多少老师用毕业证把女学生卡成了性奴。

李明哲轻咳一声，像是在引起钟语枫的注意：“钟老，提供线索的那个姑娘，不能返回学校了吗？”

“我正要说这个事，我和学校沟通了，两种选择，一个是跟着九月份的新生重新入学，一个是九月份直接上大二，你跟进这事。”

“行。”他回答得很干脆。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你们俩，注意情绪，事情压不垮人，但情绪会，不管是市局还是省队，你们可以看看，夜深人静之时，总有一层是灯火通明。不说远了，百年前，多少年轻人为了一个看不见黎明，甘愿付出生命，你想想，他们是为了什么？还有，你们不想扫尽世间黑暗吗？”

她心里明白，以钟语枫的职位，完全可以当个甩手掌柜的，没必要有事没事拉着她这个实习生和市局的李明哲去案发现场，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沽名钓誉，更不是为了粉饰太平，在她看来，钟语枫是个耿直的人，他从不会继承前辈红利，然后反过来教育年轻人要好好努力。

李明哲也有一些后怕，自从他遇见智慧之后，做事也喜欢意气用事，在智慧的眼里，世界只有0和1，非黑即白，而他也忘记了人情世故，但又很有成就感，也许，越是目标单纯，人越是有成就感。

钟语枫把他俩扔在了办公室，让他们平复一下心情，自己先去开会，她和李明哲面面相觑，眼神中包含了千言万语。

她父母的同事说过，她要是想犯罪，那将是一个完美的罪犯，她自己更是知道，她身体的MAOA-L基因已经发生了突变，而这个基因，就是人们常说的犯罪基因，她没有那么高的格局，如果有一天她的职位限制她惩凶缉恶，那么，她将是下一个腐肉。

临近下班时间，钟语枫匆匆赶了回来：“步行街又出事了，跟着我去一趟。”

她点了点头，李明哲飞速提上了勘察箱，车上钟语枫递过来一份案件受理记录。

案发地点就在昨天那个烘焙店的隔壁，一个名叫弄骨斋的古玩店。

因为昨天围观的人太多，门口仿制的兵马俑别人挪动了，16时许倒塌，里面惊现白骨化人骨。

赶到现场时，古玩店已经变成网红打卡地，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围观拍照。

店门口摆着两尊兵马俑，一人多高，看起来和秦皇陵的兵马俑十分相像。

其中一尊已经倒在了地上，碎成三节，缝隙处，能看到森森白骨。

智慧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连最基本的痕迹检测都不会了。

李明哲找来了店主李刚，询问兵马俑的来源，李刚回答得也很干脆，这个兵马俑放在门口都十几年了，早就找不到卖给他的人了。

凭直觉，这个店主是有问题的，他身材矮胖，满脸都是玩世不恭，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狡诈，但一时间没有直接证据，拿他也是没办法。

现场看不出什么东西，钟语枫让现场民警将两个兵马俑带回了市局。

解剖室内，钟语枫和李明哲小心地敲击兵马俑上的陶土，尽可能不伤害骨头。

两个小时后，两个兵马俑分别提取出来一具完整的骨骼，两具骨骼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外伤，颅骨没有瘀血，唯一的异常就是都有骨质疏松的痕迹。

李明哲看了一眼她，试探性地询问：“智慧，你能记录吗？”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

“两具骨骸均为男性，骨骼干燥，已完全去脂，紫外荧光灯照射，骨截面成白紫色，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十年，齿尖磨耗，齿质大面积暴露，考虑死亡时年龄35岁左右。”

白骨化的尸体，除了伤痕和年龄，基本上留不下什么有用线索，而且，以目前的技术，根据白骨测算年龄也只能是个大概，一般说来，青少年以前，骨骼的生长发育较快，骨骼变化较大，有明显的生长特征，法医可以根据骨骼来推断年龄。

但对于成年人，骨骼已经发育成型，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发生变化，但特征不明显，变化缓慢，根据骨骼来推断年龄，相对来说就要困难一些，只能寄希望于一些疾病或者意外留下来的痕迹，比如骨折，或者说骨头坏死等等。

眼下，唯一的突破点就在牙齿上了，根据牙齿的磨损程度，大致能锁定被害者的年龄，但对于这样一桩无头悬案，而且还是最少十年的案件，就算是知道准确年龄，也不能提供有效的线索。

最令人抓狂的是，眼前的两具白骨，提取出DNA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而且光一个白骨DNA提取，少说也得二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