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飞霜沉睡了许久许久,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叫她。那声音好熟悉，好像一个深埋在她脑海之中的某个声音。

好熟悉的声音啊，是你么？是你么？

扈飞霜一边这么想着, 一边努力睁开眼睛。可她费了好大的劲都没有办法把眼皮打开, 直到她就要放弃, 就要以为自己再也睁不开双眼的时候, 她突然“蹭”地一下睁开了双眼。

金色的阳光将她的眼睛刺得生疼。扈飞霜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 她连忙把眼睛闭上，缓了缓神，才重新把眼睛睁开。

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扈飞霜眼前, 随着扈飞霜的眼睛逐渐聚焦，人影也逐渐清晰。

扈飞霜瞧着眼前那人愣了好久。她眨了眨眼睛, 又揉了揉眼睛, 还掐了掐自己的手臂证明不是在做梦。终于, 她结结巴巴地说出一个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提起过的名字：“尹……尹旭？”

这个名字说出口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连忙又补了一句：“你是人是鬼？我还在人世吗？”

眼前的尹旭褪去了曾经的少年气，脸上有了些许沧桑之感。

尹旭穿着一身粗布衣，带着竹叶帽，俨然一副山里人的模样。但比起以前他当国师的时候，穿着高贵的月白色补服, 现在这身打扮显然让他更加自在。

扈飞霜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死死盯着尹旭的脸看, 那目光简直要生生从尹旭脸上挖下一块血肉来。而尹旭却冷冷冰冰地看着她, 仿佛对她没有多少感情。

尹旭垂下眼帘, 避开扈飞霜滚烫又热烈的目光。

“我想来河边抓几条鱼做晚餐，却看到远处漂来一人。没有想到竟然是你。”尹旭冷冰冰地说。

见扈飞霜迟迟不说话, 尹旭便尴尬地补充道：“你不已经是位高权重的武林尊主了吗，怎么会……”

他还没说完，扈飞霜就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挂在尹旭身上，勒地尹旭喘不过气来。

“我不是尊主啦，我被那些人给拉下马了。不光如此，他们还打穿了我的手筋脚筋，我现在重伤在身，所以你收留收留我好不好？”

扈飞霜扒拉着尹旭，真实地感受到尹旭身上的体温。

我没死，我没死！她在心里狂呼。

我不光没死，还找回了尹旭，老天爷当真优待于我！

想到这一层，扈飞霜突然大笑出声。她旁若无人地疯狂大笑，把身边的尹旭吓了一跳。

尹旭将扈飞霜丛身上扒拉下来，用力一推，后退了两步，睁大眼睛道：“疯子。”

“我是扈飞霜啊。”扈飞霜奇怪他为什么要后退。

尹旭双眉一皱，“什么扈飞霜？我不认得。”

扈飞霜一愣。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尹旭当年坠崖的时候头部受了伤，失去记忆了吗？

扈飞霜焦急地看着尹旭，可尹旭不想看她。

扈飞霜转念一想，不对，刚刚尹旭才说“你不已经是位高权重的武林尊主了吗”，他根本早就认出自己来了，但后来为什么忽然改口说不认得自己？难道是在气当年自己将他打落悬崖？

男人心，海底针。

扈飞霜嬉皮笑脸，跟个无赖似的追上尹旭，问他：“你晚餐做鱼肉吗？我饿了，身上带的干粮早就被水冲走了，我能去你家蹭饭吗？”

“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扈飞霜气了，她窜到尹旭跟前，猝不及防地狠狠亲上尹旭的唇。亲了还不解气，她还狠狠地咬了尹旭的嘴唇一口。

“啊。”尹旭吃痛，脱口而出道：“你有病吧。”

“你看，你又说我有病，你总说我有病。”扈飞霜深深地看着尹旭，“我就是有病，你难道不知道吗？”

尹旭装不下去了，只好叹了声气，对扈飞霜说：“尊主大人，这里是介于北境和中原地界之间的一处小岛，与世隔绝。我偶然发现这里，觉得这里风景甚美，十分喜欢，便在这里住下。我不知尊主大人遇到了什么事情，落水流落到此处，但尊主毕竟是尊主，注定是要在权力中心斡旋的。小小岛屿，怎能容下鸾凤？我会想办法造一艘小船，助尊主离开此地，我只希望尊主能够放过这片净土，容我栖身。”

扈飞霜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尹旭是过清静日子，他怕自己会引来什么风波，惊扰他这片世外桃源，所以才想把自己早点送走。

不过扈飞霜是打定主意不走了的。她重伤在身，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修养，这小岛山美水美，扈飞霜也看上了。至于尹旭想过清静的日子，嘿，既然扈飞霜在这里，那就想都别想！

扈飞霜叹了口气，对尹旭说：“既然你不想留我，那我也不打扰你。但你留我吃一顿晚饭，总不过分吧？”

尹旭觉得吃顿饭还是可以，便将扈飞霜带回了自己住的木屋。

尹旭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这间木屋与一棵参天大树共生，布局巧妙，模样别致。屋子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扈飞霜一眼就看上了这屋子。她在里面左看看、右摸摸，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尹旭不管她，默默地烧火做饭去了，扈飞霜围观他生火的过程，好奇地问他：“你不是有火能量在手吗，怎么不用？何必这么麻烦。”

尹旭头也不抬地说道：“当年在悬崖上，尊主毫不留情地对我出手，那一掌力量强大，把我的火能量给废掉了。”

扈飞霜走近他，“原来如此。那你毁我驳骨剑，我废你火能量，你我扯平了。”

尹旭抬头看了一眼扈飞霜，欲言又止。

“怎么，你生气啦？”

“没有。”

“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有。”

“反正是你我两清的事情，你这么小气干嘛？”

“小气？”尹旭忽然语气一变，“在你眼里只是小气与否的问题么？我毁你驳骨剑，是因为当时驳骨剑的力量已经失控，可能会引导你入魔，我为你好。而你对我出手时，你连问都不问过我，就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地下了杀手，一招致命。”

“驳骨剑失控一事，我并不知情啊，你没有告诉过我啊。我对你下杀手，只是因为自卫而已。”

“所以我对你来说，是个完全不可信任的，随随便便就可以下狠手的人，对吗？”

“我……”扈飞霜还想解释，突然她灵光一闪：原来尹旭很在意自己对他的信任程度。

想到这一层，扈飞霜心里一松，居然有些放肆起来。

“你在意我。”扈飞霜对尹旭说，“你在意我在不在意你、信不信任你。”

尹旭被扈飞霜戳穿心思，耳朵一红。

吃饭的时候，扈飞霜一直笑眯眯地去看尹旭。

“你看我干嘛？”尹旭问。

“好久不见你了，你让我多看几眼又怎样？”

尹旭做的是鱼汤，汤熬成奶白色，香气四溢。扈飞霜喝了一碗不够，把碗往前一推，对尹旭说：“汤好喝，你再帮我盛一碗。”

“你自己不会盛？”

扈飞霜可怜兮兮地抬起手，给尹旭看手腕上狰狞的伤痕，“我身受重伤，连盛汤的力气都没了。”

尹旭知道扈飞霜在糊弄他，但他心疼扈飞霜的伤，所以乖乖把汤盛了。

扈飞霜心满意足地喝着汤，整个人都美滋滋的。

“我好不容易才离开的北境，我不会回去了。尹旭，我这次是真的栽啦，哪都去不了啦。”

“你这样的人，会容忍自己一直栽下去吗？”

“看情况嘛。我土匪当过，尊主也当过，如今想回归田园，不再参与是是非非，也不奇怪，是不是？”

“等你田园生活过腻了，就又想出去兴风作浪。再说了，你回归什么田园，你在这里，就是我伺候你。”尹旭几乎是咬牙切齿。

扈飞霜嘻嘻笑道：“你伺候我不好吗？”

“不好。我要过清静日子。”

“想得美。”

……

吃完饭 ，扈飞霜嚷嚷要洗澡，尹旭给她烧了一大桶热水，让她自己洗。

尹旭家里没有女子的衣服，他只好去找了一套洗干净了的自己的衣服。他抱着衣服来到沐浴室门口，对里面的扈飞霜说：“我放了干净的衣服在门口，一会你自己穿上。”

可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尹旭又问了几声，仍然没有听到回应，他着急了，心想：莫非是扈飞霜手脚受了重伤，没有力气，一不小心滑到水里去，就无力再起来了。

尹旭担心扈飞霜真的被淹死，赶紧破门而入，来到大澡盆前，水面上果真没有看到扈飞霜，他着急地伸手到水下捞人。突然水下一双手握住了尹旭的手，用力将他一拉，尹旭始料不及，整个人被拉到澡盆里去了，湿了一身。

扈飞霜丛水下探出头来，她虽然赤身裸体，但在与尹旭的对视中丝毫不落下风，她像个势在必得的猎手，死死盯着对面的猎物。

尹旭也盯着她。水珠从扈飞霜的发丝滑落，滑过她的脸，她的颈。尹旭忍耐着，尽可能平静地一字一句对扈飞霜说：“你是真的有病。”

这句话轻飘飘的，在这场景下，倒有些调情的意味了。

干柴烈火，久旱甘霖。

那夜过后，尹旭想赶走扈飞霜的计划彻底失败。扈飞霜霸占了尹旭的小岛，把尹旭的清静日子打乱了。

她与尹旭几乎夜夜洞房，之前姜神医送她的避免怀孕的药她没有带出来。扈飞霜想要是真的中奖了那就中吧，她倒是无所谓了，只是尹旭以后得多伺候个人。

想到这一遭的时候，扈飞霜正躺在尹旭做的藤椅上晒太阳。这里闲适又放松，从前坐在尊主位置上时的压抑情绪一扫而尽，扈飞霜的偏头痛毛病都不再发作了。

还真是不可思议啊，像我这样的人，居然能有个善终。想着想着，扈飞霜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尹旭问她，并顺手抛给她一个橘子。

“我在笑，有一句俗语说得真对。”

“什么俗语？”

“祸害遗千年。像我这样的祸害，就是会长长久久活下去的，对不对？”

尹旭走到她跟前，两手扶着藤椅的扶手，居高临下地圈着扈飞霜，认认真真地说：“是。像你这样的祸害，以后就长长久久地祸害我吧，别去祸害别人了。”

“好。”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