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引得课堂上的同学阵阵偷笑。

“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溜号？”女人眼镜后面的眼中射出了凌厉的光。

“什么？”张三装作没听到，向前伸了伸耳朵。

“你耳朵聋了吗？”

中年女人紧紧盯着张三。

周围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个单位，有一种风雨将至的窒息感。

“老师，你吓到我了。”张三两只眼睛直视着老师，真诚地说道。

“张三，你上学就是来给我捣乱的是吧？”

中年女人将手中的课本“啪”地一摔，怒气冲冲地朝门外一指。

“站出去！”

张三反而坐了下来，两只眼睛仍旧盯着老师的眼睛。

“老师，这不公平。”

“公平？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公平？你上课捣乱还说什么公平？”

女人怒极反笑，脚底生风，飞快朝着张三的座位走来。

“我倒要好好整治整治你这个坏学生，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对捣乱者的公平！”

女人一只手一把掐住张三的胳膊，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服，狠狠地往外拉。张三虽然有心抗争到底，但是奈何身体年幼，怎么能扛得住成年人的拉扯？张三无力的挣扎了几下，就被狠狠地拽了出来，被狠狠推着，被动地在过道上往门外走。

女人推着他来到了门口，打开了门，门外的冷风冻得张三一颤。

她指着门外说道：“来，你问问别的班老师，你问问，像你这样的孩子，有哪个班要你。哪个班要你，你就去哪个班，懂？”

不等张三反驳，门砰得一下关上了。

门内传来了温暖柔和的讲课声，门外是刺骨的寒。

这时，张三内心的恐惧不知为何如同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开始抽泣了起来。

啊，对了，小时候的自己是通过示弱来解决问题的，因为没人为自己撑腰。他天真地认为，人都是善良的，总会讲讲道理，但是他错了。这样的示弱，换来的不是理解与平等的沟通，而是“爱哭鬼”、“好欺负”和“惹人嫌”的标签。

刚刚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这是他抗争了的结局。但是接下来，没有剧本的演出又该如何进行？

如果按照他内心深处模糊浮现出的记忆，过去的他现在应该去找别的班老师的，然后最后是哭着被某个班老师送回来的。

可他偏不。他干什么了，凭什么要平白无故地按照别人的无理要求自毁自尊心？

反正这里只是他的内心世界，无论干什么也没人管得了他。不如趁此机会，做一些小时候碍于这些规矩、屈服于他人命令而没能做或不敢坐的事。

想到这，他转头朝着楼梯口走去。

到了门口，保安让他给假条。

张三用的是剧本里当时回家的理由——生病了，家长来接。

但是这次没有家长，保安自然是不会放他走的。更何况，他回家连书包都没背，可疑极了。

于是他换了个思维，那是他以前不敢想的。今天正好没背书包，那么……

“扑通！”

随着一阵物体落地的声音，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学校墙角摔下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男孩，此刻他正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

“哎呦，这墙，看着不高，但是对现在的身体来说，还是有点勉强了。”张三哭丧着脸，一边走一边揉着屁股。

走着过去走过的河堤，理由却不一样，心情也定然不同。

远处将斜未斜的夕阳将橘红色的暖辉洒向大地，照亮了河堤上一条条巨大的黑色排水管，那巨大的排水管也批上了花衣裳。

漫步在河堤上，微风拂过，杨柳丝丝芊芊绕。蓦然回首，远处天边点点，似是泛起的惊鸿。耳边的河水哗啦啦地流，站在桥上往下看，看了一阵，就觉得像是坐了小船，动的不是河水，而是自己。

脚下的沙子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动声，虽然天气微冷，但他从未觉得如此惬意过，那是在无尽的忙碌中难以遇到的美好，是他逝去的青春，是他未曾体验到的童真。

原来，只要换个方式，就能体会到如此的美好。此刻的他感觉一切的屈辱、泪水，全都抛之脑后，尽皆会化作饭后茶谈。

他是最讨厌文绉绉的人，但是此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句实在合气氛的什么话，让他不由自主的摇头晃脑念了出来：“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虽然记忆缺失了，但是本心还在……”他喃喃道。

河堤上蹲坐着的他默默注视着渐渐落山的夕阳，想明白了很多。

犯错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在最开始就不敢去反抗、不敢去探索，然后这之后按部就班，又被人说是没有朝气，又何苦呢。趁着年轻，多走些路，多犯些错，知道了苦楚，便不再去尝试，若是见到了美好，也算是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无论哪一种，都是最为珍贵的回忆。

第51章 告别过去，成为崭新的自己

如果他当初选了这样的方式，会怎样呢？很潇洒，很帅气，可能依旧会被打上坏孩子的标签，但是老师敢这样欺负真是坏孩子的他吗？

这是不对的，但是……

他过分在乎别人的想法和话语了，有的时候甚至迷失了自我。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被夸赞？被认同？难道这样就能有一个光辉的未来？

面子很重要，但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为了迎合别人，为了抬高别人的评价，为了成为追求的那种完美无暇的人，他牺牲的反而是自己。人世之中，人皆为过客。既然他能够包容理解别人，别人未必不能包容理解他。既然他对以前的人事物斩断了一切联系，那么别人未必想与他再有什么瓜葛。

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变强？

现在的他明白了。内心深处的他，仍然对前世的经历耿耿于怀，保持着前世的一板一眼，在这样一个自由的世界毫无意义的自我约束。

他以为他想回去，但是那种答案，他自己都觉得敷衍。对，活下去，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这个答案，严格来说并没有错误。变得更强大，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是为了在这个世界更好的活下去，自由的活下去，可以无拘无束地、不在乎他人视线的活下去，可以不用刻意伪装地活下去。

黄昏将至，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回家！”

就在他想要回家的时候，场景骤变。他一回头，看到老师和父母一脸阴沉地坐在沙发上。

“跪下！”母亲一改往日的仁慈，满脸凝实的阴云，吼声如同一头发怒的母狮子。

他并没有照做，转头看向了老师。他想听听老师是怎么对他父母说的。

只见中年女人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擅自离校，给班级的荣誉造成了损失，并且给我添了很多麻烦。如果你不在下周一给大家公开道歉，我拒绝让你进我的班级。”

他没有理任何人，反而向父母问道：“如果事情不是这样，你们会听我说吗？”

“我让你跪下！”母亲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他笑了，笑得一脸解脱。

“是这样吗？这反而让我更加坚定了在这个世界里好好活下去的决心。我没必要向你们任何人证明什么，因为我问心无愧。谢谢你们，让我无比庆幸现在的生活。然后，再见了，我的过去，我的……噩梦。”

眼前的景象如同沾了水的画卷一样渐渐模糊，然后逐渐消失，四周变成一片漆黑的虚空，面前只剩一个年幼的他的身影。年幼的他身体呈半透明状，正站在班级的面前一脸屈辱地鞠躬道歉。

张三笑了笑，走了过去，将他一把扶起。

年幼的张三好像不认识他一样，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相信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必道歉。该道歉的反而是我。抱歉，没能做出最好的决定，让你留下了痛苦的回忆，过去的……我。”

眼前的小孩子愣了一下，随即泪水夺眶而出，不一会化作了点点星光，在漆黑的虚空中化作一条细细的小路，很璀璨，很美。

他沿着路一步步地走，或上或下。

突然，远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点，而且随着张三的接近越来越大。

走到近前，是一扇发着光的门。

张三走到门前，却似是忽然有所感应，回头望去。

是年幼的自己正在不舍地望向自己：“要走了吗？”

张三点点头：“对。”

“不多留一会吗？我还有好多的话要对你说，还有好多艰难困苦的记忆等待解脱……”

张三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还有伙伴在外面等着我。”

“是么，是伙伴的话……”年幼的自己失落地低下了头，喃喃道。

张三笑了，他走到年幼的自己身前，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与其沉醉再过去的阴影里，我更想通过变强来活出真正的自己。我变强，不是为了苦苦寻觅解脱，而是活得更加自在。只有活在当下的真实，才不会受困于过去的虚无泡影。但是变强也不是一朝一夕，也无法一下子想开那么多事。梦魇之所以是梦魇，正是因为难以摆脱。无论是在睡不着的思绪里，还是在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里，都会时不时的想起。那是我们受过的伤、留下的疤痕，就算用时间也无法治愈。而冲破这些记忆的枷锁，需要的更是崭新的人事物。所以，不要担心，我会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成为崭新的自己，替你看更多的东西。”

年幼的自己却一脸倔强地从张三怀里挣脱出来，摇了摇头：“你不用向我解释，我是懂事的孩子，我理解你的。”

张三一脸苦笑：“还这样么，没必要用懂事来束缚自己的想法。记忆解脱，你我心灵相通，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其实你更任性一点也可以的，虽然我不会帮你实现就是了。不过，这个时候比起说告别与不舍的话，更应该期待下一次的相遇吧？毕竟……”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年幼的自己突然眼神平静地看着张三，“你走吧。这次，不要被其他人的声音蛊惑，忽略了我了。”

年幼的自己的手轻轻一点，散发着紫色光芒的门瞬间变为了白色。

“我是最原初的梦魇，也是最容易释然的记忆，但比起我，别的“我”更加难以释然、难分真假。给你一个忠告吧，记住，在这个世界上，白色才是真正的门。紫色，是下一个梦魇的开始。再见了，“我”。”

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眼前的“我”突然碎裂，消失在白色的大门里。

原来，没有下一次再见了。因为，他已经释然了，以后就无法作为孩童任性了。

“再见了，谢谢。”

张三久久注视着年幼的自己消失的地方，喃喃着，然后转身走进了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大门。

随着脚的迈入，眼前的景色突然变为一片漆黑。细细感觉，是他闭上了眼。

他缓缓张开双眼，刺眼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

适应了一会，他张开了双眼。

眼前的是熟悉的武馆，熟悉的大家。他们关切的眼神无法作假。

张三笑了笑，站起身：“大家，我回来了……”

确是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双腿的酸麻疯狂席卷大脑。

龇牙咧嘴了一阵，他憋的脸通红，挤出了一句：“扶我一把，腿麻了……”

一阵哄笑过后，屋内的气息瞬间暖了起来。吵闹的声音冲上云霄，化作了暖暖的空气。

那是无法被记录的记忆，也是最温暖的时刻。

看不见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洪流飞速流逝，在谁也看不见的世界里，化为一颗宝石，出现在了一个老头的手里。

“嗯，这个，可以卖好多年……”老头嘟囔着，然后开始看里面的记忆，随即一脸享受的瘫在摇摇椅上，脸上沐浴着午后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