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临近正午。

太阳把这薄膜大棚内，照得通亮，所幸已然是深秋，棚内不至于太热。

莫兰悠看着面前的一株七绝紫，没看出异样。

“邪门了。”

他又转身，看旁边的草、身后的草……

他的视线不断变化，神识也扫来扫去。

但那黑溜溜的眼睛，却仿佛能未卜先知，时而在这棵草的叶底，时而去那棵草的茎秆，总是能躲过莫兰悠的视线和感知。

莫兰悠看不到它，它却一直在观察莫兰悠。

事实上，不止莫兰悠……这大棚里所有人都没发现黑色眼睛，但都被黑色眼睛盯上。

没错，这黑色眼睛，不止一颗！

它们时而闭合，时而睁开，在这大棚里，在一棵棵七绝紫的身上，在视线看不到的死角，在神识扫不到的盲区，观察来人。

“这棚里，总共……三百七十一颗？”

白墨站在棚的边缘，盯住一棵七绝紫，装作在观察的样子，皱皱眉头。

“这是什么原理？

“它竟然，能在植物与植物之间神出鬼没，完全察觉不到移动轨迹。

“它还能提前躲开视线和神识？

“难道，真的是鬼不成？”

旁边的大金箍，穿着白大褂，同样在盯着一株七绝紫。

时而用狐爪扒拉扒拉叶片，时而用鼻子嗅探一番气息。

旁边的种植基地工作人员，上了年纪，不上网，不认识白墨和仙兽，偷偷小声议论。

“你们看，那边一只狐狸，穿着白大褂，扒拉仙草，装模作样的。

“狐狸还能懂这个？”

大金箍竖起耳朵，翻个白眼，很是无语。

“嗷！”

这一次，它真没装！

虽然以前和师父一起看文件、一起看数据什么的，它都是在装……但唯独这一次观察仙草，它没装，它真懂！

狐狸山常年种仙草，狐狸们种得多，学得多，操作多，了解多。

它的真实水平，其实还真就超过在场绝大多数人！

七绝紫这仙草，它没种过，但这种低级仙草，它不用种也能判断出毛病……像这棚里的，就属于只吃肥料不产出的废物仙草，在狐狸山属于没用的杂草，应该铲掉去沤肥的！

“嘤嘤嘤，嗷嗷嗷……”

它拉一拉师父的衣摆，狐言狐语，比比划划，给师父讲自己的发现。

白墨把徒弟抱起来，笑着摸摸它的脑袋。

“很好哦！”

一边夸奖徒弟，他的神识如最细微的风，悄然锁定每一颗黑鬼眼，观察它们的行为。

便见它们已然对张教授一行人失去兴趣，在一株株七绝紫仙草上，开始不停跳跃、巡视。

每当遇到一棵营养储备更高的仙草，它们便聚集而来，把营养吸走。

它们之间似乎存在某种沟通机制，在互相传递某种奇怪信号？

越多营养，便引来越多眼睛。

少些营养，便引来少些眼睛。

白墨恍然明白。

就是这东西，篡改了仙草的基因，把仙草用于结果、做种的营养省下来，供它们吸收？

白墨继续观察。

“唉？有四个，吸够了营养，变大了，分裂了。

“现在总数，变成三百七十五个。”

这东西，可以改写仙草的基因序列，可以吸走仙草多余营养，可以分裂扩充规模，又去祸害更多仙草，所以……

“它们这鬼魅一样的跳转传播方式，究竟能传多远？

“它们究竟，又是如何做到这种事的？”

白墨很想出手，抓住一颗，仔细观察一番……但，直觉告诉他，不能轻易出手！

这东西恐怕有智商，若打草惊蛇，后续将更难处理！

“再观察一下。”

……

张教授穿梭在高高的草丛里，眼神凝重，眉头紧锁。

他脑海中，传来古仙的吃吃笑声。

“找不出问题么，我亲爱的徒弟？

“放弃吧，这个问题，你，解决不了，你们，也解决不了，哈哈哈哈！”

……

莫兰悠眼眸深处，石书古仙亦在向外看，在认真观察。

“徒弟，我怎么觉得，这像极了黑鬼眼之祸？

“当年的丹国，曾数次遭遇祸草侵袭。

“其中持续时间最长，影响规模最大，造成损害最惨重的，就是这黑鬼眼之祸！

“这东西，能封锁仙草生长，截留仙草营养和药力，发育自身，再去感染更多仙草，封锁更多仙草！

“你们这件事，无论如何看，都像极了黑鬼眼之祸。”

莫兰悠眼前一亮！

“师父你知道？

“哈哈，这太好了！

“它是怎么封锁仙草生长的？”

古仙叹口气。

“这封锁机制……是未解之谜。”

莫兰悠又问。

“那它是如何感染扩散的？”

古仙皱皱眉。

“这扩散机制……也无人知晓。”

莫兰悠扯扯嘴角。

“那您一定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它？”

古仙笑了。

“这个我还真知道！

“说起来，倒也简单。

“只需向天宫举报，天宫自会派人来处理。”

莫兰悠尴尬一笑。

这古仙师父，和网上那群黑粉一个德行，也是拿脸当屁股，拿嘴乱喷气，爱放没味儿的屁。

……

西州大学，小小的仙草园区，已然被封锁。

黄思彤穿着隐身斗篷，踩在田埂，观察仙草。

“这些，都是百年一叶菇的菌丝？”

她脑海中，古仙叹息。

“就连这菌丝的药性和活力，都被黑鬼眼劫走了。

“这东西，它的本体、能量和信息传播，似乎可以无视距离，相当不讲道理。”

传播无视距离？

黄思彤皱皱眉，这么玄乎？

就算用电磁波传递信号，用手机打电话，还讲究个服务区呢！

这东西无视距离，什么原理？

还能是量子纠缠不成？

她脑海中，又响起石头古仙的声音。

“不用苦恼了，这东西无解！

“当年黑鬼眼之祸，祸害整个丹国，普通丹宫恐慌，圣地陷入癫狂，天宫亦被惊动！

“流火帝君亲自过问，研究出一种【瞎眼灭鬼散】，喷洒之后能杀死黑鬼眼。

“便是用这特效药，在整个丹国折腾了几十年，四处围剿黑鬼眼，最终才将它遏制住。”

黄思彤眼前一亮！

“师父，【瞎眼灭鬼散】的药方，您这里有么？”

石头古仙苦笑。

“我有，但是，没用。

“那方子里，用到七百种序列八仙草，十九种序列七仙草，甚至还要两种超级仙草。

“莫说我们，当今这个时代，没人能凑齐这药方。”

……

阴暗的出租屋，没有窗户。胡子拉碴的男人躺在床上，捧着手机，刷着新闻。

【现世仙草疑被封锁，仙草产业刚刚开启，便已结束？股市……】

他愣了片刻，询问自己脑海中的古仙师父。

“师父，这是不是您说过的……黑鬼眼之祸？

“我们天宫，要不要出手？”

他脑海中，古仙回应。

“这件事，已经解决不了了。

“黑鬼眼之祸，已然扩散开，不是区区十炉八炉药汤可以解决的。

“这需要以举国之力应对，我们库房里那点东西，完全不够看。

“以你的实力，也炼不成【瞎眼灭鬼汤】。

“炼这东西，需要五色丹火，我又没法代劳……

“总之，别想了。”

胡子拉碴的男人缩在被窝里，眉眼低垂。

他是天宫传人，他有五色丹火，他已完成序列七四项修炼！

这水平，也炼不成【瞎眼灭鬼散】？

他咬咬牙，从被窝里伸出手，揉揉脑门儿。

“师父，要不，我们去把药方和药材，给那西州boss，或许他……”

古仙打断他，声音陡然变严厉！

“放屁！

“你是天宫传人，人类文明的将来系于你身，你要有当仁不让的霸气，绝不能想着依靠别人！

“现世的仙草产业毁于一旦固然可惜，但你的安全和发育更加重要！

“只要你能一路发育起来，现世这仙草产业，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无需为了这点小事，平添你暴露的风险。

“若你暴露在堕仙面前，引来堕仙围杀，那才真叫得不偿失，万劫不复！

“现在！关了你的手机！忘掉这些闲事！闭上眼睛！入梦！修炼！”

……

大棚里。

莫兰悠和张教授等人，已经撕扯着七绝紫的叶子，开始品尝味道。

张教授掏出手机，往外打电话，让人送试剂来，却打不出去。

“嗷？这里没信号？

“电池屏蔽了？”

地头的大金箍，缩在师父怀里，突然抬头看过去。

怎么张教授也“嗷”？

学狐狸说话？

却见张教授满嘴紫色仙草枝叶，嘴唇肿了，舌头大了，说话吐字不清。

“嗷？”

这么拼？

大金箍有点佩服，又有点想笑。

白墨抱着徒弟，面无表情，心中却渐渐激动！

丹火电镜施展开来，监视到了这黑鬼眼的本体传输过程！

“这是什么原理？

“将物质本体，转化为一种能量，携带信息，不受空间限制，直接在仙草身上跳转？

“硬说起来，真有点量子纠缠的味道。

“这如何实现的？难道靠的是……”

这段时间里，白墨研究过的所有知识，动物神经、植物信息、仙草神经、古仙的猜想、植物机器制作中的实践……在他脑海中闪闪发光，交相辉映，促成一个念头！

“神经领域的超级仙草，找到了，果然是这黑鬼眼！

“而这黑鬼眼隔空传输所凭依的，便是植物界的，第七种，本源仙气！”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东西，竟然被古仙送到他面前来了！

张教授还在大着舌头往外打电话。

莫兰悠一屁股蹲在田埂，默然无语。

白墨站在地头，抱着徒弟，继续观察，继续研究，寻找破局的方法。

他的神识展开最幽微的丹火电镜术，去到每一颗黑鬼眼细胞内部，观察它们的细胞级活动，细胞内活动，和更纤微的生化反应……渐渐的，他好像懂了。

“迄今为止，总共发现，它们传递十几种信号。

“我能猜到的，第一种是，摇其他黑鬼眼来一起吃营养。

“第二种是，与其他黑鬼眼共享视野信息，躲避探查。

“还有两种，都携带大量信息，都是……基因篡改方案？

“它们在商讨基因篡改方案？”

张教授送来一瓶矿泉水，白墨笑着接过。

寒暄两句，张教授便又钻入草丛里。在他认知中，白墨是科学家，是御兽师，能帮的忙都已经帮了，此时跟着来棚里，就已经很给面子，他不奢望白墨和他一起钻草丛。

白墨喝着矿泉水，一边偷听黑鬼眼传递信息，一边观察它们的活动，将这两样联系起来，慢慢看明白。

“两种携带基因篡改方案的信号，一种是提议，一种是投票！

“关于基因篡改，它们各自研究，集体决议？”

白墨表情古怪，看看旁边莫兰悠的梨子。

“巧了，我也有一种基因篡改方案，能不能给它们提一提？

“来一颗小可爱……”

便在此时，一片七绝紫叶底，靠近根茎的叶梗下方，偷偷睁开一只眼，向白墨看过来。

它拥有躲避生灵感知的本能，可以躲过白墨的视线，亦可感知到神识探查。此时，它乌溜溜的眼珠，便转上来，看向白墨。

嗯？

它瞳孔巨震！

它竟然看到，白墨低下头，深沉如秋水的眸子，在与它对视！

它的本能明明没有被触发啊？

它看到这人类的对视，本能又感觉这人类没在看它。

难道这人类，一双眼睛是假的，是画上去的？

它又看到，这人类看着它，竟然露出笑容。

到底怎么回事？

它下意识想要逃跑……却猛然发现，自己跑不掉了。

它被一层薄薄的五色丹火包裹住，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这丹火竟还学着它的样子，向外界发送信息！

【提议】【新基因篡改方法】【……】

【提议】【新基因篡改方法】【……】

……

当然，只有提议，也还不够。

白墨的神识弥散在整个大棚，一念之间，丹火将分散各处的两百颗黑鬼眼包裹住，分别模拟它们的声音，向外传递假信号。

【同意】【新基因篡改方案】【……】

【同意】【新基因篡改方案】【……】

没错，白墨不止劫持一颗黑鬼眼，弄了个假方案。

还劫持两百颗黑鬼眼，让它们投假赞成票！

张教授坐在田埂上，用新送来的试剂，化验叶片。

莫兰悠和古林委员一起，小心翼翼刨土，袒露一株七绝紫的根系。

他们都没察觉到，一道道信号，在这大棚里飞快传播，从两百颗黑鬼眼处传播开，让剩下一百八十颗黑鬼眼采信。三百八十颗黑鬼眼，小半真，大半假，又向外发射信号，让这信号离开七绝紫大棚，去往隔壁的云罗草大棚。

【同意】【新基因篡改方案】【……】

【同意】【新基因篡改方案】【……】

白墨往云罗草大棚那边靠一靠，神识扩散过去，发现那边有四百三十二颗黑鬼眼。

这四百多颗里大多数糊涂蛋，随大流也投同意票。少数不怎么识相，竟然想发出反对票信号？

那不行！

白墨操控丹火，将它们包裹、挟持，让它们同样向外，发射“同意”信号。

【同意】【新基因篡改方案】【……】

【同意】【新基因篡改方案】【……】

白墨咧嘴一笑。

他看过全国所有仙草种植基地的数据，知晓北郊基地这里，种植规模最大，仙草等级最高。那大差不差，就是黑鬼眼数量最多，票数最多的地方呗？

他的神识越飘越远，替自己的基因修改方案，劫持越来越多同意票。

终于，偌大北郊基地，二十八处种植场地，一万多枚黑鬼眼，全部同意了白墨的基因修改方案。

其中七千多颗真的同意，已经在开工，修改基因。

其中四千多颗假的同意，被丹火控制住，暂时休息。

四千多张假同意票，是丹火模拟成，传不了太远。

七千多张真同意票的信号，却无视距离，发送出去，发往西州大学、发往BH市、发往四春市、发往上京市……发往所有仙草种植基地，发往所有黑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