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炀从没见过这么多人。

他觉得在城门口见到的五颜六色人群就够多的了，可比起城里的人流来，那真是雨滴比河海。他带着兴奋，带着希望流连在各大街。当他又饥又渴想找一口水喝之时，才发现城里人的冷酷，绝没有什么良善。

他走了无数条街道，穿过无数道巷子，眼前晃过的全是车马人流，却没寻到一滴干净的水，见到的水全都泛出臭气熏天。

他的嘴唇渐渐干枯。

他的美好愿望渐渐残破。

最让他难受的是走到任何一家门口还没张嘴，不是被人拿着棍棒驱赶，便是拿着笤帚挖苦，欺落。

他始终没弄明白这威武城人为何这样待人，难怪老头子总是对他说——人族已经堕落，已经没有同情心，有的只是冷酷无情，相互倾轧。

他现在连身在何处，威武城在何方都没弄明白，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糊涂虫。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口音和语言差别不大，能够听懂。

他忽然念起巫老头儿的好来——虽让他受尽抽打煮熬，却从没让他的肚子有这般饥饿，这般饥渴。他几次想去聚英楼客栈，可从哪豪华炫目的客栈门楼经过三次，也没勇气登上那门前台阶。

他期盼欧阳灵、莲儿这两个美丽的女孩儿出来时发现他，却始终没了机缘。

巳时开始下起了冷雨。

他仰首接住豆大的雨水滋润了干枯的嘴唇却又不知到何处去避躲。即使躲进别人家的屋檐，也让人当成心怀不轨的盗贼防范，吆喝。他只得孑孓在街道让人笑，让人骂，酸楚的眼泪混着冷雨滑落。

他就像一只失群的羔羊，浑身冷飕飕，湿漉漉，无声在威武城的大街小巷晃荡。

他见到了无数死在路道上的衣衫褴褛老人、壮年人，青少年和小孩儿。最为凄惨的是那些十来岁的小女孩儿，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有气无力地嘤嘤哭泣着流了一地的鲜血，最后死亡在冷雨之中。

已经到酉时了，冷雨仍旧没有减缓的迹象。

武炀已经在雨天下，凄惨无助地看着三个小女孩儿哭泣着死亡了。哪怕他喊破喉咙也无人出来伸出援助的手，来救赎那几个可怜的女孩儿。

他现在已经知道小女孩儿们何处受伤，为何而亡了。因为有一群疯狂的邪恶者见雨天没有军卒巡逻，趁她们落单，抓住了便就地快速取了她们的什么胎元红丸。

胎元红丸，武炀不懂，只能蹲在小女孩儿身边陪着她们流泪，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两腿之间流尽最后一滴血，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是神世道啊……”武炀泪流满面，仰天嚎叫着要杀死这帮人族畜生，引来的却是两旁窗户里射出的一束束无情眼光，鄙视笑声。

他从头到脚直淌水，秋风一吹，直打寒战。

他紧咬牙关，继续在冷雨中寻找一个可以避雨挡风的角落，然而，每个角落里不是蜷缩着苦哈哈的人群，就是被乞丐霸占。

直到身着乞丐装的老者出手，追杀了几个邪恶者后遇到顶着风雨，孑孓流浪的武炀。

冷雨，依旧如倾盆。

而冷雨似乎很怕老乞丐。因为同样是站在雨中，老乞丐浑身一滴雨也没有，却只管对武炀当头浇灌。

“你的行为老丐已经知道，是个好孩子！”老乞丐对武炀大赞。同时，也告诉他这群邪恶者是来自北方紧靠魔域之地的血煞门门徒，个个都是真人修士，个个都能钻天入地，不是凡俗天境界的武者所能抗衡，就是派出再多的军队也是枉然。小女孩儿一旦被他们抽取了胎元红丸，就是医神降临也无法让她们活下来。

“好凶残！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为何人族大能还让他们存于人世？”武炀情绪失控，大声吼叫。

老丐见武炀还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童，便苦笑着轻声说道：“他们确实不是凡俗之人了。难道你没听说过真人之下是蝼蚁这句话吗？”

“啊！”武炀立时清醒。巫老头儿的话语立时在他脑海里闪现：“你是五行均衡血脉体质，若是在远古时代，你是属于人族悟性最高，血脉最优的修炼体质，是人族宝贝儿。然而，现在大陆残破，灵物枯竭，五行均衡血脉之人很难成为修士，唯有走体修之道方有所成，不然，你这辈子只能是蝼蚁……”

“体修？”武炀忽然有种豁然了开朗的感觉——老头子所有折磨他的手段，可能就是一种体修法门。

他肚子忽然大声叽咕，胃里一阵阵痉挛抽缩，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脑海里却闪出一种对巫老头儿的愧疚之情。

老丐见武炀直抽抽，遥遥一掌拍在武炀背心，“嘶嘶”声忽然传出。

武炀没有任何力气闪身避让，只得任由老丐所为。不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爽透了，那件湿漉漉的衣衫也干透了。连肚子里的造反浪潮也平息了下来。惊异之下一时张嘴愕然。

“饿了吧？那就跟老丐走吧！”老丐和蔼一笑，吩咐一句便转身萧索前行。

武炀犹豫着挪动脚步，默默无言地跟着老丐进入到一座残破的园子里。这座园子虽然看去很破败，却有很多遮雨避风的房舍。

一路走过，他见到了无数衣不蔽体的大小乞丐都是面色凄苦，悲悲戚戚。老丐沉痛地告诉他，今天死了无数丐帮弟子才将在城里流浪的女孩儿损失降到最低。

他亦步亦趋地进入到一栋五间完好无损的正房大厅里。见着这间大厅后墙上挂着一块“威武分舵”的牌匾，忽然问道：“难道这威武城就没有真人修士出来维护正义吗？”

丐装老者苦笑道：“这群小孩儿都是我丐帮弟子，他们驱赶还来不及呢，怎会出手相救！”

“丐帮弟子？”武炀错愕惊问：“丐帮是什么宗门？”

“丐帮不是宗门，是收留穷人家失去父母的孩子沿街乞讨为生，苟活人世而已！”

“您老是真人修士吧？”

“不错！”

“那您老为何成了乞丐？”

“老夫年少之时，是丐帮弟子比较有修炼天赋资质的人，所以，丐帮总坛给宗门送了一大笔钱财后，才选进宗门修炼有成。”

正在这时，一道有些含糊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堂主，吃食送来了！”

“进来吧！”老丐吩咐道。

门口处一暗，一位头发胡子乱糟糟的、浑身脏兮兮的老乞丐直接走到武炀身边，咬了一口右手拿的熟肉，才将左手那还滴着油的肉递给武炀。

“来，尝尝，这可是易家大厨刚烤的，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弄了两块。本是献给舵主的，可舵主却说给你吃。”那老者说着又咬了一口自己的那块烤肉。

“你是丐帮舵主？”武炀望了一眼老丐，犹疑不决。

老乞丐见状，点点头，微笑着介绍：“这是城南分堂堂主姜山水，有名的好吃佬儿。别在意，他就是这样儿，别辜负他的好意将就填肚。”

武炀闻着烤肉香味儿，肠肝肚肺儿立时一阵翻滚，清口水直往上涌。但他还是强忍住自己的食欲，“咕咚”一声咽下口水，按照巫老头儿教授的礼仪对堂主老丐躬身一礼，又转身对送肉老丐鞠躬，涩涩说道：“谢谢前辈割食舍增，一饭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礼仪周全后，他才起身双手接过了老丐递过来的那块约一尺长，五寸宽，两寸厚的妖兽烤肉，是一块仍旧烫手的烤肉。

姜堂主见到武炀的礼仪风范，忽然咧着大嘴调侃道：“嘎嘎嘎，恁多礼仪，是豪门大族出来的娇贵人儿吧？”

武炀一愣，苦笑道：“前辈说笑了，小子自幼不知父母是谁，跟着一个老头子在祖龙山长大。”

他见自己手中的这块烫手的烤肉就知道这个堂主不简单。不过，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很自然的咬了一口烤肉。

“舵主，这酒归你了！”姜堂主左手倏然出现一个酒葫芦，随手抛给坐在牌匾下席地而坐的舵主老丐，才一屁股就坐在武炀身边，招呼道：“唔，坐下吃，不够老丐再去给你弄一点。”

“唔……”武炀咽下嘴里的烤肉，安抚了一下空落落的肠胃，感觉恢复了不少力气，便学着姜老丐坐在地上傻傻问道：“姜堂主，那……那烤肉店是你开的吗？”

“那当然了，嘿嘿……”姜老丐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便把手中的肉块解决后嘚瑟道：“唔，味道不错！这威武城的所有客栈厨房，都是我老姜开的，要不要跟老丐浑，包你吃食不缺。”

“噗！”正在喝酒的舵主老丐笑喷了。

“我？”武炀看了一眼姜老丐，侧脸望着舵主老丐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到进城后连一口水也讨不到经历，眼前晃过不少死在冷雨中的乞丐和那几个小女孩儿，浑身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在心里哀叹：“老头子说我一旦离开苦难洞，只有卖身为奴和当乞丐两条路走，否则，必死无疑……看来这话说的没错！自己凌晨遇到的那个欧阳灵女子，看来是自己运气好，遇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好人……”

“真的当乞丐吗？”武炀心里很苦涩：“若不跟着这个姜堂主老丐混，还只能是饿死的份儿。出城进入山林打猎为生？可为何这真人修士的舵主老丐也没带领这些乞丐进去？难道荒山野岭的野兽也是有主的……去找欧阳灵？那就会成为欧阳家的奴隶，也只能成为奴仆，除了奴仆之外，自己有啥本事获得吃食，活下去……”

“自己求死未成却获得了天荒殿的传承，但也肩负起了荒道尊的仇恨，振兴人族的重任……自己确实如巫老头儿所说，太傻，太天真！小人书里描绘的人族和睦相处，相互帮助的故事根本就不存在，倒是故事里那侠肝义胆，惩恶扬善的大侠客却在丐帮里遇见，难道自己真的只能当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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