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坐在屋内的女子如是说，即使讲起过往种种，神情亦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仿佛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自己只是一块记录了某个人一生的旁观者，自始至终没参与进去。

“他要我爱他。”

她理解不了什么是爱，所以她也没法如他所愿般去爱他。

她当时问杜子恒，什么是爱，正如现在问这个她不认识的男生。

“什么是爱？”她问。

风无理发现自己居然答不上来。

“原来你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是爱，杜子恒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她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她当时看着杜子恒在她面前哭，她想去拉他起来，却只是穿过了他的身体。

杜子恒看不见她了，也碰不到她。

多喜听闻那个在她眼底长大成人的小家伙，如今已经不在人世，她心底不知如何作想。

那日他出到前院时，恰巧起了风，那件红衣也被风吹走。

杜先生从小是个灵感很强的人，正如他刚刚能看见一闪而过的右皇一般，在日落黄昏阴阳交替的时候，他此时也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多喜。

杜先生在门外等了一个小时，旁边的尺凫一直盯着他，他不太自然，看着太阳快落山了，就给小姑娘点了一份外卖。

“这里妖怪还挺多。”

“阿恒说他亲手替我做了一件衣服，要带来给我，说我穿上肯定很好看，便出门去。”

听完那个人的后半生，她只是很平静地动了动唇：“这样啊。”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信件，里面讲述的她大多都知道，是那个人的一生。

幸好杜子恒是郡沙本地人，老家离得不远，一个小时车程太阳刚好落山，也幸好风无理跟了过来，因为杜先生已经看不见多喜了。

多喜闻言，并无悲喜，她是石头，是妖怪，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

每天出门，在这条街上徘徊着，即使那件衣服就挂在枝头，也一天天，一年年与他擦肩而过。

“吾妻，多喜亲启——”

她看得很慢，也没人催她。

风无理目力好，看到那个小小的坟包，多喜看着墓碑，不作言语。

“在老家，老家后山里。”杜先生答道。

一如他和多喜心的距离未曾走近一步，他最后连替石像披上红布都做不到。

却听多喜问道：“阿恒呢？杜子恒呢？”

但是杜子恒很少再进后院，因为他已经看不见多喜了。

别人问他在找什么，他摇头不言，黑发找到白首。

风无理以为他就是故事中的杜子恒。

“他葬在哪里？”她询问。

随后很平静地看完，很平静地收了起来，很平静地扭头看向那间宅子。

石像被一块红布包着。

多喜决定回去陪在他身旁，虽然这些与爱无关。

杜先生说，二叔这几年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家产都交给几个侄儿打理。

她问杜子恒过世前在干什么。

杜先生：“……”

手上的红衣被接了过去，女子便在此处更衣，她纯洁如白纸，亦无人类自欺欺人的难为情。

原来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居然可以在这么小一张纸上，就交代完全。

屋内响起动静，杜先生连忙看去，却见那位少年抱着一个石像出来。

交到了那位女子手中。

杜先生跑到了屋内，他记得信就在里面，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信封。

杜先生也在一旁听着，这位或许算自己……二婶的存在，接下来打算如何。

一直到最后，他也没再见到那个女子，仿佛过去几十年都是他一人的幻想，仿佛从来没有过那位女子，杜子恒最后一次进入后院，看到的依然是一尊慈悲怜悯的石像。

自那一天起，杜子恒再也无法看见妖怪，听不见妖怪的声音。

“对了，二叔还有封信，二叔留了封信……”

他再抬起头时，屋内只剩下一尊石像。

杜子恒便在这里寻找起那件衣裙。

风无理把石像置于墓碑旁，尺凫视线在上下左右变换着，时不时皱皱眉，引起杜先生疑惑。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件衣服，就能再次见到多喜，却在这里流连多年，与那件衣服错开无数次。

风无理捧着石像一路上山，杜先生在前面带路，尺凫也跟了过来。

他刚想迎上去说点什么，忽然瞥见了少年身边居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

在二叔过世后，杜先生想到杜子恒过世前找的东西，便打印了传单，在这附近让人派送。

这些就不是风无理该管的了，真要说也是人家家事，但是杜先生还是请他帮忙。

女子起身，边走边褪下身上的衣物，风无理连忙避开视线。

主要人家付法筹的，他送佛得送到西，便也跟了一路。

“这件衣服也是你的一部分，他当时已经看不见了。”

等到她穿上那件衣服后，确实很美，夕阳的红日在城市的尽头，倾斜洒落的金光描绘着她的容颜。

多喜拆了开来，取出里面信件。

她实在弄不懂爱是什么，也不知道杜子恒为什么要她爱他。

夕阳穿过她的身躯，落在身后的那尊石像上。

但是他的一生却字字不离她的名字。

他说，夫妻应该永远在一起。

杜先生只是道：“二叔上个月去世了。”

风无理问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那日之后她便开始思考，但是她只是石头，想了几十年依然理解不了杜子恒让她爱他是什么意思。

一人在前院，一人在后院，夏天听蝉鸣，冬天看飘雪。

“前面就是了。”

但是信里面却说他爱自己。

他病倒了。

“之后他却很少再来，我也忘了已经是多久没见他了。”她说出这句话时，依然只是诉说一个事实，毫无感情。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个聪慧的妖怪，她总是很愚笨，阿恒不过几年时间，就已经比自己聪明了，可是她当时问阿恒爱是什么，阿恒都答不上来。

多喜一行行看，说来识字还是他教的。

现在尺凫蹲在石兽旁，边吃边盯着他。

多喜看着自己的石像靠着那座孤坟，缓步走到近前。

连阿恒都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明白什么是爱，那她估计得想更久才想得美白。

多喜百无聊赖地想着，靠坐在墓碑上。

她觉得，等自己想明白了什么是爱，就可以答应他的愿望了。

“阿恒你看，桔梗花又开了。”

那边三人下山而去，杜先生回头一看，漫山的桔梗花下，月下的石像静静依偎在墓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