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轻声咳着，像是生怕吓跑了眼前的仙女。

他感受到手腕处的体温，明白仙女只是长得好看，并非真的仙女。

“姑娘，方才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姑娘莫怪。”

“无妨。”

苏扶楹正在看医疗设备显示的诊疗单。

一张A4纸都写满了，竟然还没写完！

要知道萧怀瑾当时伤得那么重，也不过只写了半张A5纸大小的内容。

苏扶楹越看越心惊。

这么多年，这位小公子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太不容易了！

光是中的毒就有七八种，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病症简直多如牛毛。

看完诊疗单，苏扶楹神色复杂地看着月光下显得苍白到透明的小公子。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公子睫毛轻颤，“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不容易的了。”

“你倒是想得开。”

“人的一生是平衡的，这个地方少了，那个地方就会补上。我的身子不大好，也许在其他地方我会比别人好。”

苏扶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理论，生出些兴趣。

“比如说呢？你什么地方长于别人？”

“比如我今晚见到了宛若仙女的姑娘，就胜过万千世人。”

苏扶楹一愣，旋即怼回去，“我看你是口舌比旁人厉害些。”

“也未尝不是证明了我的说法？”

小公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苏扶楹觉得跟他聊天有难得的心静。

很舒服。

她思及小公子的诊疗单，蹙紧了眉。

好在小公子的情况虽然复杂，但不是毫无解救的办法。

至少目前医疗设备还没有崩溃。

那就有希望。

苏扶楹准备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却被小公子反过来拉住了手。

他的手很大，却很瘦，粗大的骨节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之下包裹着。

“姑娘，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外面的事？他们都不跟我说，我只看得到窗外的这点天空，真当是无趣。”

这个请求很难拒绝。

苏扶楹应下了。

“可有轮椅？”

“有，床尾就是。”

“我推你出去走走。”

那是一架木制的轮椅，做工很精细，看得出来制作之人的用心。

只是像是搁置很久没用了。

苏扶楹扶着小公子坐上轮椅，将他推到院中。

四下寂静，只有轮椅转动的声音。

到了院中景致最好的地方。

苏扶楹停下把轮椅固定住，转眼看到了小公子脸上漾开舒心的笑。

一头墨发披散在肩，被风扬起，美得令人心惊。

怎么会有男子生得比女子还美。

“姑娘，你看，这漫天星辰多美，比框在窗棂上美多了。这样的景色，在我八岁之后就没见过几回了。”

“不是什么见不得风的病，你该多出来逛逛。”

小公子摇摇头，有些无奈，“弘文叔叔不同意，他总是将我当做小孩子照看。他怕我在他去世之前先去世了，难以向我父亲交待。”

这话苏扶楹没法接。

未知全貌，她不想置评。

她在一旁的地上坐下，跟小公子一起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也不问我半夜来你房间做什么？”

“若你是来杀我的，我问了你就不会杀我了吗？同理你若是对我好的，我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公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苏扶楹，眼睛里有一丝调笑，“况且，贸然问姑娘名讳可是很失礼的。”

“嘁，可拉倒吧！你都能反手抓我手腕了，还会介意这些虚礼？”

小公子被苏扶楹怼了一通，不怒反笑，开心得像个孩子。

他好久没有与人这么平等地聊过天了。

身边的人都太过拘谨，他不喜欢。

苏扶楹被他笑的心里奇怪，这人真是有意思。

他是不是没听出来她在揶揄他啊？

“喂，我叫苏扶楹，你叫什么名字？可别告诉我叫小公子啊，没诚意得很。”

“十度欲言九度休，十载归来方始坼，繁星半掩灯后藏。”

苏扶楹闻言有些生气，“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是在嘲笑我不懂吗？”

小公子闻言一愣。

他见苏扶楹柳眉倒竖，音调都拔高了，连忙解释，“苏姑娘，在下并非故意……哎，是在下错了。在下姓百里，单名一个煜字，没有表字。苏姑娘你别气了。”

百里煜小心翼翼地看向苏扶楹。

好不容易有个不顾及他的身份，待他如常人一般的朋友。

他不想因此丢失。

苏扶楹心中烦闷，忽然想到之前她画的地形图也没有萧怀瑾的好看，字也写得不好，如今字谜诗也解不来。

说话多少有些气鼓鼓的，“哼！你们这些人，不就是有人教你们写字画画，念诗作曲吗？我要是有人教一样学得会！谁稀罕！”

“自然！凭苏姑娘的聪明才智，只要用心肯学一定不难。”百里煜顺口附和着。

苏姑娘以前肯定因此被人嘲笑过，所以才会如此介怀吧。

百里煜柔声说道：“若是苏姑娘不嫌弃在下残肢病体，在下倒是愿意教苏姑娘识文断字，作画弹琴。”

想了一想，百里煜又补充了一句。

“我曾师从名师，小有所成。”

苏扶楹转着眼睛想了想，既然要在这个世界长久地生活下去，也总要学些这个世界的东西。

免得被人拿捏短处，令她心烦。

于是她轻挑了眉尾，确认了一下，“真的？”

“自然，咳。只是我身体时常抱恙，怕是不能保证每日都教习于你。咳咳。”

百里煜忽然就咳嗽起来。

身子虚，话说的又多了，再加上方才他情绪有些波动，怕是牵动了体内的毒。

他叹了口气。

这如风中残烛一般的身子，若是再死之前，能照亮一个女子前往诗书画意的道路，也算是值得了。

坐在一侧的苏扶楹忽然起了身。

她站在百里煜的面前，坚定而诚恳。

她说着：“百里煜，你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我一定把你治好，你教我识文断字，作画弹琴就算你给我的医疗费吧。”

她说……

有她在，他死不了？

她说……

她一定能把他治好？

此时的苏扶楹在百里煜的眼里，宛若一位神明，在漆黑如墨的夜里，照亮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