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石莲花
林竺跑出去找谭伯,询问道:“谭伯,村里的大夫住在哪家?”
谭伯看她眼眶微红,问她是不是病了,她轻描淡语说:“没有,就是之前的一点旧伤,想跟大夫拿点伤药。”
谭伯说:“咱们这小村里哪里会有大夫,谁家有个小病小痛,都是自己去采药来治的,家里放着一点药,我拿给你看看,你看看有没有你有用的。”
谭伯转身进屋,将一只竹篓子递给她看。
她将晒制干了的药草都挑捡一番,发现都是些驱风寒的,除了一把癞子草勉强可用来凉血消痛,对外伤略有帮助外,治内伤的药根本没有!而现在雪才刚刚融化,到处还是积雪覆山,也根本没有办法出去挖药,林竺深感无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件事都令她很无助。
谭伯看她咬紧唇欲哭不哭的模样,安慰道:“你先别急,别人家里可能也晒了药,我带你去别人家里要要看。”
林竺忙谢过,请谭伯带路。
身后跟了串脚印,林竺回头就见是雪天跟了上来,她看他不好好在屋里等着,竟然跟着出来很生气,气到简直不想跟他讲话,便扭回头只走自己的,随他跟不跟!
谭伯边走边问她:“我看阿离姑娘对药草都挺熟悉的,阿离姑娘是个女大夫?”
林竺说:“我不是大夫,我爹是个很厉害的大夫,我跟着他学过一点。”
谭伯说:“那太好了,阿离姑娘既然会医术,不知道能不能请你给人看看病,年前的时候,听说外边打仗了,有些人逃到山里来,像你们一样也碰到咱们村子里,咱们村子里的人收留了他们,有好几个一身的伤,村里没人会治病,要不你给去看看?”
шшш⊕TTKдN⊕C〇
林竺说:“没问题。”
谭伯笑了说:“知道阿离姑娘是个心善的,将来一定会有大福报,这样我们就每家走一趟,有伤有病的你就给看看,顺便也找他们问问,有没有你想找的药。”
林竺说:“好。”
谭伯带着她从村头一路往村尾走,每户人家但凡身体有不适的都让她把了脉。她的医术很欠缺,能诊治的并不多,然而在这种闭塞的偏野村落里,碰上这种大雪天气,最困难的其实不是她的医术平平,而是缺少治病的药草,尤其看到那些从战场上残活下来的士兵,受着各种疼痛的折磨,却没有药来缓解他们的疼痛,更没有药来医治他们的伤痛,她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好几次,她也想问那些士兵,南帝与寻王的仗打得究竟如何,只是话每每到了嘴边又哽住了,她害怕听到慕洵的消息,在如今这种哪也去不了的无力境地,她怕一丁点不好的消息就会将她击垮。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可以欺骗自己,慕洵一定好好地在等着她回家。
暮色将至时,只剩下山凹里一户姓成的人家还没有看。谭伯带着她敲门进屋,询问过后,成家家里有位老母亲生了病,说是一到了冬天,两个膝骨头就疼得厉害,要命的时候疼得都下不了床榻。
林竺记得季阳姑姑也是类似的病症,此病夏秋还好,冬春时节尤其厉害,她便将爹爹当初开给季阳姑姑的那份药方重开了一份,里面有好几味陌生的药,料想他们也没有,只有等到开春后去山里寻。她细心地要来纸笔,将那几味陌生的药草画下来,方便他们到时去寻找。
成家人连连感谢,谭伯在旁边提醒,成家又连忙将家里备的常用药草拿出来给她看,看有没有现在能用得上的。
林竺其实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普通百姓能识得的药草就那么寻常的几种,都是些用来治疗小风寒小伤痛的,采回家里以备不时之需的也就都差不多,但她看着看着,突然就顿住了,颤抖地从药框里捡出来一朵绿莲花:“这是......”
成家的一个年轻的男子以为她是不认得,跟她说:“这个是石莲花。”
“石莲花?为什么要叫石莲花?”林竺转过去看他。
成家男子还是个少年公子,从来没被这么好看的姑娘盯着看过,被盯得有些不自然,脸红了一半,抓抓脑袋说:“名字是我取的,我看它贴在大石头缝里,长得就像铺在那水面上的水莲花一样,就给它取了这么个名,阿、阿离大夫,它真的很神奇,要是被毒蚊子咬一口,半片叶子敷上去就能马上不肿了。”
林竺听了这话,心疼得差点呕血,稀世罕见的神草,居然被用来治疗蚊虫叮咬,暴殄天物啊!
成家人看她神色暗沉,都有些发慌,谭伯也凝重问:“阿离姑娘,这草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林竺盯着成家少年,认真地跟他说:“这草的确很神奇,但它的神奇不是体现在止痒消肿上,解蚊子的痒毒不算什么,它能解世间百毒,哪怕是被七步蛇咬了,它也能立马清解干净,如果将它和龟壳一起捣碎研粉,调在汤膳里服用能延年益寿,用给你奶奶多好?所以记住,以后不要杀鸡用牛刀,把这么好的神草给糟蹋了!”
成家少年听得一愣一懵,频频点头。
林竺叹气地从药框里捡出四株荆蓿草,当初为寻一株翻山越岭,踏破铁鞋都无觅处,如今竟然全不费功夫就得到四株,世事真是难猜难料,她拿着四朵“神花”问成家少年:“这荆、这石莲花,你总共采了多少株?”
成家少年老实回答说:“就采了五朵,用掉了一朵。”
林竺听着那个“就”字,不由好笑又好叹,只要有一株,拿到外面去卖,全天下都会抢着要,何况是五株,眼前的这位少年还是不懂自己傻傻乎乎采回来的药草到底有多少价值。她便没打算点破,他们驾驭不了这药草的价值,还是让他们用在自己身上,就在这山里过安宁的日子挺好。
她拿了其中的两株,问成家人说:“能不能分两株给我?我不会白要,你们想要我拿什么来换都可以,只不过要等雪化了我出了山后才能兑现,当然口说无凭,我会立下字据。”
成家少年忙说:“不用不用,你直接拿去好了。”
林竺笑着说了谢谢,还是拿来纸笔,写下左宗派和绵医堂的地址,交给他说:“如果以后你想出去,或者有任何难处,可以拿着这张纸去鹿城找这户姓左的人家,如果左家不收,就到昌陵的绵医堂找一个姓越的大夫,直接说我的名字,他们肯定会帮你们的。”
成家少年接过,连声说谢。
从成家出来,回到谭伯家,林竺先将一株荆蓿草收好,再将另一株荆蓿草的十二片花瓣一一摘下来,打算六瓣用以内服,六瓣用以外敷。荆蓿草对养护心脉治疗内伤有奇效,她先取一瓣单独研成粉末,以温水冲泡。她还生着雪天的气,不想跟他说话,直接将药碗甩给他,他小心地望她一眼,沉默地一口闷掉。
林竺又取一瓣和癞子草一起捣成浓汁,凶凶地叫他脱掉衣服,先将他背上的腐肉刮掉,脓包挤干净,伤口以清水擦净,再将药汁一点点抹到他的背上,他沉默地配合,疼都不见哼一声,像个做错了大事情的孩子,任由打骂。
如此内服外敷,六天后十二片花瓣用完,他的内伤好了一大半,外伤也差不多都结了疤。
这时,积雪也化得差不多了,林竺让他跟着谭伯出去看看,通往山外的那条山壁缝里的路能不能过。
家里男人们都出去了,谭婶忽然来找她说话。
谭婶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话绕了半天,林竺才听明白她的意思,扶着额头笑了笑,婉拒说:“谭婶,不是那成家的公子不好,你们都对我很好,阿离永远都会记在心里,但是我不能留下来,我在山里迷了路,这么多天没有回去,我夫君肯定很着急,我必须要回去了。”
“你已经成了亲?”谭婶吃惊。
“是,我夫家姓穆。”林竺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略歉疚地说道:“谭婶,我也不是刻意想要隐瞒,因为我不太会盘发,所以就一直散着,我、不说了,我确实应该早跟你们讲明的。”
谭婶听她这么说,不但不怪反而更放松了,笑道:“我早说你是那天上的金凤凰,怎么可能会留在我们这种穷山沟的窝窝里面,那成家偏让我来问你试试看,我都不好开口,一个人闷想了老半天。你这要是已经成了亲,我倒是好去回绝成家了。”
林竺望着这大山里的数十座朴质的房屋,笑笑道:“谭婶,我不是什么金凤凰,这里很宁静,如果能选择,我反倒希望能永远地留在这里生活,这里自由自在与世无争,多好。”
谭婶错解问:“你夫家对你不好吗?”
林竺摇头:“他对我很好,只是我想和他过的是安稳的日子,他却被迫要去打仗。因为这天下,我们吵架、离别,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我很想他,很挂念他,也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是生还是死。”
掩了掩眼睛里的情绪,她撑着笑道:“这天下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要是都能像这山坳里的这座村庄一样,如此安宁就好了。”
她叹完回身,就见院门外,雪天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凝神望着她。
他本来就很沉默,此刻出奇的沉默,眼眸里暗得没有半点光,沉如死水。
谭婶出声问:“雪天兄弟,我那老头子呢?”
雪天没说话,沉默地从屋后拿了两把铁锹又出去了。
堵在山壁间的雪化了一大半,谭伯和雪天,以及听说他们要急着回家而纷纷来帮忙的村民,费了大半天的劲用铁锹清理了一条勉强能通行的道。
当天,林竺就告别谭家和村里人,带着那株意外得来的荆蓿草,和雪天一起离开了那与世隔绝的村庄。
进山的时候不过一天,出来的时候要从悬崖谷里绕出来,两人走了整整三天,直到暮色来临的傍晚才走出苍茫的沧瀛山,看到鹿城高耸的西城门。
离城门不过数百步,雪天停下了脚步。
林竺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跟上,回头去看,就见他一身黑袍、一张黑面具,半隐在暮色边缘,静静地望着她,沉默的像座黑石雕。她知道,他送她到了这里,是不打算再继续送了,他站在那里不动,是要走了。
“你......”离别在即,林竺想跟他说些话,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结果都没讲出来,只道了句“再见”。她大步朝着鹿城门大跑,跑了两步又想再喊他一声“哥哥”,跟他说声“珍重”。
她急忙转回身去看他,可暮色已至、川色如幕的丛林道上,哪还有他的影子。她突然间就慌了,四顾寻找,像一件珍宝永远失去再也找不回来,像这寂寂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孑然再无倚靠。
夜幕来临的烈烈寒风吹在身上,她突然间,特别地冷,冷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