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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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你开心就好
清修缓缓说道:“禹将是一个大家族里分支派系的首领,他十分强壮,十分聪明,当时他治下的派系是所有分支派系里最强大的一支,在姓慕那小子统一楚国时,因为他的聪明,因为他所领派系的强大,他成为了战场上最英勇无敌的将军。当然了,英勇无敌也会有受伤的时候,故事就是从他受伤的时候开始的,他爱上了每天为自己换药的医女。他们如何相爱的也不讲了,总之,禹将希望战争结束后就能娶那医女过门。结果却是等到战争真正结束的时候,他发现许多的事根本由不得他决定,他根本娶不了医女。”
慕洵问:“是生了什么事变,使得他们相爱却不能相守?”
清修沉然道:“不是事情生了变,是人心生了变。”
他目光略凉,顿了一顿方继续说:“战争结束后,他用满腔赤忱忠心拥护的主君要卸磨杀驴,家族的族长为了生存,便要带着残余族人隐世,给他下了一道死令,他必须离开。禹将自然想带着医女一起离开,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医女不是普通的医女,而是另一个大家族族长的独生闺女。说起那个家族,他们祖传的医术十分厉害,向来传男不传女,也许是造化弄人,偏到了他们那一代,家族里的男嗣在医术上表现平平,偷着学的女儿却天赋异禀,家族里的长辈于是破除祖例,将医术尽授传给医女。医女既是家族医术的继承人,族里的长辈岂肯轻易放她离开,医女走不了。一个必须走,一个必须留,禹将很难取舍。最后医女不愿见他为难,下定决心舍弃自己的族人跟着他走,于是他们一起去求了家族里的长辈。”
“族长没有同意?”
“不,族长同意了,在他们跪着苦求了一夜后的黎明,放他们离开了。禹将惊喜加交地带着医女回到族中,却万万没想到,他们前脚刚离开,那位满嘴宽仁的族长立即就将禹将残族隐世躲避的消息偷偷卖给了皇族,皇族带着大军以围剿余贼的名义来截杀他的残族。”
慕洵听得脸色很沉,沉得没再吭声。
清修继续说:“祸是他们引的,禹将为了掩护其他派系的族人隐退、为自己的族人同胞留出一条生路,便带领着自己派系的族人与皇族军队拼死博杀。那场剿杀很惨烈,惨烈得犹如屠宰羊羔,到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禹将,和誓死跟他同进退的医女。”
听到此处,慕洵心已沉得犹如悬了块重石,即使是局外人,也深感寒心和痛心。当年,为了这天下的权力,他的祖先到底都做了多少屠戮残忍、丧尽天良之事!
许是提到旧仇,不自觉就带着对皇族的恨意,清修看慕洵的目光有些凉,凉凉地盯着他道:“可能你已猜出几分,禹将就是老夫的玄祖父,那位医女是老夫的玄祖母,也是百年前蘅芜阁乔氏一族族长的女儿。”
慕洵道:“这便是雪峪门和蘅芜阁百年不来往的根源,那禹将将军的家族岂不就是......”
“小子,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不必道穿,”清修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否则有些恩仇怕是算上几百年几千年也算不完,这于你们后辈毫无益处。”
“是。”慕洵深知其意,不再问了。
清修才收起凉凉的目光,神情重新变得温缓。他点点桌上的两本书,继续道:“十五年前,老夫要将医术传给阿离,那臭丫头打死都不愿意学,逼着她背了很多药草名,她多半都记不住,到如今也就给人看看皮毛而已,至于秦远那臭小子就更不耐烦学了,老夫不能让医术传到老夫这里就断了,从那时起就开始编写这两本医书。不过,这十几年来老夫一心跟冰蝉毒荆蓿草耗上了,这书一直没什么进展。”
他提了笔蘸墨,在两本书的封页空白处分别写下“蘅芜医经”四字,再分为“上下”两册,又将两本医经都推到慕洵面前。
饶是素来擅猜人心的慕洵,一时也不知道先生将属于蘅芜阁的医术交给他是何深意。
清修眼中藏有看不明朗的叹息,感慨说道:“那臭丫头当初出嫁的时候,老夫非但没给她准备什么,反将她臭骂了一顿,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悔。老夫收她为徒十五载,一日为师,便是终身为父,如今这点东西就当是一个父亲补给她的一点嫁妆吧,这里面是乔氏数代祖先的心血,还有老夫几十年来对医术药草的一点新发现,你拿过去,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和乔家谈谈条件,别的不敢说,至少能让乔家不至于在你们四面环狼的时候落井下石。”
慕洵将书拿在手里,觉得手心略有些发烫,虽是两本小小的书册,可比起当初阿离嫁来昌陵时那百十来箱嫁妆,一点都不轻,更胜如雨中伞,雪中炭,最艰难之时的急救锦囊。他问道:“您对阿离的好,胜如生父,阿离若知晓,必长念于心,却为何不能将这些事情说给她听?”
清修很是嫌弃道:“老子又不是为了让她记着,那丫头唧唧歪歪聒噪得很,跟她讲她能问出上百个问题来,老子懒得跟她费唾沫星子。你也不用跟她讲,老子要走了,还想清静两天。”
慕洵问:“您要回雪峪山了?”
清修没正面回答,只说:“虽然有遗憾之处,如今也无能为力了,老夫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是时候该回家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慕洵可以走了。慕洵没有多留,告辞,带着两本医书离开。
清池台,凉亭中。
林竺从主屋里出来后,就坐在了这儿等着慕洵出来,一边等一边往屋门紧闭的卧房处望,一边又问秦远:“你说师父是要和慕洵谈什么事情?真不知道师父在想些什么,有什么事情能让慕洵知道却不能让我们知道?难道是要和慕洵分析朝堂局势吗?最近昌陵的确是太不安,连殷姐姐都听到了朝堂上的风声,估计师父也坐不住了,要给慕洵提点提点。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让我们听的啊,秦远,你说是不是?”
她问秦远,就见身边的秦远仿若全没听到,整个人死气沉沉。
看他不对劲,想到他和殷姐姐的事,她立即就怪自己没有脑子,好端端地跟他提什么殷姐姐。
不过,话都说出来了又收不回去,于是干脆继续着这个话题说:“我去看过季阳姑姑,季阳姑姑跟我说起你和殷姐姐的事,还跟我说了殷姐姐为了不连累你而发的毒誓。虽然我觉得季阳姑姑的话不无道理,娶六公主是与你最般配的,但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殷姐姐,这一生非她不可的话,我来帮你想办法。发过毒誓又如何,你爱她,她也爱你,我就不信老天爷真那么不长眼睛!再说还有慕洵啊,殷姐姐不是说天不换、她不改吗,等到慕洵能做这天下主的时候,我就让慕洵将这楚国的天给换了,这样殷姐姐嫁给你也不算违背誓言!”
秦远看着她生气勃勃的脸庞,只觉心越发沉重疼痛,简直无以复加,他低哑着嗓音问:“你和慕洵、在一起了?”
林竺不想又扯到自己身上来,顿了下才点头:“恩。”
秦远艰难地问:“为什么?之前你不是还想着回雪峪山?”
“之前嘛,我确实是想等一切结束后就回雪峪山生活,但是那天当我看到他因为叶爷爷的离世而昏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突然很害怕,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以前的他,让我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将他击倒的,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也会有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时候。他其实挺不喜欢他现在努力追求的一切,我想支撑着他坚持下去的,无非是师长、兄弟和朋友的期望,他最敬重的恩师没了,于他而言就像顶梁之柱断裂,我不能看着他就此倒下,所以我要代替叶爷爷做他的精神支撑。”
“那你想过没有,他是要称帝的人,你若跟了他,往后你要面对的是一重又一重冰冷的宫墙,宫墙外的热闹繁华与你再没有关系。没有经历过,你不要将那样的日子想得太容易,它跟你爷爷的薛家老宅不一样,也跟现在的寻王府不一样,你忍受得了几十年的清冷和日复一日的无聊?”
“忍受不了,可是我爱他。比起被拘束的不自由,我更不能忍受的是往后漫长的人生里再也没有了他。”
秦远僵硬坐着,浑身冰凉得没有一丝暖气,眼睛里黯淡无光,面具遮盖下不知是何表情。林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此刻的他令她微感心惊害怕,她忙唤:“秦远?”
秦远看着她,她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
秦远看向了别外,嘴里呵出来的气淡如白雾,他忽然笑了一声,笑声很苦:“就非得是他吗?”
林竺抿紧唇,顿了会才说:“我知道,你跟师父一样都不喜欢皇族,不喜欢他,不希望我跟他在一块,可是如今连师父都接受他了,你能不能也试着去接受他?”
秦远不说话。
她强调:“慕洵他不是薄情之人,相反他是我遇见的最情深意重之人,如果他都不值得我托付,这天下可真没有我嫁得了的男人了。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知道自己选的是个怎样的人,也很清楚自己选的是怎样的人生,无论好坏,我都不会后悔。”
她歪着脑袋去看他,试图以撒娇的方式求得他的同意:“就算他将来真的负了我,那不是还有你吗,到那时你再帮我出气,以你雪峪门主的本事,我就是受天大的委屈,你也能帮我讨回来不是?”
秦远沉痛地看着她,她小女人般地摇他的袖子。他看着她半响,才低哑道:“好,只要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