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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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你没有错
前一刻还是温柔低语的情人,此刻已然是从未曾认识的另一人,夏莆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泪光盈盈,却始终忍着不敢往下落,也不敢再去拽云济的胳膊。
局面仅仅僵持了一瞬,忽然又有三道黑影从天而降齐齐护在了云济面前。云济这下笑得更放肆了,将夏莆的包袱拿过来绑在自己身上,对护着他的四个黑衣人喊道:“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你们拖住他们,保护我尽快离开!”
四个黑衣人齐齐点头,据四角将云济护在中央,纷纷握紧刀剑蓄满了死战的威势。
林竺盯着那四个黑衣人,暗想他们即便不如曾交过手的四个玄族高手,只怕也不是能轻易对付的,偏偏慕洵和晁靖都不在。她急忙招来一个护卫附耳,让护卫去请师父,万一苏眉、岳松和护卫们都应对不了,还有师父做保障。交待完,她又对云济喊道:“忘了跟你说,你拿到的东西是假的!”
四个黑衣人当即都愣住了,回头齐看向云济,云济自负地大笑:“表嫂,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好骗吗?”
林竺冷笑着讽他:“现在看,你比三岁孩童更好骗。你就不想想,如果只是夏莆偷了东西,我直接把她扣了就是,怎么还会容着她来偷偷见你?她为了你偷玉笛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玉笛里面的秘术和阵法图是我故意伪造的,是为了捉贼捉脏,要云家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蠢事!”
云济依旧笑:“听着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可惜你骗不了我,这笛子要真是假的,你又何必让他们这么紧张地阻拦我离开,你直接让我滚蛋不就完了吗!”
“我是看在外公和大哥的面子上,不想你走入歧途。”
“别在那假惺惺的了,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
“云济,你简直无药可救!”
“在你们眼里,我当然是无药可救的!”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多说已毫无益处,林竺懒得再废话了,直接对护卫们下了命令:“除了云济和夏莆,其他人死活不论!”
一声令下,护卫们还未动手,一个黑衣人突然率先飞出,直接攻击最厉害的苏眉,寒刀凝聚气势劈斩而下,如雷电击来。苏眉也不含糊,一手握剑,一手抵住剑身,只轻轻一挥,竟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抵住了黑衣人的进攻,她周身腾起的气势也同时向他冲撞过去,两股强大的内力一撞,有如山崩地陷之势,散开的余威令周围的人顿时都十分难受。本来要往前冲的护卫们均被逼得往后退。
护卫们都是习武之人,余威挡得住,柔弱的夏莆却半点抗不住,被吹倒狼狈地滚到地上,脸上神情尤为痛苦。云济见了伸出手拽了她一把,将她扶了起来。此举令夏莆心里又有了些安慰,心想这个男人还是在意她的,眼里的害怕和慌乱这才定下来一些,一直不敢掉的眼泪也终于敢滚下来。她稍感安稳地抹去。
这时,岳松也已经和一个黑衣人纠缠上了,另外两个黑衣人则护着云济和夏莆慢慢从侧面想突破护卫们的包围圈。十几个护卫团团围得死,将他们的退路都已堵死。可即便如此,护卫们却伤不到他们分毫,也奈何不了云济和夏莆。
林竺静站旁观,苏眉完全无须她担心半分,轻功、剑术、内功都比黑衣人高一大段,黑衣人拼尽全力才能和苏眉打个平局,稍不当心,速度、力量差了分毫,几乎就被苏眉压着打。可他又很聪明,目的只为保护云济离开,即使在被打得连连后退的情况下,也能垂死挣扎地将战线一再拉长,将护卫们死守的包围圈撕裂出一个缺口,能让云济跟在他后面远离王府。很快,战场就被拉到了路对面更宽阔的桑树林里。
树林子里没有月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林竺让护卫赶紧点了几只火把,也跟到树林子里。刚跟过去就见岳松已经出现了败势,被黑衣人一脚踢在胸膛,几个翻滚撞在粗壮的桑树干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滚到了地上。趁着岳松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黑衣人立即反身飞到云济身旁,和另外两个黑衣人一起挡住护卫们的攻势,护卫们的压力一下子加重,好几个直接被震伤倒地。
云济见再无人阻拦,拉着夏莆就往西方向飞走。
苏眉刚好一剑刺中黑衣人的臂膀,本要使力划到胸口一击毙命,见云济和夏莆逃走,她慌忙松了手,连剑都不要了,踢开黑衣人就飞身去追云济。她的速度很快,云济看她追上来,顿时神色大变。今天晚上,他算是第一回知道怕了。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眼见着就快被苏眉追上了,云济连忙侧过身将一直揽在怀里的夏莆推了出去,末了还在夏莆胸口拍了一掌。夏莆“啊”地一声惨叫,毫无防备地被打飞,正冲着追上来的苏眉迎面撞了过去。
苏眉只想抓到云济,有心要躲开撞过来的夏莆,侧身让过去的时候又猛地想起小姐特意强调过的叮嘱:无论何种情况,都尽量去保夏莆的安危。夏莆没有内功护身,被打了一掌已经是重伤,如果再撞到树上,五脏六腑都会被撞碎,非死不可!
想到这里,苏眉狠狠咬了咬牙,放弃云济反身去接夏莆,在夏莆撞到桑树前的最后一刻拦了下来。
林竺看苏眉回身来接夏莆,几乎悬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但看云济已经飞走,一颗心又重新紧了起来,忙喊已经缓过来的岳松:“无论如何都要将云济拦下来!”
“是!”岳松捂着胸口的疼,慌急地应声,领着护卫们飞身去追。
被苏眉一剑刺中肩膀几乎滑到胸口、鲜血喷涌如泉的黑衣人看岳松去追云济,已无力阻挡,干脆将手里的剑朝林竺飞了过去。林竺完全没料到自己落在最后头还会受到攻击,当即狠狠吓了一跳。岳松已经追到前头很远,听到她低讶的声音,立即就想回过头来救她,可哪里来得及,以他已然受伤的身体根本飞不过那剑的速度。
就见夺命之剑在火把照耀下闪着无比寒凉的光,以完全不可抵挡的速度直逼而来,带着一股强劲的风,林竺避无可避,已是咫尺之距。
突然,腰腹揽过来一只手,将她极速一带。
臂上一阵撕裂的疼痛,她整个人便没入了一个冷凉的胸膛,一双强有力量的手臂将她紧紧圈住,几个旋转才停稳。她在疼痛中愣住,鼻翼下冰凉的清幽的淡香令她感到熟悉。抬头,正对上数日未见的慕洵微微皱眉的俊朗面庞。她仰望着他,既熟悉又陌生,既惊讶又惊喜。
慕洵并未看她,而是看着她臂上的剑伤,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桑树林子外走。
她有些慌,有些急:“你、你抱我做什么?你放我下去!”
慕洵不理她。
她急道:“你快点放我下去,云济要逃走了......”
慕洵脚步不停,语气里隐隐压着火山般的怒意:“你跟过去有何用?还想被刺一剑?!出门的时候应得可好,会和师父待着哪也不去!这便是你与本王承诺的,会和师父待着哪也不去?!”刚才如果不是他到得及时,那剑岂不是就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有些心虚,虚虚回道:“那事出突然,我随机应变而......”
“你的随机应变,就是明知自己无力自护,还不要命地往危险处境里钻?!”
“那不是我怕云济带着玉笛跑去找容桑嘛,那玉笛里的秘术和阵法图是我伪造的,容桑一看便知,我怕容桑拿到假东西后,会恼羞成恼杀了云济,到时云家......”
“于本王而言,你的性命重要,还是云济的性命重要,你分不清吗?!!”
“……”她望着怒火中烧的他,心忽如叶落波心,丝丝涟漪泛起。又觉口舌干燥,无处自处。
无言以对,她低下头默声不语。过了会后,几乎是恳求他,软软地低求道:“那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去?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脚,我能走路。我不跟过去看,你让我自己走行不行?”
被他冰冷拒绝:“不行!”
她不敢再作声了,一路将脑袋埋在他怀里来躲避下人们的暧昧窃笑,没意识到她埋头的这份乖巧令抱着她的这个男人神色回缓,怒气消了不少。
抱她回府,慕洵将她放到藤榻上,让仆人取来药箱。
她想要仆人上药,被他厉眼一扫,全吓出去了,她只好乖乖由着他来敷药。
屋里灯火昏暗,药盒里的药香味有点浓,气氛静而暖,她偷偷地看着他,他小心翼翼为她敷药,似乎生怕弄疼了她。多日在外奔走,他清俊的眉眼之间染了点风尘,略显得疲倦无神,想来这些日子为听到更多百姓的声音,了解更多地方的艰辛而操劳不断。本来周车劳顿地回到家,应要饮茶饱饭、沐浴休息,结果什么都没有,反被她狠狠气了一通。他以前从来不会将她的小情绪小心眼小动作看入眼里,就是敛进眼里也都能云淡风轻,如今就因为她说了几句看似不惜命的话而气恼,实属不易。
她忍不住说:“还记得我们刚刚认识的那会,你怀疑我是细作,叫人把我按在凳子上打了几十板子......”
慕洵偏头看向她,她意识到自己表露了什么,慌张收走目光,立即就要下榻:“好了是吗,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追回云济。”
慕洵伸手一把拦住她,低问:“与我待着竟有如此难受,令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开?”
“没、没有。”
“没有,那就别急着走,多日未曾......”
“可是云济那......”
慕洵压眉,有些不悦。
她强调:“我是跟你说真的,你知道的,云家曾为自保,百年不准子孙入仕为官,如今放下祖训支持我们,心里定也是持有一份怀疑,云济是云家托我们照顾的,如果他死了,云家刚涉朝局,子孙就面临生死之险,这会很容易叫云家怀疑当初放弃祖训支持我们的决定是错的。我们一旦失去云家的支持,你日后若想在江州乃至整个天下实行新的国田令,会难上百倍。”
他很无奈:“阿离,你如此玲珑婉转地替我思虑,我很高兴,可我不希望是在此时。”
她偏不解风情地继续:“云济带着假的秘术和阵法图要去容桑那儿送死,也不知道苏眉和晁靖有没有将他追回来,事情迫在眉睫,不在此时思虑,应在何时思虑?难道要等见到云济尸体的时候?”
他撑在榻上,靠近她,恨不得咬她:“无论江州,昌陵,还是整座南楚天下的局势,我都自信能掌握住,唯独你,时常让我有些束手无策,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是不是非得我逼你,你才会乖乖地听一次话?若真如此,那为夫就不介意在非常之时,用以非常之手段!”
她还没听懂他的话,他忽然就俯身过来咬住了她的唇,摩挲轻吻,又用力吮吸。
似乎数日来的思念,唯此可解。
她却惊慌地将他推开。
他停住,微微喘着粗气看着她。
她心跳得很快,整个人都有点儿愣。
两人谁也不说话。
静了会,慕洵俯身再次尝试着去亲她,未等碰到她的唇,就听她着急地喊:“慕洵,我害怕!”
“害怕?”慕洵怔住。
“是,我很害怕,很害怕。”她抓紧自己的裙子,脸憋得通红,可是神智却无比冷静和清醒,声音也有些发凉:“师父跟我说,你是个既能忍又敢赌的人,你会在必要之时为心中的理想和目标向当下的形势妥协。那天师父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很想问你了,如果刘潜那件案子的形势再严峻许多,你需要妥协的不仅仅是让他女儿刘念溪来府上暂住几天,而是你必须娶她进门,你会娶吗?就像当初你为了我父亲的兵权娶我一样,也会同样娶她吗?”
慕洵不解地问道:“你我相识之时,我府中就有很多女人,她们的存在只是摆设,同样刘念溪即便存在,也只会是个摆设,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将来有天我会宠幸那些摆设而冷落你?”
“与她们无关,我讲的是形势。”林竺忍住哽咽:“我很贪心,想要一心一意,想要你心里第一的地位,旁的人,旁的事,都不可将我取代。可是可能吗?如果形势逼着你非娶刘念溪不可,而我不答应,你会向谁妥协?是形势还是我?当初我落难蘅芜阁之时,如果形势没有那么刚刚好顺了你的棋势,使你以退为进与皇帝对弈,你又会向谁妥协?是形势还是我?”
慕洵望着她,眼中有许多疲惫。
林竺努力地撑出一点笑来:“我知道你会怎么选,这就是我害怕的根源。我并非怪你,我没资格怪你。只能讲,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追求,我们谁也不应该勉强谁,那我们就相互理解,相互,都不要忘记当初谈好的盟约:待你为帝,天下清明,我回雪峪山。”
她说完,急急忙忙要从榻上下去,慕洵第一次慌得不知所措,着急地拉住她:“阿离......”
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所言句句皆是他当下无力左右的事实,他知道她不喜欢昌陵,不喜欢他正拼了命去改变的朝局,他只是以为到了江州,远离那些令她讨厌的东西,他们的关系会出现峰回路转。如今来看,是他过于自信,而轻看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没有错,所以什么都别说了。”林竺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收回,起身出去。慕洵没有再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