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洵望得微微失神，心跳加快了很多。

林竺努力地架着端庄典雅的姿态走到慕洵面前，很不自信地提了提裙摆问：“我看着还行吗？我有点紧张怎么办？凭云家的声望，你四舅的五十大寿，前来拜寿的客人肯定很多，云家又是百年大氏族，规矩也肯定很多很多，我又是最没规矩的，我要是在云家老是出错，给你丢人了怎么办？”

慕洵望着她的认真，笑了笑，语气里隐有几分欢喜宠溺道：“你这样就已经很好，到了云家，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只要本王不觉得你丢人，就没人敢说你给本王丢人。”

她仍是不放心，继续絮絮地念：“其实换衣服的时候，我就已经好好想过了，等到了云家，我就老老实实跟在你身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动作就不动作，如果你看到我哪里做的不好，再在旁边提醒着点我，这样我应该不至于出太大错......”

乘坐马车驶到城东云家四爷府邸，府中人来人往，已然十分热闹。

避开拜寿的客人，慕洵携林竺先去见四舅，送上寿礼，对知府刘潜故意为难一事的解救，也亲口向四舅道谢。

云墨是寿星，没有多少时间和两个小辈闲话，寒喧几句后，喊来了他的养子云济作陪。

云墨其实有五女二子，因为夫人连生了五个女儿，他怕无人继后，就从他的兄长家过继了一个儿子当成继承人来培养，过继的这个儿子便是云济。只是刚养了两年，他的夫人又给他生下了两个儿子。有了亲儿子，这家业自然是更想传给亲儿子，云夫人待云济明显就有了差别，好在云济自己并不放在心上，对云家在江州的产业也没有多大兴趣，并不想去和两个堂弟争这个家中的长子地位，日子一直以来都过得很悠闲，见养父喊了他去陪寻王夫妇，他也十分乐意。

云家子孙颇多，慕洵都还未曾见过，云济就引着他们一一去打招呼。也许是外戚的缘故，又从来没有来往，关系疏远寡淡，无论是长辈的姨娘舅舅，还是同辈的兄弟姐妹，对慕洵都只有如待客人般的礼貌，并无半分血缘上的亲近。

林竺看在眼里，不禁想，今日清晨她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慕洵在云家眼里，不过就是一个皇族子弟，仅此而已。根本就没人会关心他，更没人会关注他的夫人举止是否得礼。

寿宴上，云济倒是依旧热络地坐在慕洵身边，十分周全地为他添酒布菜，侃侃而谈，与旁人待慕洵的态度不同，他就像是穿同一条裤衩长大的亲弟弟，殷勤关切，唯恐慕洵过得不自在。

寿宴结束后，云济坚持送二人回客院，到了门口才停下脚步说：“表哥表嫂，如果你们想去岛上见爷爷，可随时过来叫我陪你们一起去，我反正闲人一个，保管随叫随到。”

慕洵客气地回道：“外公那里，肯定是要去的，明天我唤你。”

“好。”云济笑道：“那表哥表嫂，你们早点休息。”他绅士地执了个礼，笑着离去。

翌日用过早膳后，和四舅打过招呼，慕洵和林竺就在云济的陪同下坐船前往彤珊岛。

茫茫无际的大海，碧蓝色的水和天，视野宽广而辽阔。

林竺本来和大家坐在一起吃螃蟹，看慕洵独自站在另一头的甲板上吹风，一直望着远方淡得还只是模样一片的彤珊岛出神，似心事重重。她便放下螃蟹，从苏眉那拿了手帕擦了擦手，朝慕洵走了过去。

海上的日头有点小毒，好在有海风吹拂，带着点淡淡咸味的清爽。

她走到慕洵身边，轻说道：“你外公将云家的产业经营得枝繁叶茂，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印象里的他是什么样子的？能不能给我说说，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然见了他我肯定要紧张。”

慕洵望着远方，深思，又摇头：“不知道，我只见过他一次，他于我，其实和陌生人无异。”

林竺有些意外，“怎么会只见过一次？”

慕洵侧头来看她，略低沉道：“我娘是云家嫡女，以她的身份无论嫁给谁都是正室夫人，但她遇见皇帝的时候，皇帝已经娶有王妃，外公对她坚持嫁给皇帝为侧妃很反对。那时她和外公闹得很凶。她出嫁的时候，外公没有为她送嫁，她身边就只带了晁靖和绢姨两个人。那一次，她和云家算是彻底决裂了。”

林竺微吃惊，没想到葬身在皇帝手里的翾妃娘娘，当年却是以奋不顾身的方式嫁与皇帝的。

怕这个话题引得慕洵心里不快，她连忙把话题引开问：“那你见外公的那次是什么时候？”

“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林竺微讶，“你娘为何会选择十五年前的那个时候带你回云家？”

慕洵摇头说：“不知道，我当时太小，很多事就算知道也记得不清楚了。我只记得那一次，娘突然就来跟我说要带我回云家，我跟着她到了东海海边，她却迟迟不上岛去见外公，四舅过来劝说了很久，她才肯带着我上岛。见外公时的场景，我记不起来了，好像他坐在一张很大的椅子里，离我很远，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娘让我给他磕头喊他外公，我就给他磕头喊他外公。我们其实在岛上住了两个多月，但就只见过他那一次，离开的时候是大舅送的，外公没让我们向他辞行。”

“你娘是因为恨外公才不肯上岛吗？”

“也许，她以前很少跟我提云家。”

彤珊岛渐渐近了，已经能清晰地看清码头上的一切，只见码头前立有数人，都是年轻的公子，以及跟随的仆从。

最前面的是位长身玉立的白衣公子，模样清俊，英朗谦谦，海风吹拂，他衣带飘逸、气质如兰。云济介绍说那是云家的嫡子长孙云台，后面跟着的两人是他的同胞弟弟。

海船靠岸，几个兄弟见面，先扰攘了番场面话，云台方才温文儒雅说道：“父亲和母亲去南边了，如今不在岛上，我直接领你们去见爷爷。”

慕洵淡淡地回了礼，说好。

彤珊岛是座山岛，云府的老太爷云穋海住在山顶的云宫，上去还有段古木荫蔽的山路。

踏着蜿蜒幽深的石阶，听着山林里欢快啼婉的鸟鸣，几人边走边聊，慕洵和云台走在最前面，因是闲聊，慕洵便随意问道：“外公可还硬朗？”

云台谦和回道：“爷爷身子骨和精神都还很不错，他心放得宽，下面的事几乎不过问了，在云宫的后山林子里养了一群小动物，每天就只逗鸟、喂鱼，看猴子和猎狗们打架。”说完，似乎觉得也应该照顾到后面的林竺，便回了头来说：“弟妹如果喜欢小动物，见了面可向爷爷讨一只凤鹦当见面礼，凤鹦会说话，几个妹妹都很喜欢，想来女孩子都会喜欢。”

林竺笑笑，婉拒道：“那我可能不太像个女孩子，我有个朋友养过一只小白狐，就托我照顾两天而已，都被我养死了，打那以后我都不太敢和小动物们接近。所以心领了大哥的好意，我可不敢向外公讨这份见面礼。”

几人笑了笑，云台见她婉言拒绝，便也没再说，慕洵眼里却起了丝不易被察觉的异色。

到了山顶，有一段悬桥，数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不稳。

慕洵扶着林竺，低声问：“你养白狐的那个朋友是谁？”

她糊涂看他：“秦远，怎么了？”

慕洵没说话，神色微有凝滞。林竺见他出神，想问他秦远养白狐有何问题，不长的悬桥却到了岸，云台和云济正在两三步外看着他们，她不好再问。这一耽搁，使得她后来再也没想起来问一问慕洵，他为何会因为秦远养白狐而出神。

穿过巍峨的殿阁，在仆丛的带领下来到云宫的后花园。

许是山顶气候过得慢，满塘碧荷才开花，粉红的或洁白的荷花亭亭玉立，簇拥着荷塘正中央的一座廊亭。而亭中正坐着一位鹤发白眉的老人，老人面前摆了一盘棋局，他正一手翻着一本古旧的棋书，一手捏着一枚棋子思索。

一行人顺着木栏廊道走过去。

云穋海听到脚步声抬了头。他的模样与普通老人没有差别，容颜苍老，满面皱纹，可剑眉微凛，目光炯炯有神，盯着慢慢走到跟前来的一众小辈们，好似有王者之仪，不怒而威，令本来说着话、松散走着的数人，不由自主变得端正拘谨，都肃静而行。

林竺怕自家说一不二的爷爷，所以很害怕见这种大家族的长辈，心如悬石，忽然慕洵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微微拉近了些许。她懵然地侧头，正触到他波澜不知深意的目光。她不知道他是想安她的心，还是想要她安他的心，不管是何缘由，此时此刻他们都是一体的，所以她没有推开他，由着他牵着去见他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