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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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救命的玉镯
在城南城北相接的赤河街上,尽头拐角进去有条小巷,那巷子里有家很不起眼的小酒馆。小酒馆的店门十分破旧,没有匾额,门板上帖着两张已经被风雨吹得快要褪色的财神爷的画像,屋檐下飘有一面写着一个“酒”字的半旧旗子。这是唯一能识别这是一家卖酒铺子的标志。
那家小酒馆的老板叫什么名,从哪里来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是位独身老人,好像突然某天就在这里卖酒,然后再也没离开过。因为他卖的是酒,酒客们就都喊他一声酒爷。
酒爷十分奇怪,整天都戴着一顶罩了黑纱的笠帽,从来没见他摘下来过,他腿还有点瘸,走路一迈一拖,还不太喜欢说话,很少有人想与他亲近。不过他酿的酒很好喝,常有老熟客来买他的酒,他的日子过得不算好也不算差。
酒爷每天酿的酒不多,卖的也不多,如果老熟客来的多,后面的人可能会空手而归。今日是端阳,家家户户都需要酒来杀百毒、辟百邪,酒馆子的酒卖得很快,酒爷早早就在门外挂了“罄售”的木牌子,熟客们来了几个知道今日没酒了,相互一传也就都知道了,整个晚上就没再见来一个熟客。
酒爷将酒馆收拾收拾正待关门睡觉,店里意外地走进来一位青衫公子,他瞟了一眼也没细看,就摆摆手沙哑着声说道:“不好意思,今日酒都卖完了,我也准备关门了,公子明日再来罢。”
来人没搭声,顾自找了墙边的一张桌子,翻了凳子坐下。
酒爷觉得来人很奇怪,便抬起正眼去看他,顿时一愣,愣了好半响,他停下手里收拾柜面的活,拖着瘸腿举着灯,不紧不慢地拿钥匙走到侧厢房打开了地窖的门。
他下到地窖中从里面搬出一小坛酒出来,又从柜台拿了两个干净大碗,向青衫公子走去,边给他倒酒边说道:“今天过节,好酒都卖光了,这酒要过两日来喝才是最好的,今日只能凑合着喝几口。”
秦远看着酒碗说:“好不好喝无所谓,能喝醉人就行。”
酒爷给自己的碗也倒满了酒,这才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公子今日是来我这里买醉的?”
秦远道:“不是买醉,是想把你灌醉。”
酒爷欲去端酒的手忽然僵住。
他戴着笠帽,看不到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只见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尔后端了酒碗一饮而尽。
他隐姓埋名在此十五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再认得他,却不知怎么被秦远给找到了,然后就如阴魂一般缠上了他。第一次来,他装聋作哑,第二次来,他不理会他,今日已是第三次。
酒爷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下,才用沙哑暗沉的声音叹息着道:“不是我不可以告诉你,而是十五年前的事情早就已经尘埃落定,时过境迁,实在追之无益。不管当年怎么错,如今天下安稳,大势已定,你根本无法改变又何苦去知道?长公主既然救了你,让你好好活了下来,过去的事你就放下吧,就让我把它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去,不要再问了。”
秦远说:“我不是想改变什么,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酒爷摇头:“过去的事知之无益,真的知之无益,你死心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秦远伸手将脸上的半张银质面具取了下来放到了桌面上,酒爷看到他的模样,拳头不由地紧紧攥起,这张脸和他父亲太像太像,就好如他年轻的父亲坐在了他的面前,他眼中泛了迷蒙的雾,老泪婆娑,幸而有笠帽遮挡,秦远应该看不到。
秦远的确没注意他,只低沉地在说自己:“当年我吓呆了,很多事情都看得模模糊糊,也就只记得模模糊糊,这十五年来,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就一直纠缠我,我会梦见自己还很小,如十五年前那般年纪,在梦里无数人都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如僵尸恶鬼来掐我的脖子,索我的命,或者我自己血淋淋地在尸堆里爬,成千上万鲜血漉漉的尸山怎么爬也爬不完,我很害怕,我想找我爹找我娘,找着找着,就会看到他们满身布血滚到我面前......我每个夜晚都是在这种噩梦里醒过来,当年的事情如果不弄清楚,我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睡一个安稳觉,我只想要一个答案要一个真相,别的什么都不会做。”
酒爷忽然别过身去,心酸落泪,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当年的那桩祸不能想,一想就如锥刺刀割。
半响后,酒爷像是下定了决心,将头上从来没有取下来过的笠帽摘了下来。
秦远看到他的脸,霎时被惊骇住,那是一张脸,却根本不能被称为一张脸,鼻子半边塌进去一块,嘴巴歪咧到一侧,左眼没了眼珠,尤其那满脸的疤痕,被火烧过,刀划过,伤口发炎、溃烂之时被抓挠过、撕扯过,也许没有用药自己结疤愈合,皮肉才有可能这般有一块没一块呈沆沆洼洼之态,要多难看恐怖就有多难看恐怖。
酒爷苦笑苦叹,问他:“是不是吓到了?”
秦远哽咽了一口口水,难以言语。
酒爷对他说:“你想要真相,老奴并非不可以给你,只是真相往往就像老奴的这张脸一样惨不忍睹,可能会比你夜夜所做的噩梦还要可怕,你还会想听吗?很多时候不知道远远比知道活得更轻松。你就听老奴的劝,你现在是清修先生的徒弟,名声无二,可以自在地做你的雪峪公子,他日承了门主之位,可以终老在雪峪山上,实在没必要再跟皇族有一点牵扯,昌陵是恶鬼横行的地狱啊,你就不该到昌陵来!”
秦远垂下了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半响后,他端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什么话都没说,拿了面具起身离开。
酒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一声叹息,布满疤痕的脸上竟然很是欣慰,黯然自语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老主子,您若在天有灵,肯定也会同意老奴的这番做法吧......”
秦远一路心事重重,欲往城北回公主府,走了两步忽然很想去见见阿离,就转身往城南去寻王府。
静无一人的深夜小巷,迎面走来一个精瘦的戴了张黑面具的老人,老人肩上扛了一个绿衫姑娘,秦远漠然地瞟了一眼,那绿衫姑娘伏挂在老人肩膀上,一头黑发倒垂下来将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脸。不过昌陵城中喜欢穿绿衣服的不是只有阿离一个,而且他虽不喜欢慕洵,但对慕洵的实力还是有些许认可的,阿离现在应该安安稳稳地在寻王府里睡觉,所以他仅看了一眼,没想管别人的闲事,与老头擦肩而过。
林竺被点了定穴和哑穴,不能动弹不能说话,身子只能跟着面具家主走路的动作一步一晃,晃着晃着,慕洵给她系长命缕时顺手戴上去的那只玉镯忽然从手腕上滑了出去,玉镯落地碎成两半,发出了清脆的细响。
秦远闻声回头又多瞟了一眼,看到了摔成两半的玉镯,那玉镯通透翠绿,暗淡的夜色下玉体中夹了丝银光,环着玉镯像里面藏着条流动的小银河,格外与众不同。
珍罕的上品玉镯都不会有任何杂色,但这只镯子是上品中的上品,是以极罕见的玉石所琢,是个例外。雕琢的玉石叫什么名如今已没人知道,只知道那玉石是二十多年前,两对年轻男女去太祁山中打猎时无意中所得。当时四人得之如宝,特意去了一趟晋国,请琢磨技术最高超娴熟的琢玉师傅将玉石打造成了两只玉镯,同行的两名女子一人分戴一只。
那两名女子,其中一个便是明阳长公主,只是十五年前明阳长公主因平七王乱战死后,她的那只玉镯辗转到了他师父清修手里,师父从未给过阿离,也不可能给阿离,现在应该还在师父手里;另一个是东海云家嫡小姐云翾,即后来的翾妃娘娘。六年前翾妃娘娘病逝后,她的那只玉镯很有可能转到了她儿子慕洵手里。如果慕洵将他母妃的玉镯送给阿离,那面具瘦老头扛在肩上的绿衫姑娘便是......
面具家主扛着林竺原本走的轻松,忽然间感觉背后一道冷冽的杀气袭来,他立即回过身,盯着几步之外的青衫公子,警告说:“小子,最好不要管老夫的闲事,否则老夫会杀了你!”
秦远紧紧盯着他,目光如刀,冷凛道:“放下她!否则我会杀了你!!”
“好小子,口气不小!”
面具家主率先打出一掌,掌力如一只巨形手掌卷着风暴袭向秦远。秦远不惧不退,像一道闪电劈开风暴,直取他肩上的林竺。面具家主立时巨惊,连忙后退几步这才使得他手滑出去没有抓牢,人没有被他夺走,但仅过手这么一招,他已经不敢再小瞧了这个年轻后生。
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这么厉害的角色,若要打恐怕一时半刻打不退他,既然纠缠无益,面具家主扛着林竺反身便跑,决定先甩了这小子再说。
秦远见势立即飞身追上去,速度极快,没追多远就将面具家主堵在了一面石桥上。
面具家主见甩也甩不掉他,这一场硬战已经无法避免,就将扛在肩上的林竺顺势往桥底下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