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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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锋芒初显
回到蹴鞠赛场,林竺干脆不去找慕洵了,直接和云边玉一起坐到了苏瑞扬身边,反正人人都知道她是苏瑞扬的妹妹,妹妹坐在哥哥身边天经地义,她就正好可以借靠着云家兄妹。肃王紧着巴结这对云家兄妹不敢得罪,待在他们身边,想来肃王也不敢对她造次。而且苏瑞扬也不像慕洵要顾及太多朝堂暗争的局面,若是不高兴了那就直接拒绝了事,反正雪峪门的人得罪皇族,也不是头一回!
苏瑞扬先将剥好的一堆瓜子肉端给云边玉,才转过来低问林竺:“怎么了,有事吗?”
林竺摇了摇脑袋,压低声音回他说:“的确有点事,不过不知道是什么事,刚才幸亏你的小玉来的及时,不然我怕跑不过那躲在暗处的黑手。我有种感觉刚才面对的是个绝顶高手,但肃王身边有那么厉害的人吗?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自从武功被禁后,我对自己的感觉是半点把握也没有了。”
说完,她抬了视线朝慕洵看过去,正对上慕洵看过来的目光,他眼神还是淡淡的,神色还是浅浅的,但因想到刚才那暗中黑手而无端紧张的心绪突然平静下来。知道刚才其实是他在帮忙,她踏实地收回视线,下意识按住手腕上他为她带的长命缕和玉镯子,心变得更为平静安定。只是感觉到另一道目光也盯着自己,循过去发现是最边上的云边玮。
云边玮只是复杂地望了她几眼,就专心去看他的蹴鞠赛去了。
林竺忍不住暗暗揣度,他带着妹妹不惜千里跑去雪峪山,又来了这权力纷争、暗流涌动的帝京昌陵,是真的只为了苏庄的天下美食,或是找越大夫解读一张药方子上两味难辨识的药材吗?
赛场上,郭锴麟和萧望各自组建的蹴鞠队已经在比赛了,很多原本在园子里游逛的公子千金们都闻讯而来,眼见着四面看台都坐得满满当当。郭锴麟在这昌陵应该混得风声水起、如鱼得水,只听看台上的众客们一边倒地为他摇旗呐喊,将萧望那边的士气压得一丝也无,低落沉沉。
所以毫无疑问的,萧望输得很惨,一只球都没踢进。
赢得很爽的郭锴麟头戴黄巾振臂大呼绕着蹴鞠场跑了一圈,意气风发够了才回到萧望身边讨要赌注,故意掏掏耳朵说道:“来,萧小弟,趁热乎先叫声老大给我听听。”
剩下的十一名队员都跟着起哄,喊着:“叫老大!叫老大!”
惹得全场也跟着起哄,帮着郭锴麟喊:“叫老大!叫老大!”
林竺望着得意洋洋的郭锴麟,对身边的苏瑞扬说:“看不出,他滑头滑脑的没个正经样,居然这么受追捧。”
苏瑞扬对她道:“你别看他郭家已经败落得不成样子,可昌陵过得最舒坦的就是他了,拿着从一品少师的官俸,过着他世家子弟的自由日子,文武百官要敬他为同僚,贵胄士林家的年轻子弟还能跟他称兄道弟。听人说他很能混,咽得下胭脂楼里姑娘们用嘴叼过来的葡萄,也有本事跟不苟言笑最为正经的礼部尚书勾肩搭背,听说在这帝京,还没有他混不来的人。”
听了苏瑞扬这话,看着赛场上那个备受追捧的郭锴麟,林竺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些自己都抓不住的很奇怪的想法。她立即就去看西面看台上的慕洵。
在这昌陵之中,那位白衣公子越忱以大夫的身份替他搜集传递情报,如若他需要朝臣的暗中支持,以越忱的身份只怕不便也不够资格去游说文武百官,而这个说客显然身为百官同僚、和谁都能混得很熟的郭锴麟更合适。再想到六年前慕洵被废太子之位前,他和郭锴麟之间的主臣关系,林竺自己都不敢置信地就肯定了这番猜测:慕洵和郭锴麟的关系应该铁到出乎人的意料,刚才见面时,郭锴麟朝她凑过来也许不单是想打招呼,而是想开个什么玩笑,但慕洵显然很了解他,并不想他对她开那个玩笑,所以警告地拦住了他。
林竺深看着慕洵,想,似乎每多了解他一点,他就让她更为惊叹一点。
赛场上,萧望听着周围的起哄声,输了球后越发觉得自尊受了莫大的羞辱,要他向郭锴麟低头认声老大,仿佛是要他向在场所有人低头,他气愤地扯下头上的红头巾掷在地上,指着郭锴麟爆了粗口道:“老子不叫!你仗着人多,你让他们干扰我们进球,你赢了也是耍诈赢的!这局不算!老子不认!”
郭锴麟耸了肩道:“早知道你会这副敢赌不敢认的德性,我耍诈还是你耍赖,我也不跟你争了,打赌的时候我们有见证人,就让长公主姑姑和肃王殿下、寻王殿下来评评理。”
说着他看向看台上端坐的季阳长公主、肃王和慕洵。
季阳长公主和慕洵都没说话,肃王笑了笑,先不评价看台底下两人的对错,而是偏了头去问坐在不远处的荣王:“七弟,这后半局你也是看到了的,你怎么说?”
荣王模样清秀,看上去还是个青涩稚嫩的少年,却正襟端坐,容神肃穆,努力地摆出一副成熟老练的气派,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目光,倒果真比形于表面的肃王看着要更显城府一些,只听他半笑说道:“他们谁耍诈谁耍赖本王就不与说了,只说这场赛事,郭公子号称‘昌陵小魔王’,父皇看到他都要叹句头疼,不管玩什么,这昌陵又有几个人能玩得过他?以已之长去度他人之短,依本王看,这场赛事本身就有失公允。”
萧望是萧央的儿子,而萧央是荣王党的谋臣,肃王大概只是想借萧望输球来顺势哽哽荣王,没想到被荣王接住还轻松还了回来。面色微沉,他一时找不着话来回顶荣王,看到旁边的慕洵,顺口就问:“三弟,你觉得七弟这番话有道理吗?”
所有人都看向了慕洵,这几年,两大亲王明争暗斗往往在口舌之辩上也要说个高低,昌陵人人皆知,不管慕洵说什么都会注定要得罪一个,说有道理就会得罪肃王,说没道理就会得罪荣王,这趟无妄的浑水他是不想趟也得趟,也不知是凑巧了还是天意如此,他刚好就坐在肃王和荣王之间,左右都被两位亲王的厉眼盯着。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慕洵会慌乱无措,如以往的每次一样出些丑时,却见他只是姿清神静地坐着,目光清贵无染,也不看肃王和荣王,只扫了两眼看台底下赛场中央的郭锴麟和萧望,然后闲闲淡淡地吐了几个字:“没道理。战场,只有成败,没有公允。”
全场忽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出神地盯着慕洵,自从慕洵被皇帝怒废太子之位后,这六年来昌陵之中就再没人去好好瞧过他一眼,就算瞧也是不屑和轻视,但此刻他们盯着他望着他,明明是平视,却莫名有了仰视之感。
林竺远远地看着他,也在想,他的才华骄傲、智略谋虑本就应该让他享受这万人敬仰的瞩目,六年的装傻充愣挨尽踩压嘲讽的日子,到今天他终于是全都熬过来了,往后他都无须再伪装了,从无力自保,只为活着的战战兢兢,到今天再也无须害怕任何明面暗面的威胁,这漫长的一路多不易,很难有人能够体会。这一刻,林竺不知道他心内是怎样的想法,但她深深地替他感到释然、高兴。
肃王突然哈哈大笑了两声打破了场内的寂静,慕洵的话到底是站在自己这边说的,所以他很高兴地笑道:“三弟不愧为叶老先生教出来的学生,这见解令人折服。”
他一句话就将慕洵会有这番见地的功劳全归了叶闳老先生,想到他毕竟曾有个厉害的老师,心里记着这么一句话不奇怪。众人再仔细去端详慕洵,慕洵神色平平静静、浅浅淡淡,如以往般,似乎还是个不爱多言语的傻子木头,他们一时心觉糊涂,多年形成的观念难以扭转,他们心想,刚才也许只是看花了眼。
肃王接着道:“要么就不赌,赌了就要愿赌服输,所以本王宣布这场蹴鞠赛由郭公子的黄队获胜。不过郭公子你也别赢了游戏还想讨尽便宜,那赌注依本王看就算了吧,不然这萧大统领刚从病榻上起来,你再把萧公子给气病了,本王怕等你回去后,叶老先生也得请你吃顿鞭子。”
这话怎么听都还是在暗讽荣王党上次吃的暗亏,荣王哼了一声没说话,肃王赢了把嘴仗又高兴了几分,但瞟到慕洵时,笑容几乎尽无。
夜幕垂临后,迤逦园的仆人将晚宴备妥在了芙蓉台,宾客依次落座。
琼浆玉肴,推杯换盏,丝竹管弦间,气氛却远不如下午来得轻松欢快,原因是晚宴时皇帝到了场,这场端阳宴终归是宫里筹办,肃王只是个代办者,所以皇帝露面是肯定的。
不过晚宴虽然拘谨,气氛略显压抑谨慎,林竺却没多少感觉,也不知是不是肃王的有意安排,慕洵的食案被排得很后,按理即便他只是从一品的郡王,也该和皇子们坐在一堆,岂料被安排在了所有一品大员的最末尾,林竺跟着他坐在后面,连皇帝的容貌、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看不清听不清,也就自然可以忽视那至高权威的存在。
云家兄妹没有道明家世,只是肃王交好的一个友人而已,故而也和慕洵他们挨到了一起,只不过苏瑞扬和云边玉共坐了一张食案,云边玮则和同样因人微言轻、在皇上面前惹不起什么注意而被排挤的五皇子坐了一张食案。
苏瑞扬和云边玉的相处方式很简单,就是一个做一个吃,苏瑞扬将食案上所有的菜都先挑捡一番,黄鸭会先剔掉骨头,鸡肉银耳就将香菜捡出来,烧乳猪就将腻人的猪皮割掉自己吃,看到云边玉拿了两只大虾咬得满嘴是油,他那轻度洁癖症又犯了,忙不停拿帕子给她擦嘴,擦得次数多了,彻底惹了她的烦,被她训骂:“你还让不让我吃东西了?!”
他便干脆擦干净她脏兮兮的十只爪子说:“你拿筷子吃,我给你剥。”
看得林竺扑哧一笑,笑笑然回过头来,就见慕洵将几块鳜鱼剔了刺正好放进她碗里,她霎时怔住,想这方式简直跟后面那对小情人一模一样,她什么时候跟慕洵友好到这种程度了?!她赶紧拿筷子将鱼块都夹回他的碗里。慕洵看着她,目色一沉。
她赶紧解释说:“我有洁癖。”
他目色一沉再沉。
她再赶紧解释说:“我不是嫌你脏。”
他已经十分不悦地盯着她了,她略略感到一丝害怕。在薛府学礼仪时,礼课老师教过她,说长辈啊主人啊等等但凡是比自己位高的人给自己夹菜,形同于一种恩赐,最好都不要拒绝,拒绝了就是瞧不起他们的恩赐,会让他们不高兴。想到这,林竺又忙将鱼块都夹回自己碗里,并咬了一口说道:“我吃就是了。”
慕洵盯着她,目色依然很沉。
后来直到晚宴结束,慕洵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林竺心想这人还真小心眼,不就还了他几坨鱼块么!怕惹得他更不高兴,这话没敢说出口,要换以前肯定直接讲出来了。
皇帝来了又走对林竺来说都悄无声息似的,他可能也只是来这迤逦园的端阳晚宴上走走场子,所以没说几句话、没吃几口菜、没喝几杯酒,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很快离席回宫去了。
皇帝一走,席上的气氛立时就活跃了很多,以致很多人忘情放纵、酒醉意迷,最后纷纷由仆人们搀扶着离开。
所以,晚宴过后由殷若排演的两场端阳小戏,果然少了很多观众。
林竺之前是答应了殷姐姐要去捧场的,就留下来看戏。但因晚宴上惹了慕洵不高兴,怕慕洵会突然离场回去,她一边看戏就一边看慕洵的神情,结果两场戏都只看了个马马虎虎,她也就没脸再去戏台子后找殷姐姐,万一殷姐姐要她评价那两场戏有何区别、好坏如何,她肯定得说露馅。
所以,在迤逦园的这场盛势浩大的端阳宴彻底散场后,她乖乖静静地跟着慕洵走。苏瑞扬和云边玉在那看着有聊不完的话似的,她也懒得催,去搅苏瑞扬的好事,离开的时候就只有她和慕洵、晁靖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