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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第三十八章 长公主府

书名:长离传 作者:辛琴 字数:5227 更新时间:2024-10-24 08:35:40

因户部尚书王敏敬落罪一事,近来朝堂动荡得很,凡那本暗账里记有名字的官员一个都没能幸免,该砍头的砍了头,该坐大牢的坐了大牢,该发配边疆的已经枷锁上了路,还有十几个贿赂银钱较少的也都被罢免了官职,不过几天时间整个户部少了一大半人,连着御史台、大理寺及其他几部也牵涉了好几个高官进了大牢,皇帝明显感觉到,这两日早朝时,金銮殿里空旷了很多。

这么多空缺都急需填补,尤其是掌管全国赋税、俸饷及财政的户部,这几天户部几乎陷于瘫痪状态,没了主司,户部的折子一并直接递呈到皇帝案前,那纷沓而至未加分捡的折子堆摞成一座小山,差点将年过半百的皇帝给累死!

可这么多空缺一时要填也不容易,肃王和荣王这几天倒是都赶趟儿地进宫来举荐这个举荐那个,不过不用细想也知道都是些为了各自阵营谋利之徒,皇帝一个都不想用,为此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撮。不过,正当他愁得头疼时,竟然意外看到了礼部尚书何忠书呈上的一张折子,里面所书是呈报会试安排的奏请。

按往年的惯例,皇帝其实只会过问殿试,对会试的诸项事宜一向都是全权交由礼部负责,他只需要扫上几眼,然后在折子后面加盖准奏,但今年被王敏敬这事一搅,对人才的渴求就显得尤为强烈,皇帝捧着折子深思又深思,决定今年该要破例一回。

当然,即使破例也不用亲自过问,这堆积成山的折子还没处理完呢,再给自己招揽会试这趟子麻烦事,真非累死不可,他只需要表示出对会试有重视之意即成,下面的人自然会好好儿去办,只是怎么来表达对会试的重视就需要思量一番。

皇帝想了半会,瞅着伺在一旁的德公公,问道:“你昨天说,雪峪山那位的徒弟到了昌陵?”

德公公见皇帝问话,拱手仔细回道:“回陛下,应该是的,说是昨天下午在一家成衣铺子里为了一个舞妓,将柳太师家那位跋扈孙女的面儿给扫尽了,这事儿闹得可大了,被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当作美谈在传,说果然英雄一怒为红颜。”

皇帝扔下折子,吩咐德公公:“你跑一趟,将他找过来见朕。”

德公公依命去了。雪峪公子很快被召进了皇宫,和皇帝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不出一日宫中颁下道旨意,玉轴圣旨上寥寥数语写道:赐雪峪公子客卿之尊,代礼部主持今届会试,另赐公主府与之。

这道旨意很快就像道惊雷在昌陵炸开了,引起了各层各界人士的议论。

历年以来,即使过了殿试能留京的新官也并不多,一般都是遣往各知州任职,熬上个四五载甚至十数载才有可能回得了昌陵,所以无论会试还是殿试,对于麓山书院的学子们来说意义并不大,他们大都是昌陵城中的贵门公子哥,也就大都很眷恋昌陵的繁华而不太愿意去往外地当官,但通过殿试能留京的机率实在不大,所以如果不是为了家族利益需要考取功名,在麓山书院念书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消遣,显得可有可无。

但皇帝的这一道圣旨颁下来,居然是享誉天下的雪峪公子主持会试,麓山书院的学子们都炸开了锅,连着最近朝堂上的一系列动荡前后一分析,便很快读懂了皇帝这是要大力延揽新人才填补各部门的空缺,这么说来,根本无须争那殿试的三甲之名,只要在会试中表现优异,就极有可能得到皇帝的赏识留官昌陵。

此种机会可谓千载难逢,焉能错过,以致一时之间昌陵城中学风盛行,人人都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摩拳擦掌,卯足了劲想要在半个月后的会试中一展抱负。

除此外,摩拳擦掌的还有满朝的文武百官们,他们关注的倒不是会试,而是会试的那位新任主考官,雪峪公子入朝受皇帝爱重,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皇帝竟然会将皇城外的那座公主府赐给他。

那座公主府,准确点来说应该称为长公主府,是明阳长公主未嫁之前住过的府邸,明阳长公主嫁给薛将军后,皇帝因为疼爱妹妹,希望妹妹常回昌陵小住,一直给明阳长公主留着。再后来,明阳长公主为平七王叛乱战死,成了巾帼英雄,那座府邸就有了特殊意义,皇帝更加没有动它的念头了,故而让它一直空到如今。

其实别说满朝官员奇怪,皇帝自己都想不通,那座公主府是雪峪公子主动开口要的,作为他报效朝廷的唯一要求,一座府邸而已,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给的,只是皇城外那么多府邸,他为何偏要挑一座十几年没人住过的空宅子?当日批阅完奏折后,皇帝又想起了这事,问起他的忠心奴仆德公公:“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看朕的眼神,朕总觉得哪不对劲,他的眼神让朕很不舒服,他那半张面具也让朕很不舒服,十分地不舒服,他对朕还很傲慢......”

皇帝话未说完,就皱紧了眉头。

德公公捧着茶水回道:“这老奴可没瞧见,也许是因为秦公子跟别人不太一样,清修先生教出来的徒弟,又是这么年轻就名满天下,总会有点儿恃才傲物,陛下许是多心了。”

“朕也愿是自己多心了。”皇帝闭上眼睛冥了一会,手指敲着案桌,沉沉说道:“可他挑了明阳的空宅子,你说他为何要挑明阳的空宅子?当朕看到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孩子。当年那个孩子的尸首始终是没有找到,会不会......”

德公公忽然惊洒了茶水,皇帝觑着他:“你瞧瞧你个老东西,连杯茶都捧不住了。”

“老奴老了,让陛下见笑了。”德公公重新捧了茶端给皇帝,瞧了瞧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回道:“当年昌陵城中尸堆如山、一片混乱,光是烧坏的尸体就不知道有多少,士兵们在翻查尸体时有所遗漏或是看错,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孩子孤身无助,应该活不下来吧。”

皇帝紧锁了眉,细思慢语道:“当年,当年,说到当年,按计划应由薛江山率先冲进城去,最后却叫明阳先入了城,七王之乱虽早已平,可朕这十五年来仍是觉得这里面有一些事蹊跷不明,明阳应该在去曲临的路上,而不应该又回到昌陵来,还领了兵马去救皇城。”

德公公赔着小心回道:“薛将军不是解释过,长公主担忧他伤未痊愈,是突然跑了回来抢了他的帅印,领兵替他去救城,这薛将军和长公主也是伉俪情深。”

皇帝哼了一声:“那只老狐狸,说的话岂可全信!”

德公公不好跟着皇帝去骂一国将军,候在一旁,垂头静立。

皇帝浮着茶盖蹙眉沉思,默想了片刻后琢磨道:“当年那孩子也有十来岁了正是能记事的年纪,如果侥幸活了下来肯定会知晓一些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朕没摸清他到昌陵来的目的以前,你派人去盯着那个秦远,盯紧一点,有任何动静随时回禀朕!”

德公公揖着手说:“陛下,这您可难住老奴了,以秦公子的武功只有他盯老奴的份,老奴哪有那个本事盯他呀。”

皇帝一愣,倒是忘了雪峪门以武功盛誉天下这回事了,想了一想说道:“那就去盯着萧央,如果秦远真是当年那个孩子,萧央就是他的亲舅舅,他不可能不去认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德公公应道:“是,老奴遵旨。”

因为实在想不透皇帝会赐雪峪公子住公主府的原因,文武百官们最后都归结于这是皇帝欲重用雪峪公子的一个小小开端,所以稍有点眼力劲儿的,都连忙写了拜帖送到公主府,肃王和荣王为了巴结他也都是放下亲王架子,连连亲自登门求见。

不过,即便拜帖压得比府门还高,也不管肃王和荣王一连三天登门求见的决心,雪峪公子始终没为任何一人开过府门,反倒是第四天的时候从公主府送出去一封拜帖,由暂任公主府大管家的雪峪弟子言霜拿着,直递到了城南的寻王府。

是时,林竺坐在寻王府的正厅中有模有样地接见了言霜,打开他递上的帖子认真看了看,上面赫然两行字:他乡遇故知,跃鱼亭来叙。笔墨龙飞凤舞透着邪性,仿佛都能看见这帖子的主人在写这十个字时有多么的得意和愉悦。

林竺心想,他这几天被全城人捧着,看来日子过得很不错。

林竺抿住笑意合上帖子,对一旁的田姜说:“苏庄和雪峪门同气连枝犹如一家人,身为苏庄主的妹妹,我不好不去见秦公子,你回头帮我跟你家殿下说一声,我出去一趟。”

很快,一辆双辕马车直接将她送到了南城门外的跃鱼亭,那亭中正卧着一个风姿俊逸的青衣男子,男子正以草帽遮脸假寐,他身旁放着一只鱼篓,脚边搁有一根鱼竿,亭外绿柳垂岸,千里柔江,远山点点如墨,风光无限。

林竺提着裙摆下了马车,吩咐言霜先行回去,便踩着松软的春草泥地往跃鱼亭走去,笑言道:“莘莘学子们还得头悬梁、椎刺股、三更灯火五更鸡地啃着书本奋斗,你却什么都不用做就一步登天成了他们的考官大人,你这辉煌腾达的速度还真是让人望而生妒,好生羡慕啊。”

“羡慕我被皇帝老头儿利用吗?”秦远拿开盖脸上的草帽,站起来顺手往她头上一兜,正好罩住她的脑袋。

她也不生气,将草帽取下来,笑嘻嘻地说道:“少年为何要往阴暗面想呢。”看到鱼篓子,素爱吃鱼的她就立马去翻他的鱼篓子,兴奋地问道:“你钓到多少鱼了,是不是可以烤鱼吃?”

秦远笑着去拾鱼竿,回她说:“刚钓了一条大的。”

鱼篓子里明明空空如也,她仰头质问:“唬我有意思?”

秦远顺手往她脑门上一敲,勾嘴笑道:“钓的就是你,你还不够大吗?”

林竺捂住额头拿鼻孔哼气,有心想凶他两句,可每次他都照敲不误,只怪自己身手太差躲不过他的黑手,技不如人也没有多少底气去凶他。秦远看她神色变幻不定,眯着眼笑,拍她的脑袋道:“去捡些干柴过来,待会给你烤鱼吃。”

林竺又很高兴地钻进柳树林去拾柴火,回来时秦远已经钓到了两条小江鲫,利索地拿匕首刮鳞破肚,折了柳枝串了起来,没一会儿,火也生了起来,两条江鲫很快就架在了火堆上。

搬来两块石头当小板凳,林竺将自己那块石头用力地挪了挪,往他靠近一点,紧挨着坐他身边,哼他说:“每次师父要你做点吃的你就笨手笨脚,是不是存心的?”

秦远笑道:“我是为他好,一个人住在山上什么情绪都容易闷着,惹他生点气让他骂出来,有益身心!”

“得了便宜还卖乖!”想到什么,问他:“那你别告诉我,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你也是在为师父好?我住在寻王府那么远都听到了,所有人都在骂你傲慢无理、目中无人。这还远不止,谁的面都不给也就算了,你居然邀了那个殷姐姐喝了两趟茶,分明就是故意拿一个舞姬打他们的脸,他们说你算什么雪峪公子,分明就是风流公子,还说你到昌陵来分明就是来追姑娘的。你听听这些话,就不怕传回雪峪山叫师父气得跳脚啊?”

秦远不以为意,将烤鱼转个边,浅笑回道:“他们倒是没讲错。”

“什么没讲错?”

“我就是来追姑娘的。”

“你果真看上那位漂亮的殷姐姐了?”林竺惊愕又惊喜。

“别胡说八道。”

“除了她难道还有其他姑娘可让你追?”

秦远看着她,朝她勾了勾手指。她兴致浓浓地凑上去。他将她拉进怀里,唇挨到她耳边,轻声说:“来追你的。”

“你就知道逗我!”知道自己又上了他的当,林竺气得一掌打在他的胸口,可是因为没有武功,这掌给他挠痒都不够力度,惹得他笑得更愉悦了,唇角眉梢都是笑意。她气哼哼地说:“你不告诉我没关系,反正我就认定殷姐姐做我嫂子,不,是弟妹!”

“说了要你别胡说八道!”

秦远顺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就往她脸上抹,她气得也拿泥回抹他,两人在草地上追追打打,只可惜她总是抹不着他,反被他抹得整张脸都是。她打不赢骂不赢,最后只好使出小性子气哼哼地歪过头去,决定再也不要理他,他这才边笑边哄,拉着她去江水边洗脸。

“你给我洗干净点!洗不干净我就咬死你!”林竺闭着眼睛,咬牙切齿道。

“好,一定给你洗得白白净净。”秦远拿手帕沾着水,一点一点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泥巴,待洗干净整张脸,洁白无瑕、柔嫩如玉的娇颜跃然眼前,秦远出神地看着,一时竟看得有些呆。

林竺半天没等他再有动作,就自己睁开了眼:“好了吗?你怎么了?这么盯着我......是不是洗不干净了?!”

秦远收走了视线,将帕子在江水里洗了一遍拧干净水,顺势又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沉默半响,他像鼓足勇气才敢说出口一样,看着她说道:“阿离,搬到你娘的公主府来住吧。”

“恩?”

“他们将你娘的宅子保持得还不错,除了清扫外,其他都原样未动,柜子里还放着你娘穿过的衣裳,书房里的书桌上还摆有一幅你娘未画完的晚霞牧牛图,那书房里全是她的画作、曲谱,临摩的字帖摆了两大书柜,这些,你不想去看看吗?”

林竺听他说得就有些痒痒了,兴奋地点头说:“想啊想啊,我娘的东西我当然想看,吃完鱼我就直接跟你去!”

秦远如释重负,笑了,却突然见她神色有些郁郁,改口道:“我忘记了,我现在不方便跟你去住公主府,还是过阵子再说吧。”

秦远目光一沉,心也一沉,紧紧盯着她,干涩地问道:“为什么不方便?”是为慕洵?

林竺很沉郁苦恼,如果不是身体里的冰蝉毒,她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根本无需这般畏首畏尾,还得绞尽脑汁编谎言。她找着牵强的理由说:“你看看你名气多大,现在全城人都排着队在公主府外等着你见,你今天约我在这里见面,就是想躲他们的烦吧?我要是住进去,肯定闹心得睡不着觉,你自己招的蚊子自己去拍,我才不陪你费那劲呢,等你那什么时候清静了我就什么时候去住。”

秦远知道她在撒谎,很难过地道:“你不在,我住在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怎么没有意义,你在那里我就随时都可以去玩啊,你要不在,我连进那府门的资格都没有......等等,你有没有闻到烧糊的味道......”

忘了他们还有两条鱼,两人赶紧回头去望,只见架在火上的两条鱼着了火,鱼肉已经被烧成了黑炭,完全的来不及挽救了,林竺顿时气得直想哭:“都怪你,要不抹我一脸泥,现在就能吃到鱼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