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圣女和克里木都惊异地问道。

“是啊，来看我的老朋友。”说着，老人转过身，用手轻轻抚摸着干裂的树干，“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这树王就是我的朋友，那时候，我们的家乡还看不见一丝黄沙的影子。”

说着把目光投向远处绿洲和沙漠交汇的地方，“那是一片多大的绿洲啊，有丰美的水草养育了无数的牛羊，茂密的森林环抱着我们美丽的家园，我们听着鸟儿快乐的歌唱，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一天天地长大。忽然有一天，一场可怕的沙暴惊醒了我们的美梦，扑天盖地的黄沙遮蔽了日月，吞没了草原，沙暴过后，我们才清醒过来，沙漠正无情地吞噬着绿洲，吞噬着我们的家园。我们每砍伐一棵胡杨树，就等于拆去了老虎笼的一支栏杆，沙漠这只猛虎正一步步地向我们逼近。我真担心有朝一日我们的家园会毁于一旦。”

老人说着，被一阵激烈的咳嗽打断，咳毕，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那时，我们都很年轻，我能够骑最烈的马，毫不费力地搬起百十斤重的石头，姑娘们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脸上不涂任何的脂粉却是那样的白嫩喜人。那时树王也很年轻，他的树皮还没有龟裂，周身没有一根枯死的枝杈，无论是多大的闪电也休想动摇他半分。”

“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在他的庇护下躲避过风雨，看过日出日落，听过百灵鸟清晨的第一声鸣叫，岁月在我和他之间无声流逝，青春已无影无踪，昔日那容光焕发的脸已变枯皱干涩，毫无生机，枯槁的手除了拿起拐杖，再也拿不起别的东西，这世上同龄的朋友早已离去，只剩下我和树王孤零零在这个人世间。真是可叹啊！可叹！”老人说完，在树干上轻轻拍了几下，头也不抬地离去了。

听着凡提老爹的话，圣女和克里木久久地呆立着，仿佛也置身于岁月那无奈的河流中，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伤感。目送着凡提老爹蹒跚远去的背影，他感到一种人类对永恒生命的渴望，那种无奈的伤感，久久地在心里萦绕。

克里木瞥见圣女眼睛里蓄满了一汪晶莹的泪水，长长的睫毛一动间，慢慢滑落下来。他第一次看到圣女这样伤感的表情，是那样得惹人怜爱，往日的那种镇静和尊严，被一种弱一不经风的怯怯所代替，在这一时刻，克里木忽然觉得她并不是什么万人跪拜的圣女，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伤痛的女人。

在他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想握住她的手，甚至扶着她的肩，抚她那温柔的长发，他似乎已经感受到那长发炙手的温柔，一时间，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脚已经不听使唤，一步步地向圣女靠近。这时，圣女拿出一条白色的丝巾，擦了擦眼睛，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以往的镇静。

这时，天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红红的夕阳把灿烂的余辉撒向大地，胡杨林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这余辉撒在圣女的身上，使那洁白的皮肤又增添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犹如天人一般，克里木被眼前这迷人的情景陶醉，心不觉痴痴地飞向了何方。

忽然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接着传来一声小孩子惊恐的叫声，尖细而且急促，象是受到了什么伤害。克里木的心猛地一下缩紧了，心中惶惶的思绪不翼而飞，他听出这是小艾克尔的声音，立刻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情，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圣女的睫毛随着这声叫喊也是一颤，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也尾随着克里木跑了过去。

老远，克里木就看见小艾克尔被两个男人抓小鸡一样地架着，拼命地挣扎着，其中一个人在他的头上狠狠拍打了一下，小艾克尔又发出一声惊叫。这时克里木已经跑到了跟前，大声叫道：“住手。”

两个人停下手，打量着这个留了一撇小胡子的年轻人，小爱克尔也停止了挣扎，大声喝道：“克里木大哥救我！”那两人正要发问，忽然瞅见克里木身后匆匆走来的圣女，赶紧鞠躬行礼。圣女面罩寒霜，冷冷地问道：“你们为什么抓他？”

其中一个人说道：“小姐，他在我们的果园里偷东西！”

“我口渴想找野果子，却走错了地方，可我并没有摘他们一个果子！”小艾克尔争辩道。

“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快把他放了。”圣女大声说道，两只美丽的眼睛燃烧着怒火，令人不寒而栗。那两人赶紧放开了小爱克尔，仓皇地鞠了个躬，匆匆地离开了。小爱克尔的脸委曲地抽搐着，然后猛地回头扑进克里木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先生，他是你什么人？”圣女问道。

克里木说：“他是我的弟弟。”

“请你以后管好你的弟弟，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圣女说。

克里木的心里中忽然冒出一股怒火，为小爱克尔刚才受的委曲，“你以为这个孩子愿意去这样吗？不，因为他渴，因为他饿。而你呢，而你尝过这滋味吗？你一生下来就家财万贯，锦衣玉食，却把这些美其名曰是月亮神的旨意，难道你们是人，穷人就不是人么？难道他们就天生该挨饿受冻吗？”克里木大声说着，他看到圣女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愠怒，有惊讶，也有一种欣然交织在脸上。

克里木接着说道：“你一定在想，你和那些为富不仁的富人不一样，你经常施舍给穷人东西，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施舍的东西又是那里来的，是这些穷辛辛苦苦劳动得来的，而不是你们，如果你这么想，你就不会在施舍的时候感到洋洋得意了……”

圣女一直很平静地听着，有几次金兰愤怒地冲过来想打他的话，都被圣女制止了。等克里木把话说完，她才轻声地说话，而且没有一丝怒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否对，可是我愿意听，愿意去思考你说的话，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对我说这样的话，所以... 所以我觉得你真地与众不同。”

圣女说着，脸上飞起一朵红霞，象一个害羞的孩子一样垂下眼睑，她从金兰的手中拿过一锭银子，双手捧着走到克里木的面前：“我希望你能象上次一样收下这银子，因为，这次我是真心想帮助这个孩子……”

圣女和克里木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小路向山下走，穿过树林，踏上那片象地毯一样的青草地，不远处就要进楼兰城了，这时一队僧人迎面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顶黄萝伞盖，伞盖下一位**的老者慢步前行，后面跟着一群低首合什的僧人。为首的老者正是月神寺的主持弘法，圣女赶紧快步迎上去，合什施礼：“父亲，近日身体可安好!”

老者先打量了一眼克里木，然后才把目光落在圣女的身上，声音不太，却十分威严：“不知圣女何故，好长时间不去寺内听我讲经了，难道圣女真得连向神祈祷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圣女依然低头毕恭毕敬地说：“父亲教训的是，女儿近来确实被凡尘俗事所累，疏于修习功课，晚上一定去寺内向佛请罪。”

主持面色一缓，声音也不再那样严厉：“勤学好问，潜心修佛，不要忘了你的使命。”说完，又把目光转向克里木，双手合什说到：“敢问先生可是克里木吗？”

克里木赶紧还礼，说道：“小人出身寒微，怎敢受主持之礼？”

弘法笑着说：“先生到楼兰刚几日，就能闻名瑕耳，想必先生除了善长画技，一定还是博学多才之人。”

“主持过奖了，在下才疏学浅，怎敢言博学多才。”

弘法哈哈大笑说道：“先生果然谈吐不凡，看来我没有看错人，”稍停顿了一下，问道：“先生是否精通佉卢文和汉文？”

“略知一二。”克里木答道。

“我寺院中有大汉流传来的佛经一十二卷，想请先生将其译为佉卢文，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克里木听完十分欣喜，说道：“在下本崇尚佛学，曾立誓此生愿为弘扬佛学而献身，能抄译佛经是我的荣幸，我愿效犬马之劳。”

“好好，明日起请先生搬入寺内，静心抄译经文。”弘法说完，双手合什，诵了声佛号，远去了。

望着主持一行远去的背影，克里木忍不住问圣女：“我听说叶尔羌老爷是您的父亲，怎么你也称弘法主持为父亲？”

圣女苦笑着，面色忽而转忧，转身望着远处的旷野说道：“这对我也是一个迷，自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有三个父亲，一个养育之恩，我称为养父，一个教育之恩，我称为教父，而另外一个,”说着，圣女抬头望着广阔的天空：“我不知道他身居何处，只有在梦里能看到他的容颜，他是楼兰人心中的神，同样也是我心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