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的对，天热了，树大些反而更好，树越大能遮挡的地方越光广，人们越是舍不得砍。

自贾老西去，贾、刘两家的生意迎来了浪潮，愈办愈好办越好，只是宅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贾平说：“给离开的人多几个板元，以后日子会好过点。想留下的，我贾平也不赶人。”尽管贾平说的莫不经心，冷淡十分，艾思还是好几次见贾平一人站在廊道注视着园子。贾平很少一个人，身边不是刘钟就是赵彤，就算赵彤不缠着他，那些下人也会来。他就像一只火炉，吸引着所有需要温暖的人。

艾思在那日不小心听到贾平的话，心里对他就多了其他心思，她说不出来是什么，反正很是矛盾，想当面问明白，可她又害怕贾平说出答案，甭管答案是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就是害怕。如果不是，她这样一想，心里难免失落，甚至会问自己他为什么不能喜欢自己。如果是，天哪，她感到后背在冒冷汗，是的，她在恐惧，那份恐惧让她在三伏天里依旧在打冷颤，他怎么能喜欢她，贾平，贾家的少爷，怎么可以喜欢她。就是这样踌躇的心理让她忍不住多看贾平一眼，同时也害怕出现在贾平面前。

方塘里的荷花不再是她刚到贾家时见到的花苞，粉嫩粉嫩的一瓣一瓣张开嘴，露出蓬坐撑出来的几根黄色花蕊，稀稀疏疏反衬那些花瓣的美好，荷叶不大，巴掌一般垂在水面上，无精打采的。艾思和他隔着一座假山，贾平还是一身长袍，白色的绫罗布衫，上至下颜色渐灰，衣裳绣有竹叶，从衣角蜿蜒至衣摆。一墨一粉，和那些荷花相得益彰。艾思想，多么美好的人，如果他的眼里不要那么空洞就好了。看了看手里的茶盏，艾思转身离开，她不想打扰到贾平。

那时及易生变。1918后，贾家生意遭了重创，西方的便宜精美的商品冲击贾家原有的市场，输往国外的面粉也受了阻碍，原料购入地受天灾祸害，贾家又无重工业。几年没上门的新政人员趁火打劫，早在几年前贾老在时那几人对贾家产业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而今再来显然足有把握，连为国家做贡献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用上。

那人说：“如今贾家企业受困，要是能有国家入资，两者合作，即可解了贾公子的燃眉之急，**也能充盈国库，岂不两全？”说什么国家，不过是几位官爷打着国家的名号想对垂涎已久的贾家下手而已。艾思为他们沏了茶，站在一旁听到他们的话心里不禁感到好笑。

贾平自己抿一口茶，道：“贾家自顾自的发展了这么久，就算家人散尽也没求过人，况且不久前，家父仙逝，贾某尤是迂腐的人，实在不能让父亲守了几十年的家业断在自己手上。”

那人却笑道：“贾公子一片孝心，令人敬佩，只是府中的小姐还希望公子为她们想想，石某告辞，不过家门倒是为公子随时敞开。”

在人走后，艾思说：“贾少听说了吗，上海那位跳楼了。”

贾平“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他也是无路可走。”上海那位也是个商人，近几年发展很好，做的是纺织业，贾平曾到他那拿过原料，可以算是合作过，只可惜也落了贾家的困境。他是真正的靠自己发展，能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贾平曾扪心自问过，如果他没有父亲打下的基础，也许还做不到他那样。苦苦挣扎了这么久，从一个一穷二白的人费劲心力，一步一步打下来的家业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就已经够令人呕心抽肠，再加上父母过世，妻子弃他而去，跳楼怕是对生活没了希望，别无选择。

艾思想，真是一个可怜人，心里不禁对他心生怜悯。恍然间觉得世间最坏的事左不过一个“祸不单行”，一个人倒霉能倒霉到什么程度，“山穷水尽”偏逢“无路”，或者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她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在她以为自己要和父母团聚的时候，她被修女捡了回去，想到这里，她暗暗庆幸，尽管可怜上海那位，她还是为自己高兴，她比那个商人幸运。

她满足现在的生活，还感谢遇到贾平。想到这里，她偷偷看了一眼贾平，发现贾平一直低着眼，心里舒了口气。不觉间，她又惶惶不安起来，她不是杞人忧天，但也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她不怕有一天水会喝完，她担心的是不知道水会在什么时候没有，她一直都懂得满足，但那份满足并不能消除她的忧虑，因为她得活下去，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可她也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走了，尸体一扔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更可怕的是，人们可能连她什么时候去的都不知道，甚至发现她死了的人也是被臭味熏得受不了才无意看了一眼。这真的是太可怕了了。所以，她不想死，最起码不是这样死，她想活着，只争朝夕的活着，或许，再看一眼日出，她就找到了活下去的原因。

如果有人告诉她明天她就会死，那她会坦然接受，因为她知道结果，知道了就没那么怕了，在心里盘算了这么一些，她明白了自己对贾平莫名的心思，她的日子不该那么舒坦。

她想到那个抛弃上海商人的女人，他们可以同甘，却不能共苦，这无疑又成了茶馆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话点，不管什么时候，这样的人必定遭人唾弃，因为作为旁观者，大家只愿谈看到的，能够让他们七嘴八舌献论自己高见的事，至于更深层的事由，和他们无关。仅仅是一个原因，很多人亦懒得去找。不是自己的事，何必费时想一些有的没的。毕竟除了别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那种可以同甘共苦的人，因而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很少，不多见了，心里的不平、排异就重了。

艾思轻轻吐了口气道：“要不要去找刘钟？”

谁知贾平却笑了，道：“不能找他，他现在也忙着。”刘钟也是能人，不知道找了谁，麻烦总归比贾平少些，起码没人上门来谈交易。艾思给她斟了茶低头出去。